剛出三鳳堂,便瞧見一灰衣仆人,遠遠的在牆腳站著,微彎著腰,兩手不停的變換動作,時不時地在衣服上擦拭,腰上兩側甚至都能看出明顯的痕跡。
腦袋低垂著,臉上神情不定,嘴中念念有詞,還不時的抬頭望向三鳳堂,眼中的神色卻是愈發堅定了。
薛光裕就站在離門不遠處,好奇地打量著這人。不一會兒,那人抬頭,望見薛光裕,先是一驚,接著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小跑了過來。
一張臉,濃眉大眼,方方正正,不說是正氣滿滿,那也讓人覺著憨厚、老實,這麽一笑,卻是顯得格外別扭。
“仆薛毅,見過主公!”這人到了薛光裕跟前,刹住步子,抬手至胸前,推出,深深彎腰,隨後說道。
“起身吧。”薛光裕回道,疑惑的看著這人,心中也有了些警惕,這一上來就叫著“主公”算是怎麽回事?
薛毅起身,看見薛光裕的眼神,心中一突,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頭,連忙開口解釋道:“仆原是西房仆從,齊族長擔心郎君初臨汾陰,不熟悉汾陰事物,便挑了某跟隨郎君身邊,奴籍也已轉至主公處了。”
“唔,這麽說來便是由你領某出入了?”薛毅這麽一解釋,倒是打消了薛光裕心中大半的顧慮,要說信任,那是不可能的。這位老實人,指不定就是薛氏送過來的眼線。
薛毅聽到薛光裕問話,連忙點頭,臉上堆滿了笑,恭敬的領著薛光裕出府,殊不知,適才的表現,差點讓他這幾日的辛苦付諸東流。
三四柱香的功夫,薛光裕才走到府門,一路上,周圍的仆從見著薛光裕都恭敬行禮,對於跟在他身旁的薛毅,多多少少都有些羨慕和嫉妒,大好的機會,就被這人奪走了。
府外,陳守還在指揮著仆人們搬運行李,見著薛光裕來了,趕忙招呼著十余人上前行禮。禮畢,仆人們則繼續忙著搬運,陳守卻是上前疑惑的問道:“小郎君不在府裡多待上一會,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還須得前往縣署任職,某為臣子,先至宗族,已是失了分寸,若是在拖著不去,定惹人非議……”
“愚失職,任小郎君責罰。”
卻不想,薛光裕話都未說完,陳守就跪了下去,抱拳說道。
“無妨,你我都是第一次,凡事不能面面俱到,當個教訓,日後留心便是。”薛光裕心中一暖,上前扶起陳守,邊說道:“還是快去牽馬吧,挑上二人,與某一起前往縣署。”
卻不想,話剛說完,陳守又撲通跪了下去,看的薛光裕是目瞪口呆,滿頭黑線。
六尺的男兒,漲紅了臉,扭捏半天,才吐出來幾個字:“小郎君,愚怕是不能陪你了。”
“為何?”薛光裕臉色一沉,心中竟有了些許慌亂。
“愚在軍中時,有一知己好友,現就在汾陰驃騎府,愚早就想著安頓下來便去找他,愚等也有數年未曾見了。”
薛光裕聽完,心裡重新平靜,開始變得好奇與疑惑,這究竟是何人,能讓陳守如此迫不及待,只為了見上一見。
“明日再去可否?”
