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高,風微微,屋外寒寒,屋內火旺旺。~~щww~suimеng~lā
樊文予,原蠡縣知縣,後到刑部照磨所做了照磨,如今是刑部五品郎中;李序南,原蠡縣縣丞,後到戶部做了六品主事,如今暫行知府事。
仲逸,原樊文予幕友,後捐納入仕進了國子監、韓林院,如今為翰林院六品侍讀。
從蠡縣來說,是三位故交,對三人交情而言,如今已是同舟共濟的兄弟。
路漫漫其修遠兮,在朝中做事,拉幫結夥、上躥下跳,自是不可。但我行我素、獨來獨往,也難免孤掌難鳴、更是不可。
所謂志同道合者,同心同德,而貌合神離者,可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僅此而已。
但常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只要有共同目標,或能奔向同一條大道,已實屬不易。
面面俱到不必,時時事事同往,則更是同樣——不可取。
轉眼間,三人在各自衙門中,做著各自的差事,但如今依舊能坐到一起,足見‘相同’與‘不同’。
當然,已有‘不同’與‘相同’。
三人中,樊文予年紀最長,升為五品的時間最早,如同當年在蠡縣時,他還是那個名副其實的‘樊大哥’。
“我是大哥,我先來”。
冬日月光下,樊府的熱鬧才剛剛開始。
圍桌而坐,菜上全、酒滿杯,樊文首先提議“為序南老弟再次回京、為他在榆林府艱辛探索而大有成效,連乾三杯”。
連乾三杯,這也是他們仨人往日一貫的作風。
“多謝兩位兄弟惦記著我,榆林府的差事,也承蒙樊兄和仲老弟多方協助,兄弟在這裡再次敬二位”。
向來以書生氣濃厚著稱的李序南,也舉杯道“朝廷命官,本不是江湖俠士,但關起門來,我們就是兄弟,這樣的場面,自在、灑脫、痛快”。
再飲一個,走起。
一飲而盡,樊文予舉起空酒杯,大聲笑道“出了門,我們還是兄弟,只不過我得你們二位兄弟為李大人、仲大人,就這麽任性,痛快”。
哈哈哈……
李序南剛剛回京,對京城內的話題,還不是很清楚,尤其嚴氏垮台、才結束不久的東南抗倭戰事、皇帝的狀況,等等。
當然,這些事,多多少少與樊文予和仲逸有關。
查處嚴世蕃,有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功勞,有刑部的功勞,說到刑部,自然少不了露面較多的刑部郎中——樊文予。
對此,樊文予毫不避諱,他想借此機會,在聖上面前再次露露臉,五品郎中的品階,總歸不能頂一輩子。
而無論東南江浙、福建的抗倭戰事,有俞大猷、戚繼光的功勞,有全體將士的功勞,連同作為右都禦史、監軍文博遠,也有功勞。
身為翰林院侍讀、監軍協理的仲逸,自然也少不他。
二人在京城乾的不錯,至少有明確的差事,有明確的目標,更有可圈可點的‘功勞’,自然值得慶賀。
再飲一杯。
相比而言,遠在西北榆林府暫代知府一職的李序南,則似乎有些左右為難。
改良耕田、調整農田、變草為牧、農閑副業,李序南乾的如火如荼,結果也比較明顯,看得見,也能說的出。
當地百姓也是讚不絕口,他們口中的知府李大人,才是真正的‘父母官’。
盛名之下,其實他心裡也很糾結,此次回京之後,李序南的選擇卻變得更加不確定起來。
這個知府,是‘暫時’代理,這一代理,就是大半年的光景,如今,還是沒有去掉那兩個字。
離開京城前,李序南剛從戶部六品主事升為五品知府同知,才幾個月的功夫,因三邊鎮大煤礦的事兒,原先的知府康祺鋃鐺入獄,作為知府同知的李序南,便代知府的差事。
知府一職,有四品,也有五品,而榆林府知府,一直都是四品。
如此,便不難理解,才從六品升為五品,若是再將李序南升為四品知府,豈不是一年之內連升好幾級呢?
六品與五品之間,還有個從五品,而五品與四品之間,同樣還隔著一個從四品呢。
或許,正是因為此,李序南才一直以正五品的品階,暫行知府之事,就是免得引來非議一年之內,連連升遷,也快了些吧?
