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微微亮,大多人還在睡夢當中時,江面的一個岸邊卻熱鬧非凡、難得一景。
當地衛指揮使司派出一個百戶所的兵力,這些人胯下戰馬、兵器在身,為首的百戶一聲令下,那個號稱狠角色的魯大頭,終究不是他們的對手。
此刻,這些人已被五花大綁、規規矩矩站成了一排。
知府衙門也派出近百人的人馬,知府曹春親自帶人前來,架勢十足。
原本以為憑借他四品知府之尊輕易可以掌控這裡的局面,誰知卻還遇到了衛司的兵馬。
要讓水流不要太急怎麽辦?分流唄。
要使一人無法掌控全局,只有讓各路人馬互不所屬,如此便誰也不必聽誰的。
鹽課提舉司的衙役,帶隊的是程默和肖大可,這兩個愣頭青也不管曹春什麽知府不知府的,他們只知道聽仲逸這個提舉大人的,但仲逸此刻又不在身邊,曹春也就不好說什麽了。
程默甚至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了一聲:仲大人已差人向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門稟告,這兩個衙門也會派人前來。
好吧,還不嫌事兒大,連這兩個衙門都知道了,其他人還能怎麽說?
說實話,作為當地知府,曹春雖不敢將此事壓下來,但起碼可以適當做個遮掩什麽的,比如說少報一點私鹽數量、參與人數之類的。
現在看來,這些都已不可能了。
既然不怕事大,索性就鬧得更大一點,到時誰也插不上手,這正是仲逸的目的。
來了不少衙門的人,大家表面為著各自的差事,即便心中各懷心思,也就只能將這點心思壓在心底了。
熬了一晚上,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鹽課提舉司副提舉薑軍拉著仲逸、王核喝酒,誰知王核抓起碗就飲,把仲逸和薑軍也逼到了海量的地步。
不知什麽時候,三人就那麽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當一名一等衙役來叫時,門外似乎傳來了雞鳴聲。
仲逸帶著王核、薑軍,連同一隊衙役,這才借著晨光,緩緩來到了江邊。
這場面,確實夠熱鬧。
“仲大人,這些狂妄之徒我們可都給你緝拿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至於與其他衙門的交接,本官就管不了了”。
說話的是衛司的那名百戶,武職的風格,直腸子秉性:“仲大人,我們兄弟這大半夜的夠辛苦,你可欠我們一頓酒啊,下次記得補上”。
這話說的沒毛病,兄弟們確實夠辛苦,這是有目共睹的。
“百戶大人所言極是,兄弟們這份情,仲某定銘記在心”。
仲逸笑道:“莫說一頓酒了,酒樓擺他三天三夜,都是理所應當的,今日公事在身,但不能壞了兄弟們的興致”。
程默立刻上前,朝那百戶望望,滿臉笑意道:“這是二百兩銀子,仲大人今日衙門裡忙,下次補上”。
那名百戶有些愕然道: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仲大人當真了。
素聞鹽課提舉司的仲大人出手大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仲大人有心,兄弟們心領了,有個二三十兩就行,這個多了些”。
這名百戶也是個實在人,不是那種見錢眼開之人。
程默笑道:“百戶大人,你就放心拿吧,這都是我們仲大人自己的銀子,盡管拿著吧,我們仲大人對兄弟們仗義,那有掏出來的銀子再拿回去的?”。
仲逸上前拍拍那人肩膀:“百戶大人,本官拿自己的銀子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兄弟們確實辛苦,快好好犒勞一下吧”。
那百戶望望眾人,皆是點頭的表情:恭敬不如從命唄
衛司的兵馬走後,留下知府衙門衙役一臉的憧憬:我們能否有同樣的待遇?
眼看臉上掛不住了,知府曹春急忙上前道:“仲大人果真大方,不過,我們知府衙門的兄弟可無福消受啊,咱們還是說公事吧”。
呵呵,對一個一毛不拔的人來說,怕是他這個知府,從未向屬下們如此大方過吧?
