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晨,霞光瑰麗,晨風徐徐、舒爽連連。在這晝長夜短的時節裡,人們往往久久不願早早起床,原本打算天亮便出門,但凡無甚緊要之事,卻總難免再懶它一時半會。
城中那處小院裡,仲逸正準備出門,此刻他早已洗漱完畢,匆匆用過早餐之後便向仲姝告辭。
連日以來他早出晚歸,終於是盼的當鋪開業,心情激動難耐,哪裡還有懶懶的睡意?
中心街那條寬敞的街道上,已是人來人往,路上所過之人都不由駐足停下望望眼前這家新開的店鋪,而後便微微搖頭各自走開。
對於他們來說這京城裡時常有新開的鋪子,也有剛關門的門面,總之折騰來折騰去,大多都與他們無關。
不過能在此處赫然矗立起這麽大一個當鋪,說明東家還是有些勢力的,只是來當鋪的大多為那無奈之人,即便是富家子弟或家道中落者,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如此大的店鋪,想必開支自然不小,而開支巨大必要從中賺取更大的利潤,如此一來倒霉的還是當物之人,路人紛紛搖頭,心中卻是默默討饒:萬萬不可來此處。
當然對於那些有錢無品味之人來說,還是喜歡這大一點的當鋪。對於他們來說這真金白銀才是最實惠,至於那字畫、瓶子、罐子之類的玩物,皆是可有可無。
捧戲子,得要銀子吧?逛窯子,得要銀子吧?喝花酒,得要銀子吧?去這些地方總不能拿出一副字畫、古玩來吧?那還不得被人笑死?
可字畫、玉器、還有什麽祖傳之物又偏偏那麽值錢,而實力太小的鋪子壓根就拿不出這麽多現銀來,如此一來,好事便落在這些大當鋪的頭上。
當鋪獲利其主要來自兩項:當物付銀,不過一般折價不足一半,若是日後來贖,除了之前拿走的銀子要還清外,還須付利息。
若是當場表示要死當,或超過約定期限不來贖當,那便由當鋪折價變賣,這種估價往往更低,如此,賺的更多。
“若一當鋪”,門外一個大大的“當”字,進門後可見一個高大的櫃台,幾套深色的桌椅,再加上那古板的老者,此處總給人一種神秘之感,一向喜好玩鬧的袁若筠恐怕是要有些失望了。
櫃台對面是大廳,擺設幾張精致的木桌椅,這是招待中等客人所用,當物估價所需些時間,來人可在此等候,一般可享受一壺茶或者一盤點心的待遇。
若是有更為貴重之物,或者當物一時難辨,便可將來人帶到二樓包房慢慢等候,如此既為避免隨意進出之人瞥見所當之物,亦可顯示當主特殊待遇。
招待進包房者所用自然是:上好的茶水,上好的點心,甚至趕到飯點時,還有上好的醬肉,上好的酒。
二樓總共四間包房,每間精心裝修,而且間距較大,主要為說話方便。其中一間為羅英晚上休息所用,如此便可防止夜晚有竊賊光臨,也免得他從小院與當鋪間來回奔走。
櫃台中一名老者用他古板的老調向羅英教著其中的門道,一月以來,除了裝修店鋪外,就是聽他所講,天天耳濡目染,羅英此刻腦子全是這些東西。
這名老者姓薑,人稱老薑頭,其人如名,古板寡言、舉止保守,卻時有一鳴驚人,真是又老、又辣、又夠味兒。
老薑頭是袁若筠托人請到的,只是所托之人並未告知他這個店真正的東家其實不是仲逸,如此一來他便只聽仲逸一人之話。東家說甚便是甚,從不猶豫,也不變通,他隻堅信一條:東家給自己銀子,就要聽人家的話。
此人對字畫、古玩尤其玉器頗為內行,平日裡更是喜好鑽研琢磨稀罕物件,對各種當物估價爛熟於心,如此數年下來,真是個難得的行家,
只因這老薑頭不會奉承,又不懂變通,才不受其他東家待見,一時竟無事可做,兒女皆以成家,原本打算在家安享晚年,沒想到有人專門請他出山,這才信心滿滿來到店中乾起老本行。
對此,他心中暗暗發誓:這是他此生最後一次從業,故此一定要在這“若一當鋪”乾出點名堂來。
此時,羅英剛剛收拾完桌椅,正倒了杯熱茶喝起來,他是這店中目前唯一的全能夥計,除了老薑頭外,他幾乎什麽事都要管,但其實也什麽事都不用管。
“東家早”,眼尖的老薑頭一下子就看到仲逸從門外走了進來。聞聲而動的羅英這才轉過身來:“仲大哥來了”。
從“仲先生”到“仲大哥”,這是仲姝特意叮囑的,否則讓別人聽到會怎麽想:都“仲先生”了,怎麽又做起當鋪來了?免得解釋起來麻煩。
同樣要改變稱呼的還有袁若筠,根據那鬼靈精怪的腦袋瓜子,她想出了一個既能隨時來這裡,又不被別人說三道四的主意:她便是仲逸的“表弟”,姓許,十八歲。
至於袁若筠女扮男裝之事,家中父兄都略知一二,後來也就默許了:畢竟一個女子之身在外多有不便,偏偏她又不願呆在家中,如此一來既能保護自己,又能為他禮部侍郎的老爹挽回幾分顏面。
只是這時間久了,袁若筠的舉止確實與男子有幾分相像,神似勝形似,如此恰好可以彌補她那學藝不經的裝扮之術:發束一扎,搖頭晃腦,大踏步的走姿,加上那咄咄逼人的“氣勢”,舉止乾脆、從不拖泥帶水,還真像那麽回事。
至於外人,乍一看是個男子,便沒有了多看幾眼的興趣,真是個皆大歡喜的選擇。
對於仲逸來說,他對此事是極為讚同的,畢竟這個若一當鋪是袁若筠所開,故此沒有理由拒絕她來此處,若是有外人盯上,那也絕不會想到這眼前的女子,就是堂堂禮部侍郎袁煒的寶貝女兒。
如此,豈不是一舉兩得?