那麽,問題來了李序南此次奉旨回京,是繼續留在當地知府任上呢?還是再次回到戶部,或者京城那個衙門?
若回到京城的衙門,繼續留在戶部的可能性較大,畢竟他之前就在戶部乾的也不錯,這是有目共睹的,繼續回來,也能銜接上差事,不至於生疏。
可是,若要再次回到榆林府,是繼續‘暫時代理’知府一職呢,還是成為真正的知府大人?
李序南糾結的大致還不止於此榆林府這一年多的探索,到底能不能得到朝廷的認可?此法,還能不能繼續推廣到其他府州縣?
目前,還不得而知。
確切的說,是要得到皇帝的認可,他老人家不發話,其他人無論怎麽說,總歸還是覺得心裡沒有底。
天下之理大多是相通的,說這半天,又繞了回來。
同樣在等著皇帝點頭,或者認可的,還有樊文予和仲逸。
可是,幾乎朝中人人得知,眼下皇帝朱厚熜,有些挺不住了。
……
“樊兄、仲老弟,實不相瞞,我已接到旨意三日後進宮面聖,若不出意外,萬歲最關切的還是當地百姓的日子到底過的怎麽樣?這番探索,是否有成效?”。
李序南微微有些醉意,他放下酒杯緩緩說道“到時,若萬歲對榆林府的形勢給予肯定,我便設法為二位說幾句”。
樊文予大喜,緊接著又自斟一杯,而仲逸則微微搖搖頭,確定自己沒有喝醉。
‘李兄的心意,我心領了,恕兄弟直言,此舉,似有不妥’。
仲逸望望樊文予,繼續向李序南說道“昔日,我們三人同在蠡縣衙門做事,這是大部分人知曉的,吏部有據可查,也不能隱瞞,如此一來,我們再將事情做到明面上,是不是有點……”。
猶豫片刻,仲逸還是覺得不吐不快“我們還是各自說各自的差事為好,嚴士蕃一案了結後,朝廷自然會給刑部旨意,而榆林府的事兒,想必聖上已經全部知曉”。
說到自己,仲逸則更有打算“東南抗倭戰事已過去,獎賞什麽的,也早已過去,大家就不必太過主動啦。眼下這形勢,還是少動、少說、少表態吧”。
短暫的沉默,屋內燈光閃閃,微微映出三張紅紅的醉意。
“好,我們就聽仲賢弟的,在蠡縣時就是如此,他說的,絕不會錯”。
回過神來,樊文予也終於下定決心“明日,我們只顧在各自衙門做事,其他的,能不問就不問,能不說的,便一句也不提”。
“對,還是仲賢弟想的透徹”。
李序南有些疲憊的說道“這一年,確實做了很多事,也很辛勞,人啊,做起事來,起初往往能清醒、能堅持,但到了最後緊要關頭,就有些撐不住了”。
撐不住,怎麽辦?發泄、釋放唄……
今晚這頓敘舊之酒,終於喝出點意思啦。
“好,不管怎麽說,我們三人,還可以把酒言歡、暢談一番,以後的路,自然越走越寬”。
仲逸還是做了他那個幕友的‘差事’。
“樊大哥,還要一壇好酒,你不要舍不得啊”。
“我要吟詩一首”。
“我……不吟,自飲三杯替之”。
月光漸漸爬上樹梢,地上一層白白的薄霜,又該添些炭火了。
……
次日午後,仲逸趕著回府用午飯,抽出些許空閑,他還要見一個人。
確切的說,這個人已經在府上等等一個上午。利用這點時間,幫忙幹了點活兒,還趁機與陶朔、陶雯兒說了會話。
“仲大哥,我是來請命的”。
見到仲逸後,羅英便著急開口道“當初,你擔心李大人隻身一人去西北,恐遭惡人暗算,可如今我聽說那個叫嚴磬的兵部郎中、叫趙謹的那個戶部郎中,都丟了性命”。
這小子,果真是個機靈的腦瓜子,從哪兒打聽到這麽多的消息?夠快的。
從蠡縣縣衙到京城若一當鋪,再到榆林府,一路走來,羅英簡直進步飛快。
不用說,他這是不想再回榆林府了。
“羅英啊,我早就為你安排妥當,先回趟蠡縣,看看家中二老、兄嫂,一個月後再回京城”。
仲逸笑道“如今,若一當鋪已改為‘誠信堂’,少東家就是穆一虹,薑伯還是主要負責當鋪,此外,還有玉器、瓷器等經營,雜貨鋪目前由小地瓜打理,你就繼續為薑伯幫忙協助”。
這時,仲家二夫人,穆一虹的搭檔宋洛兒在一旁插話道“穆少東家已經吩咐過了羅英兄弟就是分店掌櫃”。
分店掌櫃?
