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什麽的?站住”。
京城,某千戶所,一名守衛見兩個男子唯唯諾諾的朝這邊走來,見是生面孔,他便上前製止。
“我們找林千戶的,是有事……”。
“找我們千古大人,先搜身再說”。
兩名守衛二話不說,上前就開始一番摸索,這架勢,頗像蠡縣守城門的劉三,又似上門催帳的大漢,那怕身上只有一個銅板,也不放過。
當然,作為宗武治下的千戶所,自然不會是那二兩銀子。
“退下,這二人確實找千戶大人的”。
剛剛路過的周百戶見到這番情景,立刻認出了眼前的這二人。
“吳安、吳衛二位兄弟,他們這不是針對你們,我們千戶大人北征平虜,南下抗倭,殺敵無數,樹敵自然也就多了,陌生人來訪,加強戒備,也是為安全起見”。
周百戶向吳氏兄弟解釋道:“我們也是才到的京城,根據旨意,千戶大人是先要面聖的,此刻還在宮中,之後再見你們”。
這二人是受吳風之托,當時周百戶也場,所以言語間還是客氣很多。
否則,隨意兩個百姓要見了百戶大人,是絕不會被稱為‘兄弟’的。
“你們久在北漠,難得來一次京城,何不借此機會好好轉轉?”,周百戶笑道:‘這樣吧,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我做東,替我們千戶大人盡盡地主之誼,如何?’。
“好好好,只是周百戶軍務繁忙,真是過意不去”,吳安、吳衛兩人立刻寒暄道。
千戶所有千戶所的規矩:若千戶林宗武不在,外人是不許進入的。
……
“啟稟聖上,韃靼軍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的,詳細的部署,微臣已命人詳細記錄當地軍情及部分駐防方位圖”。
回到京城後,宗武既未回家看林姚姚,也未來得及找仲姝問詢師弟被押入大牢的始末,就連千戶所也隻待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進京首要面聖,這是當初離京時的旨意。
此舉用意非常明顯:宗武北行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難免會別有用心之人所察覺。
這個別有用心之人,自然是指與韃靼軍私下有來往的朝中文武。
甚至於位卑言輕,但卻在衙門裡做事的普通差役。
身為帝王,朱厚熜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宗武剛剛到京時,錦衣衛的人就知道了。
不過,宗武現在顧不得那麽多,他也迫切需要見到天子。
除軍情要務外,他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
在千戶所時,宗武特意留周白戶,自然不是等吳安、吳衛二人。
他有更重要的差事要辦。
“如你所說,韃靼軍中,奇兵馬戰與兵器打造是強項,是否有應對之策?”。
朱厚熜不慌不忙,此事他早有耳聞,只是未曾聽到如此詳細的稟報,對於他來說,如何解決眼下的困境,才是關鍵所在。
作為真正的朝廷文官百官之首,有些事可以商量,有些事卻絲毫不能含糊半點。
比如,危害的到江山社稷的,比如意圖謀反的,其實這兩者間並無本質區別。
縱觀全局,北虜南寇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自然是朱厚熜最大的一塊心病。
北疆地勢廣闊,氣候複雜,但兵強馬壯、易守難攻,遊牧一方,據點不定,極為難滅。
相比而言,倭寇雖無如此大的地盤,據點更不是固定不變,但他們往往從海岸登陸,海岸線一帶太過複雜,不可能處處設防。
而就目前的兵力及實力來說,也不能處處設防。
好在南狼北虎本屬兩支毫不相乾的力量,也不至於朝廷有首尾難股的窘境,否則二者合力而為,後果不堪設想。
對於抗倭一事,朝廷早有部署,戚繼光、俞大猷等將領幾乎熟悉倭賊的每個習性,屬下的軍士也對此並不陌生。
可謂知己知彼,才有了多次勝利的結果。
但北方的局勢遠遠要比南邊沿海一帶更為複雜,朝廷派出的將領,也往往會出現倒戈、叛亂,被重金所收買,或者變節。