程默暗暗嘀咕一句:“真以為我們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不要正好,省了一百兩”。
曹春一臉的疲憊,再看看一旁的同提舉王核,簡直要背過去了,他懶懶的向仲逸說了一句:“仲大人,公事公辦,本官會留我們知府衙門的人對接,先走一步了,告辭”。
仲逸微微點點頭,倒是一旁的程默不合時宜的插了一句:“慢走啊,不送”。
仲逸望望四周,幾乎全是鹽課衙門的人了。
“先將這些人全部帶回衙門,本官要親自開堂審理”。
仲逸轉身向一旁的同提舉王核、副提舉薑軍、吏目蔡一書吩咐道:“幾位大人,也一起吧”。
“遵命”。
這一聲喊,大多是一等衙役,壓抑這麽久,今日終於揚眉吐氣了一把:鹽課提舉司,再也不是個窩囊衙門了。
仲逸特意叮囑庫副使肖大可:“挑選幾名德高望重的灶戶,像林大團那樣事兒的
,一起來衙門旁聽”。
肖大可一臉的喜色:“仲大人,卑職這就去辦,估計他們聽到這個消息後,也該高興壞了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怕昨晚幾乎沒怎麽睡,鹽課提舉司衙門裡卻人人精神十足、十足的等著看這場祈盼已久的熱鬧。
仲大人果真不同凡響,不動聲色間查出這麽一樁大案來,怎能不令人心悅誠服?
在鹽課提舉司的大事表上,好久沒有這樣的記載了,以至於身為吏目的蔡一書,幾乎都快要忘記自己是幹嘛的了。
“威武”。
一陣整齊而又威嚴的聲音喊出,四周立刻安靜下來。
站班的全是一等衙役,那精氣神兒幾乎無可挑剔:這也不僅僅是為了仲逸每月那些個賞銀。
站班衙役班頭是個中等個子的小胖,人稱小墩子,每次評選都是一等衙役,別提多神氣了。
不管官吏、無論衙役,誰不希望自己的衙門威風凜凜?
若不是,那就是另有所圖了。
門口圍著不少前來觀望的百姓,這是仲逸準許的,只要是街上百姓,那怕是路過的行人,只要願意前來觀望,都準許。
經過這段時間以來的熟悉,大家對這位新來的仲大人從起初的好奇,轉化為漸漸的信任。
至少,敢來鹽課衙門瞧一瞧了。
只是來的人太多,門口留守的衙役隻得拉起一條繩子,地上臨時劃了一條線:只要不越過地上的白線,大家可以隨意。
幾個年紀大的都可以坐著自己隨身帶的小木凳,還有人乾脆坐在自己的農具上。
這場面,總比說書強了許多,起碼可以眼見為實。
就衝這一點,仲大人也不是個一般的人物:老百姓心中再清楚不過,越是這樣不怕人看的,才越是能經得住考驗。
“讓開讓開,前面的讓一下”。
說話的是肖大可,他剛奉命而來:身後是林大團等三名灶戶。
按照仲逸的吩咐,前來的灶戶,可以坐在第一排,並享受椅子待遇。
向一旁的衙役交代一番,肖大可便來到堂前。
“啪”。
一聲驚堂木,仲逸端坐正堂,四周再次安靜下來。
堂下一側,同提舉王核、副提舉薑軍端坐一旁,吏目蔡一書居另一側,連同一名書吏,專司記錄。
這次,這位似乎被遺忘的蔡大人,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魯大頭,據說你在此之前就佔山為王、作惡多端,不過那些事兒自有其他衙門查處,本官身為鹽課提舉司提舉,說說昨晚的事兒吧”。
仲逸正色道:“聽說你向來以膽大為名,不過,本官向來不懼你這等人物,怎麽個說法?來直接點,免受皮肉之苦”。
魯大頭是何人?
莫說這鹽課提舉司衙門,大大小小的衙門來過多次,最後有的還是別人將他送出去,也算是個名副其實的人物。
“仲大人,這是給在下一個下馬威啊?”。
魯大頭笑道:“要是大人不說還好,真要動刑的話,也該有個由頭不是?鹽課提舉司的板子重不重?在下自認為還是能受的起”。
賤人就是矯情,都到了這裡了,嘴上的功夫也不饒人?