萬事開頭難,好不容易開起了店鋪,可眼下一個客人都沒有,一直到午後皆是店中的三人。
剛剛用過晚飯的羅英正昏昏欲睡,老薑頭精氣神尚好,估計是茶水喝多了,隻得皺皺眉頭走向後院茅廁中。
一樓靠北還有一間包房,這便是仲逸這個東家平日裡偶爾休息所用,當然當初他之所以特意留出這個包房,還有一層考慮:“那便是為了應付袁若筠這位真正東家突然來此,如若不然,她在這大廳裡一鬧,誰還敢來做買賣?”。
“有人嗎?”,一名男子四下張望,朝櫃台喊來,羅英見老薑頭去了後院,他急忙上前招呼。
“呶,看看,這個能當多少銀子?”,說著那人將包袱扔到羅英面前。
羅英急忙接過包袱,緩緩打開卻見一套奇怪的衣服:色彩斑斕,寬寬大大,上面還有些奇怪的刺繡,總之一般人平日裡根本不會穿。
“這個?”,羅英見好不容易來了個生意,卻又一時沒了主意:“你等一下,我給你叫人去”。
那男子譏笑起來:“你到底行不行?還叫人去,就這還開什麽當鋪?”。
這時,老薑頭剛從側門走出來,羅英急忙將東西給他。
才看一眼,老薑頭的臉上立刻變得難看起來:拿走,不收。
見老薑頭這麽一說,羅英立刻用同樣的口吻對那男子嚷開:“拿走,不收”。
那男子卻不依不饒,似乎非要將此物當掉不可:“難道是我看錯了?這不是寫著若一當鋪嗎?怎麽回事?”。
老薑頭臉上不悅之色未減,嘴裡忿忿道:“當鋪有‘三不當’,神袍戲衣不當、旗鑼傘扇不當、低潮首飾不當,這個規矩你不知道嗎?這件分明是改裝過的戲服,你這是成心的吧?”。
這話好像老薑頭給他說過,怎麽一時給忘了?只顧著忙上門的生意,沒想到被人戲耍了,羅英細細一看,這才發現確是改裝過的戲服。
“奶奶的,找茬兒是不是?”,羅英立刻上前一步將那男子肩膀扣住,此乃他在衙門捕賊時所用,僅此一扣,那人便動彈不得,掙扎一番後急忙求饒。
“老虎不發威,當老子這店可欺是不是?”,羅英那縣衙差役的脾氣立刻上來:“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同行還是冤家?”。
一向不喜惹事的老薑頭見狀這才上前製止:“算了,算了,咱們是做買賣的,和氣生財嘛”。
那男子趁機脫開,摸摸肩膀,嘴裡卻還是念念有詞:“這是要打人了?開黑店是不是?把你們東家叫來,信不信我喊人了?”,說著他便朝門外望去。
“這位兄弟,有話好說嘛,你壞了本店的規矩,怎麽卻自己喊起冤來了?”,不知何時,仲逸已站到他的身後,那男子才扭頭過來,差點被嚇倒。
他還要理會,卻見仲逸冷冷道:“現在走還來得及,不管你是誰派來的,上門的都是客,我叫仲逸,是這裡的東家,有什麽事直接找我便是”。
那人下意識摸摸肩膀, 心裡想著:“這夥計身手如此了得,東家看上去更凶,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撤了再說吧”。
那人走後,老薑頭歎口氣,感慨道:“這同行是冤家,自古如此,只是打探對方實力或者抬價也算說的過去,壞了行業的規矩可就不太好了”。
仲逸對此不甚清楚,老薑頭便上前勸阻:“東家莫要動火,這拆台是常有的事,況且你方才那般強硬,這位小兄弟身手不錯,相信他們不會再來了”。
既是如此,仲逸便不以為然,想必這店鋪才剛剛開業,來個探虛實的也不難理解,只是這些蝦兵蟹將不足為慮,若真是有人打這當鋪的主意,那便不會派這麽個窩囊廢來了。
“薑伯不必多慮”,仲逸臉上立刻輕松起來:“你安心看著店鋪便是,有人眼紅也不足為慮”。
三人正在說話間,卻見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連聲招呼都未打,便將手中的一塊玉放到櫃台:“看看這個,能當多少錢?”。
老薑頭取出一小塊布巾,將玉拿起,細細端詳著:“此玉雖算不得上類,但品相還算過的去,紋路也算清晰,十兩銀子,如何?”。
那年輕人連看都未看便直接開口:“一兩銀子,我就當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