即便能堅守者,良將更是沙裡淘金,少之又少。
朱厚熜此次派宗武前去北疆,用意極為深遠。
當初在抗倭之時,宗武曾力戰倭賊,而在北征之時,他有兩次帶兵突襲敵軍,也算是老對手了。
以宗武目前的年紀和從軍的資歷來看,還做不到獨當一面的武官。
就像現在的千戶一職,也是屢屢創造了奇跡:恩賜一個武舉的出身,數年間,從士卒升為總旗,再升為百戶,直至現在的正千戶。
千戶一職,本為五品,但品階與職務並非完全等同,更非必須要對等。
從上次在白羊口突襲韃靼軍後,宗武這個千戶,目前的品佚是從四品。
這又是創了一個奇跡。
當然,飛速提升的背後,自然是為他日的重用。
而當初恩賜他一個武舉的出身,正是為日後再委以重任掃清障礙。
眾所周知,軍戶如農戶,是要繼承的,老子當兵,兒子自然也要做行伍之人,這僅僅是身份上的承接。
軍中之職,也是如此,大多是世襲的,若想跨過這道門檻,一個武舉出身是必不可少的。
如此甚遠部署,林宗武自然不會不懂。
在凌雲山時,凌雲子曾多次說過:萬事先謀而後動,至少不謀而不動。
否則,動了還反倒壞事。
天子與臣子,自古有別,即便是心中所想,但也不能說明。
在這一點上,宗武顯然比師弟仲逸差了些火候,但也不至於流露出來。
鑒於此,能做的,就是辦好朝廷交代的每一個差事,其余的不必多言。
多說無益。
此次受命刺探北漠韃靼軍情以來,宗武顯然下了一番功夫。
“至於這兵器鍛造之術,還要請兵部與五軍都督府的各位大人定奪,微臣也不懂這些”。
宗似乎對另外一件事更感興趣。
對此,他早就動了心思。
“微臣不才,願秘密訓練千戶所屬下,專攻韃靼馬陣。只是此舉耗時長久,需要反覆演練,同時千戶所所需要的斬馬刀、鐵索等,還請聖上恩準”。
不用說,宗武自告奮勇接過這個差事,他首先是要兵器、馬匹了。
“這個不難,你說的那些東西,朕會命兵部安排,你們盡管去做便是,一定不要讓朕失望。到時,朕要親自檢閱,要實戰”。
朱厚熜幾乎足不出宮,但他心裡再清楚不過:“真正的精兵強將是打出來的,不是練出來的”。
“遵旨”。
宗武立刻上前拜道:“啟稟聖上,微臣還有一事相求”。
嗯,他得到的是朱厚熜重重的一個點頭。
“此事事關重大,若是大戰旗鼓的進行,恐怕還未練出來,就被傳的天花亂墜,那樣的話,弟兄們就無心操練了”。
宗武猶豫片刻,終於說出了重點:“微臣鬥膽,想請聖上恩準:給我們千戶所一個秘密練兵之地,而且我們要的兵器、裝備,還有戰術、戰略都要保密”。
末了,他補充道:“除了隱秘外,這個地方還有寬闊,必須要讓戰馬放開了跑”。
這個問題倒是難住了朱厚熜,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但要瞞過這麽多人,讓一個千戶所所有的人馬在別人毫無察覺的情形下秘密操練。
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至少,在京城不會有這樣一個地方。
京城一帶也不行,京畿重地,巡防自然要比其他州縣更嚴密。
莫說別的,僅是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這一關就過不了。
“說吧,離京城這麽些日子了,一路之上,恐怕你早就琢磨好了吧?”。
朱厚熜見宗武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自然能猜出一二。
“聖明最不過萬歲,微臣是想過此事,但具體方位還未找見,不過最好是荒漠一帶,那裡人跡罕至,自然不會被外人察覺,連個種莊稼的都沒有”。
宗武稟道:“而且,荒漠一帶地勢寬闊平坦,同時又與韃靼所在的北漠地形相似,若朝廷他日再次北征,倒更接近真正的作戰手法”。
對於具體方位,宗武確實想好了,但他要將這個選擇權給最後的朱厚熜,如此才能顯出萬歲的聖明。
伴君如伴虎,一言不慎就會熱來大禍。
文武百官,誰也不會例外。
不用說,經宗武這麽一說,朱厚熜自然知道該找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當然,剩下的事兒,恐怕就是錦衣衛的秘密差事了。