昨晚在販私鹽現場被抓,還要什麽由頭?簡直無視鹽課提舉衙門的存在。
打。
仲逸發出令牌,特意向一旁的班頭小墩子說道:“你,親自來”。
小墩子早已開始摩拳擦掌,從衙役手中接過木棍,如同走向一隻待宰的野豬,恨不得一棍子下去就要結果了它的性命。
“弟兄們,給我記著”
小墩子掄起棍子,只聽一聲夾雜著皮開肉綻的聲音,魯大頭幾乎要罵娘了。
二、三、四,一名年青的衙役認真的數著數,眼角不由的緊鎖幾下、後退兩步。
“大人,仲大人,求你高抬貴手,饒過小民一條活路饒過”。
才到第八棍時,魯大頭竟開始求饒,額頭直冒青筋,熱汗滲出,一副即將過去的樣子。
魯大頭,說,是誰指使你拉私鹽?。
仲逸淡淡的一句:“這麽不經打,就不要逞強嘛”。
魯大頭抬起一隻手、顫抖的手,似乎要張嘴說話,卻又將手指移向一旁的耿達,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是他,就是他,我們的耿東家”。
這麽一句,他便頭再次垂下,暈了過去。
不僅是個貪生怕死之輩,還是一個擔不住事兒的人:平日裡,要論喝酒吹牛,誰也比不過他,但此刻說到出賣朋友,也恐怕沒有人能有這麽快的速度了。
魯大頭,你血口噴人。
一旁的耿達早已哆嗦成一團,但腦子似乎還清醒的不行。
他見魯大頭暈了過去,立刻改口道:“仲大人,魯大頭就是條瘋狗,他胡亂咬人的”。
若論無賴和演技,這位,簡直比魯大頭強百倍。
“
他,魯大頭方才指的是這個方向嗎?好像是那個方向啊”。
耿達竟然開始比劃起來:“各位衙役兄弟,你們要為小民做個主啊”。
“耿大東家,兄弟們看的清清楚楚,魯大頭方才指的方向,就是你啊”。
小墩子將手中木棍緊緊捏住,一臉的嚴肅:“不用著急,下一個動手的,還是我”。
“對,我們都看到了,指的就是他”。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眾人循聲望去,卻又見大家都底下了頭。
這一聲,喊得耿達心驚肉跳。
“饒命啊,仲大人,聽說你之前是翰林院的侍讀學士,翰林院可是讀書人的典范,這動用刑具,可是大凶啊”。
耿達跪地求饒、磕頭如搗蒜:“仲大人,你的大名,小人早有耳聞,你最能明察秋毫,求你千萬要為小民做主啊”。
頭目就是頭目, 說起話來,還能連連為自己留條後路。
仲逸有些不屑道:“耿達,若是你覺得魯大頭指認你指認錯了,這個好辦,讓他醒過來不就行了?”。
小墩子立刻向衙役喊了一句:“打一盆涼水來”。
耿達頓時跪步上前,聲音嘶啞道:“仲大人,你聽小民說此事事關重大,非小人一人所為”。
這時,一直沒有言語的王核突然起身道:“小墩子,還愣著幹什麽?上刑啊?”。
眾人不由的將目光投向這位不該言語的同提舉身上:這,有點喧賓奪主了吧?
小墩子從衙役手中接過木盆,淡淡說了一句:“王大人,你說我到底是先將魯大頭澆醒呢?還是再將耿達打暈呢?”。
在此之前,站班的衙役班頭是王核的心腹,如今小墩子被仲逸提拔後,他豈會再聽這位王大人的?
咯噔。
這一刻,耿達心中一個冷顫:他終於清醒了過來。
小墩子正欲上前,卻被仲逸製止,眾人原地不動,堂前一片安靜。
這種安靜,那怕是短短片刻,也讓人覺得無比漫長。
之後,耿達終於開口了:“仲大人,小民昨晚被官兵當差抓捕、人髒俱全,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