“還請小郎君應允。”
“罷了,罷了,戌時之前,某可要看見你。便讓王宏,王棟二人隨我去吧。”見陳守如此執著,薛光裕隻好點頭答應,對於陳守口中的那人,也有了一些興趣。
“喏。”陳守飛快回道,喜形於色,趕忙起身吩咐。走了沒幾步,想是想起來了什麽,拍拍腦袋,
又倒了回來,湊到薛光裕面前,躬身小聲問道:“小郎君,老夫人的信可交給了薛齊族長?” “適才人多,沒能給他,怎麽,這很重要?”薛光裕疑惑的問道。
“這到沒事,只是老夫人叮囑。小郎君記得交與薛齊族長就好,某先下去安排。”說完,告退離去,留下越發困惑的薛光裕。
來這汾陰縣,本著“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想法,薛光裕對前途充滿信心,卻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蒙上了一層迷霧。
這時,薛毅牽著烏騅馬,面無表情,走了過來,打斷了薛光裕的思索。
“主公,馬來了。”
“恩。”薛光裕轉身,拍了拍烏騅馬,余光瞥見一旁咧嘴直笑的薛毅,升起“這是個老實人”的想法。
好笑的搖搖頭,翻身上馬,薛毅趕忙上前,拉住韁繩,待王宏,王棟二人趕來,牽著馬兒往縣署走去。
汾陰縣署內,“十歲縣丞”入城的消息,此時剛剛傳開。數十天前在縣署內高居不下的話題再一次引起了縣署眾人的討論。
不屑的,看不起的,懷疑的……大有人在,覺得薛光裕能成大事的,卻是一個沒有。
消息,是守門的士兵傳出的,薛光裕遞上的文書中,說明了來由,守門的看見了,這消息也就慢慢傳到了縣署。
等了不久,薛光裕去了薛氏的消息又傳了過來,這下,眾人心中的不屑等等又深了一層。
縣衙右側最裡處,是汾陰縣獄,關著為數不多的幾個犯人,大多是雞鳴狗盜之徒,至於死刑犯?那是不存在的。眼瞅著要天下大治,朝廷上下對於死刑的判定也就越發的嚴格,再加上薛氏百年的經營,想要在汾陰縣內犯上大案,十分不易。
正因如此,監獄裡的獄卒也比其他縣的獄卒少了那麽一隊,從原來的三班倒變成了兩班倒,卻沒有絲毫的怨言,無他,實在清閑。一天的大半時辰都是在監獄中閑聊、打盹,領到的銀兩卻多了一半,這多出來的銀兩,便拿去買些酒肉,兄弟幾個圍在一起,說上一些事兒,日子倒也逍遙快活。
此刻,便有四五人圍坐,時不時有一人起身巡邏一圈,而幾人言語中討論的,也是薛光裕這位小小的縣丞。
“這小縣丞還不是因為投了不錯的人家,若不是靠著薛氏,那地位,就跟臨縣的一樣, 討不了好。”
“要得想在縣裡做點事情,定然饒不開薛氏,你們說,以薛氏那些人的精明,誰會聽一個黃口小兒,還是老老實實呆著。”
“你這詞倒用的不錯,是不是適才買酒,從有間客棧聽來的?”沒等人回答,又繼續說道:“這話聽著也在理,那篇賦,某也聽過,寫文章是有本事,但是治理一縣之地,怕是差了不少吧。”
“是不行,文采再好,卻沒有見識,何談治國。只希望這孩子不要鬧的太多,安安穩穩度過這一兩年,以他的身份,在這待不長的。”說完,往嘴裡到了一杯酒,眯上眼睛,細細品位。這酒,是幾人湊錢一起買的,一月也就這麽一瓶,他得趁著幾人沒反應過來多喝一點,才能對得起那近百枚銅子。
“是極,是極,還是趙兄說的對,不愧是讀過書的……”
還沒說完,便被趙姓獄卒推倒,旁人也見怪不怪,笑呵呵的看著他二人打鬧……
而此時,縣署另一側,縣令李左正與縣尉、主簿二人交待一些事情。
前不久,朝廷頒下了又一道文書,敦促各州各縣關注農業,今年九月必須豐收。事關年末評判,李左不得不重視起來,動身前往汾陰各處,什麽時候回來,也成了一個未知數。
與二人交待好事務,李左便帶著親信離了縣衙,留下主薄蘇洵與縣尉薛得。
“薛縣尉,你那侄兒估計快要到了。”
薛得只是點頭,並不說話。
“就是不知與薛平縣丞相比如何?”
“看著吧,一切自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