羅英大喜,不由的笑道“我已向小地瓜打聽過,正式夥計、大夥計以上的,只要乾夠十年,品行無不端正、無欺客、不貪私,便可永遠留下來。
這麽說,我可永遠留在誠信堂,也就是一輩子吃喝不愁了?”。
這是個鐵飯碗啊。
一番打趣之後,羅英這才收住笑意,一本正經的向仲逸說道“只要能跟在仲大人身邊,無論幹什麽都行。當初從蠡縣走的時候,我就下過決心,如今,依舊如此,就是這麽執著”。
“好,回頭啊,給你找個媳婦,這安家的銀子,就都讓你仲大哥出,怎樣?”。
在蠡縣時,宋洛兒就對仲逸身邊的鐵杆跟班比較熟悉,除了羅英,還有羅勇,沈塵等。
羅英吃了一顆定心丸,總算是不要再去西北荒涼之地了。
那地方,初夏乾燥少雨、冬日嚴寒多風,簡直受不了。
每每想到這些,他就對李序南佩服的五體投地要麽說人家李大人是文采了得、胸懷了得。為了百姓,自己早出晚歸,近一年的光景,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對此,羅英極為自豪他就是蠡縣長大的,而從蠡縣走出來的樊大人、李大人都是好樣的。
當然,還有他最為敬重的‘仲大哥’。
……
午後,翰林院。
仲逸正準備回自己的屋,卻見門口程默正與幾個人說著話,如同‘對峙’,來人都是有品階的,至少也是個翰林院的庶吉士。
他一個無品無階之人,明顯有些支撐不住了。
“各位大人,小的都說了,我家仲大人不在屋裡,他回來之後,小的自會向各位大人通稟,再請各位大人”。
憑心而論,程默的口才還是不錯的,不過身份不對等,也就自然發揮不出來了。
不用說,來人又是仲逸之前在國子監的同窗,還有翰林院幾個關系不錯的同僚。
這些人當中,鬧騰最厲害的,還是要屬庶吉士的費思應。
為何?
這小子在國子監時就與仲逸來往的多,人家的老爹是禮部郎中,而那個時候,掌管禮部的正是袁煒。
就衝這兩層關系,他每次來找仲逸,自然是多了三分理直氣壯。
“程默,你小子現在是越來越膽大了,知道我們與你們仲大人是什麽關系嗎?你一個小小的跟班隨從,竟然擺起譜來,信不信我們向掌院學士說一聲,讓你從翰林院——滾蛋”。
費思應確實夠理直氣壯,仗著自己有個禮部郎中的老爹,就是平日裡掌院學士見了他,都給三份面子,豈能受的了這份窩囊氣。
“那你……,要是這麽說,你們就去向掌院學士說去,但在滾蛋之前,我還是仲大人的跟班”。
簡直欺人太甚,程默也開始嘟囔起來“再說了,要說,也是仲大人去說,你們憑什麽?”。
憑什麽?費思應竟然上前,拉住了程默的衣領。
這是要打人的節奏。
“費兄,住手”。
仲逸急忙上前道“堂堂翰林院衙門, 如何能這般鬧騰?”。
眾人轉身,立刻停住了手腳。
“仲大人,你總算是回來了”。
程默見到仲逸後,腰板立刻硬起來,乾脆上個台階,雙手插在腰間,簡直要俯視眾人了。
“吆,這不是仲老弟、仲大人嘛”。
費思應等人急忙圍了上來,竟是一臉的委屈“仲老弟啊,我們這不是著急嘛,與程默開個玩笑,此刻掌院學士不在,也沒有外人來咱們院裡,這才小小放肆一把”。
費思應從來不知什麽叫‘不好意思’。
怎麽就攤上這麽個同窗兼同僚呢?
咳咳,仲逸沒好氣道“說吧,找我什麽事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