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丫鬟香兒說出那番話後,仲逸便在思忖著:如何替慕一虹擺脫這個麻煩。
而穆一虹自臉上全無一絲擔憂,仿若香兒說的事兒,壓根就不存在,言語間,還是揪住為何不帶她一起,離京遊山玩水的事兒。
當然,說好聽一點,是到各處走走、看看。
相比袁若筠,仲逸見穆一虹的次數確實少些,但時間跨度大、間隔多,況且,對於她的身世,早在當年去浙江杭州府時,就知道了。
不難看出,穆一虹嘗盡人間冷暖,而多年混跡於權貴間,也練就了她對人情世故的感觸。
按理說,這樣的經歷使她更能對自身防范,既不會隨意摔杯子、掀桌子、破口大罵,更不會忍氣吞聲、逆來順受。
任何過激的行為,都會惹怒這個戶部郎中,他那句“讓你永遠離開京城”,絕不是開玩笑的。
理應慎重對待,卻為何如此‘視而不見’?
“穆姑娘,此次我去西北各地,也曾多次打聽令尊等人的消息,尤其年紀相符,而又身邊沒有子女的,但……”。
說到這裡,他又急忙補充道:“但我已向身邊可信之人說了此事,他們會幫忙找尋,不要著急”。
仲逸刻意沒有提到香兒,及她方才說起的戶部郎中趙謹,在他看來,此事,還是由穆一虹本人開口比較好。
“仲大人操勞國事,還對我穆家之事如此在意”。
穆一虹一如既往道:“此事時隔這麽多年,即便皇帝下旨,恐怕也不是輕易能尋到,仲大人如此費心,無論結果如何,我穆一虹永生難忘”。
盡管是一句無心之言,或許是穆一虹對他的一句安慰,但這句話確實在很大程度上,提醒了仲逸。
皇帝下旨?
讓九五之尊的皇帝下旨找尋一個人,幾乎不可能。
除非兩種人:皇帝的至親,皇帝的死敵。
但無論那種人,都不會大張旗鼓的進行,能讓皇帝親自下旨找尋的人:有多少人想找到他,就有多少人不願讓他被找著。
樹有多高,影有多長,能讓皇帝在意的,無論好壞,絕非簡單角色。
顯然,穆一虹的家人不是這樣的人,而仲逸也無法做到讓朱厚熜下旨。
不過,樹再高,也要從根到枝、再到葉,皇帝再尊貴,也不可能事事親為。
錦衣衛?
即便皇帝下旨,也會命錦衣衛前去執行。
皇帝的旨意是肯定請不下來,但錦衣衛嘛……
想到這裡,仲逸立刻來了興致,一時激動所致,差點將桌上的茶杯推翻:錦衣衛遍布各地、各處,連成一張巨大的網。
這張網,簡直無所不能。
仲逸恍然大悟:這事兒,應該找石成啊,身為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他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穆一虹一家只是普通人家,既非大門大戶,又非涉案之人,更不會謀逆,簡單的子女找爹娘,在盡量允許的情形之下,石成定會幫這個忙的。
當然,有利必有弊,穆家如此普通,自然不會入錦衣衛的法眼,況且此事時隔多年,正如穆一虹說的,即便皇帝下旨,也不一定能找到。
不過,只要有錦衣衛幫忙,機會就會大大的增加,大到不可想象。
關於穆家,皆是由穆一虹所說,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麽多年過去了,穆一虹的家人,萬一做了什麽出格之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怕是“萬一”呢。
天下之事,本無絕對對錯與成敗,為這些年的交情,為了夢一家人團聚之願,仲逸決定要一試。
“穆姑娘,關於找尋你的家人,我想我找到了更好的路子”。
仲逸信心滿滿道:“這次,或許不會令你失望”。
他神情的變化,自然被穆一虹看在眼裡。
“想必,仲大人定是想到什麽更好的法子?”。
穆一虹深情的說道:“不過,看到仲大人能為我穆家人之憂而憂,又為我們穆家人之喜而喜,虹兒萬分感激”。
嘗盡人間冷暖,最知世界冷暖。
從杭州府開始,穆一虹從不缺金銀,她所缺的,正是在別人看來很簡單的東西。
“穆姑娘,要不?你就別幹了吧”。
見穆一虹依舊不提香兒方才所說之事,仲逸決定直奔主題:“把這裡的宅子賣掉,換個地方,換種活法”。
此舉用意,再明白不過:即便將趙謹殺了,還會有阿貓阿狗盯著她不放,應付過這陣子,也難保日後太平。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徹底離開這處宅院,告別這種生活,才是長久之計。
“不幹了,誰來養我?”。
穆一虹無奈的笑道:“京城的開銷,很大的哦”。
“我來養你”。
見穆一虹接過這個話題,仲逸便直言道:“小門小院,一日三餐,我仲某人,還是能供得起的”。
這句話說的再明白不過,以穆一虹的身價,莫說小門小院、一日三餐,就是衣食無憂三輩子,也不成問題。
對於換一種活法,只是她願不願意的事兒。
“好,那我聽你的,明日我便開始著手此事,這處宅子地段不錯,環境優雅,早就有人想盤下”。
穆一虹轉過身去,默默的說了一句:“要結束這樣的生活,也不難?”。
相當初,她在杭州府時,有佟家護著,自然無人敢造次,畢竟佟家在當地勢力相當了得,更通著當地衙門。
盡管如此,時有紈絝子弟蠢蠢欲動,而每次,穆一虹都是以死相抗。
隨手一把剪刀,是她多年的習慣。既為防范別人,也為自己留了最後一步路。
後來,周旋與這些權貴間,她更懂得了人情世故,學會了借力打力、以柔克剛。
有了這兩樣東西,才有了她這麽多年的‘安穩’生活。
不過這種安穩,她早就膩了。只是一直苦於沒有人向她說出這句話。
只要有人當著她的面說出這句話, 說明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意她。
“仲大人家大業大、心系天下,要管的人實在太多,我一個普通女子,豈能再叨擾於你?有這句話,虹兒此生足矣”。
穆一虹緩緩轉過身來,聲音有些哽咽,但還是微微笑道:“那你說,不乾這個,我還能做什麽?”。
看來,這次,她是認真的。
“置辦一處小院,種花種草、養魚養鳥,琴棋書畫。有香兒陪著,也不會寂寞。有機會,我阿姐、筠兒她們,也會偶爾找你說說話”。
仲逸笑道:“這些年,你身邊太熱鬧,也該為自己活著,享受這清靜的樂趣”。
末了,他特意補充道:“只要有空,我會陪你到各處走走,既可打聽你爹娘的下落,也能散散心……”。
穆一虹再次轉過身,熱淚奪眶而出。
…………
“京城外南山下,有個寺廟,香火很旺,過幾日,我想去燒柱香,不知仲大人可否一起?”。
良久之後,穆一虹的神情終於緩和下來。
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