再某種意義上說,完全讓錦衣衛不知道的事情,是極為罕見的。
不過,即便他們知道了,也不用畏懼:他們不會外傳,因為這本就是他們的一項任務
同時,錦衣衛知道了,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是聖上知道了。
“五日之內,朕一定給你找個地方,你們到位後,所用的兵器、裝備很快就會到來”。
朱厚熜聰明起來,簡直是令人汗顏:帝王之術,外加高瞻遠矚,簡直是如虎添翼。
不,人家不用添翅膀,真龍天子嘛。
“遵旨,微臣即可著手準備”。
宗武上前拜道。
正欲出門,宗武卻似乎想起一件事兒來。
只顧著說韃靼軍的事,差點忘了大事。
“你怎麽又回來了?還怕朕反悔嗎?”。
朱厚熜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疲憊,見宗武還未出門,又轉身過來,倒也沒有責怪。
“啟稟聖上,微臣還有一件事要稟報,事關上次韃靼直逼京城一事,請聖上恩準”。
宛平的縣衙,石成與刑部戴侍郎對峙良久,雙方僵持不下:刑部要將人帶走,而錦衣衛強硬不允,最後隻得向朝廷請旨。
一等,就是一天。
一天之後,朝廷終於來了旨意。
不過,這道旨意卻是:剝奪仲逸一切差事,押入大牢。
聖旨,也真是沒誰了。
錦衣衛再威武,皇帝的旨意卻是不敢違背的。
這次,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石成也無能為力了。
“石大人,戴某重申一遍:刑部真的不是針對錦衣衛,還請千戶大人千萬不要怪罪”。
盡管有了旨意,但這位正三品的戴侍郎,還是不敢輕易惹錦衣衛的人。
這絕不是客套。
表面看,這次似乎是錦衣衛佔了下風,但戴侍郎絲毫不敢沾沾自喜。
得罪了錦衣衛,尤其是像石成這個北鎮府司的千戶,一旦他們發起狠來:你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既然有朝廷旨意,戴侍郎遵旨便是”。
都在朝中做事,石成明白:這位刑部的戴侍郎已經給足了他面子,包括當初對峙時,他絲毫不敢有半點言語冒犯。
為了差事,場面上的事兒,還是要圓的。
“不過,旨意說是將仲大人押入大牢,你們可不得動用私刑啊”。
石成補充道:‘否則,誰要是不服,我們錦衣衛的兄弟,必定會過來‘問候’他’。
“那是,那是,仲大人身系欽差,我們自不敢怠慢,一切聽候朝廷的旨意,按朝廷規矩來辦”。
戴侍郎果真說話算話:既未將仲逸押於囚車,更無腳鐐、枷鎖,還特意安排了一兩馬車。
是的,一輛篷布的馬車。
“仲大人,委屈了,你們二人就在這馬車中將就一下吧,反正也沒多少路”。
戴侍郎急忙向石成說道:“石大人,你看?這樣行嗎?”。
石成並未理會,而是吩咐閑雜人等暫時退去,他有話要對仲逸說。
“仲大人,此事頗有蹊蹺,定是有人要加害於你,以聖上的精明睿智,也是為了保護你,才這麽做的。因為畢竟此時,情況不甚明了”。
石成刻意叮囑道:“你放心,刑部,也有我們的人,我會吩咐他們照顧你”。
隻言片語,但仲逸對石成的舉動頗為感動:自己落難之際,他都能如此慷慨相助,足見仗義。
“石大哥,時間緊迫,長話短說”。
仲逸知道,有比自己的安危更為重要的事:“昨晚,你被人叫去,那麽晚才回來,我又被人下藥,他們似乎有意支開我們”。
昨晚只是懷疑,不過此刻已可以確定:有人要加害仲逸,但他們又不想得罪錦衣衛。
身為北鎮撫司的千戶石成。
因此,那弄出了個重複別人語言的‘傻子’,還有更不靠譜的‘瘋子’。
“我覺得,此事與核查朝廷大軍與韃靼戰事有關”。
“我們已將仇四、馬小武等人關押,通過這些人證:仇鸞向韃靼俺答賄送財物、向嚴士蕃走門路、掠奪百姓財物、報送假捷報,基本可以確定”。
仲逸最後以欽差的身份向石成交代:“你務必要保護這批證人的安全,同時,可向當地的百姓核實掠奪財物一事,軍中證人也可多找一些”。
宗武想到這個場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