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善的臉從灰塵中掙脫出來，他朝自己怒吼的樣子，讓董天心神一陣恍惚，還以為見到了從地獄裡索命的惡鬼。

　一臉血汙，左眼緊閉，胳膊上血肉翻飛，那個自小就有天才之稱的石崇善，何時這麽狼狽過?

　董天沒有掩飾心中的詫異，石崇善卻無暇思考原因，而是加重力度抓住他的胳膊，著急的說:“不能再把靈力和鬼氣混合在一起了，你會死的！”

　這兩個本就不想關的東西被董天強硬的混合在一起，它的力量勢必充滿了破壞性，但這一點，也針對董天本人。

　從恍惚中回過神，董天不屑的笑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石崇善一陣語塞。一個連命都不顧了的人，還能對他說什麽?董天自小就是個惜命膽小的人，他為什麽會產生這麽大的變化?

　“你到底發生了什麽?”石崇善的語氣非常失落，但依舊抓著董天不肯放手。

　他該怎麽勸董天回頭?

　他真的能把董天勸回頭嗎?

　董天甩開石崇善的手，不善的說:“真是沒想到，你的命竟然這麽硬。”

　不止石崇善，包括甄家的三兄弟也在這場本該沒有懸念的戰鬥中殞命，但他們現在竟然都穩穩的站在董天面前。董天咬了咬下唇，他對這個結果非常不滿，但轉念一想，他的實力有壓倒性的優勢，一次不行，就第二次，就算他們是堅強的小強，也總有被碾死的一天。

　石崇善想再抓住董天，卻被董天躲過。他喘了口氣，虛弱的對董天說道:“天哥，用你自己的力量，我陪你好好打一場。”

　董天頭冒青筋。我現在用的難道不是自己的力量嗎，他是在暗示我，以我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能將他逼迫到這個份上嗎?陪你好好打一場是什麽話，好像在說給小孩一根棒棒糖，別鬧了似的，安撫我嗎?

　越想越氣，說的就是董天眼下的情況。越是琢磨，他的眼神便越是凶狠。

　一直關注著董天的石崇善見他眼神不斷變化，突然恍然，我又弄糟了。在心裡歎口氣，也許我這個人就是不擅長和人溝通吧。

　在一旁觀察戰況的甄姓男子與董元暗自在心裡咂舌，董天的實力什麽時候那麽強勁了?因為距離尚遠的緣故，兩人雖看出了董天招式的詭異，卻沒捉摸透其中的真義。兩人看向石崇善的方向，見識了董天的強勢後，自然就對處於弱勢的石崇善擔憂起來。

　他能贏嗎?

　董天確實很生氣，甚至於氣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怒氣在胸腔與大腦間來回轉了幾圈後，他憤然轉身，腳下的土地裂開，他每向前走一步，延伸向石崇善等人的裂縫就越寬越深。

　“小兄弟！”甄元穆攔腰抱起石崇善，朝縫隙的另一邊跳過去。

　縫隙中伸出無數雙灰色霧氣的手，向他們抓過去。

　凌空無法改變方向，但對他們三人卻不是難事。三人各施本領，在空中逐一躲避灰手的攻擊。

　董天的這一攻勢無疑將戰場的面積擴大，理所當然的殃及了不少看戲的人。有一人被灰手抓住後拖入縫隙，他淒慘的叫聲回蕩在四周。

　剩下的人匆忙退得更遠，也終於有人在看戲和保命之間選擇了保命，默默離開了他們幾人所在的地方。

　從上往下俯瞰著這幅場景，石崇善忍不住在心裡想，他是想把眾人拉進深淵，還是想從深淵裡離開?數百隻灰手在裂縫中向外揮舞掙扎，好像在求救，又好像在怒號。

　但凡進入攻擊范圍的人，灰手都沒有放過。

　抱著自己的甄元穆氣息開始不穩，反應逐漸緩慢，好幾次差點被灰手抓個正著。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石崇善騰出手握著長鞭，對甄元穆說道:“我來攻擊這些手，如果你累了，就把我交給你的兄弟，千萬不要逞強。這些手的能量不出意外也還是會分解成靈力與鬼氣，這些能量……”

　“我們來解決。”甄元穆接過石崇善的話頭，即使他大汗淋漓，頹勢已顯，但話語中的堅定之意卻依然鏗鏘有力。

　石崇善點點頭。

　甄元穆有意識的從邊緣靠近一隻灰手，這隻灰手毫不猶豫的抓向他們兩人。石崇善右手的長鞭一揮，與長條的霧氣或那層薄霧不同，這一下好像打在了鋼鐵上，震得石崇善手腕發麻，但在長鞭的威力下，灰手仍舊崩潰了。

　甄元穆的視線向下，余光注意著周圍的情況。

　“你還好嗎?”石崇善的長鞭在擊中灰手時，胳膊不自然的向後一退，這一幕被他看在了眼裡，遂由此一問。

　石崇善內心苦澀，失去靈力後的自己如此不堪，著實令人泄氣。他微微搖頭，“沒事。”

　既然石崇善作此回答，甄元穆便不再多嘴，說到底他們之前的關系並不堅定，這次出手幫忙也只是出於對石崇善英勇對抗盲如的佩服罷了。

　通過對灰手的觀察，石崇善無比確定這些灰手並非董天事前準備好的攻擊手段，所以他們的數量攏共就眼前這麽多，每擊毀一隻，就少一隻。

　換言之，這些灰手都是董天臨時凝聚出來的產物。

　想到這裡，石崇善忍不住抬眼看向董天的位置，後者正捂著胸口一臉痛苦狀。石崇善明白，這是副作用發作了。

　“我們再快一點。”石崇善催促道。

　剛接過石崇善的甄元立看著石崇善已經破破爛爛的虎口，忍不住勸阻道:“不能再快了，不然你的右手就得廢了！”

　比起廢了一隻手，總比董天死了要好！石崇善決心已定，“我沒事，再快一點！”

　見勸阻無效，甄元立搖搖頭，他和石崇善的關系淺薄，很多話點到為止就好。

　在甄家三兄弟的幫助下，石崇善很快將灰手全部清理了乾淨。當他們四人落到地上時，狀態可謂是糟糕透頂。

　三兄弟渾身被汗水浸透，攻擊與防禦齊頭並進，靈力已經見底，身上受了不同程度的輕傷。石崇善的右手沒法用了，虎口與其他指縫都爛了個徹底，胳膊的顫抖根本無法控制。

　左手拿著長鞭，石崇善步履蹣跚的走向董天。

　董天體內的能量狂躁不安，正在破壞他的魂體。不願意在石崇善面前出醜的他，緊咬牙齒，表情痛苦，聽到腳步聲正在逐漸挨近自己，他隨手甩出一條灰色的霧氣攻擊來人。

　苦笑一聲，石崇善現在走路都已是負重前行的狀態，哪裡來的力氣舉起長鞭保護自己。但面對這暴躁的能量，卻又不得不妥協，操控著自己左手能量盡失的肌肉，石崇善無力的舉起長鞭，靠著重力將長鞭甩在霧氣上後垂落在身側。

　藍色的靈力與黑色的鬼氣，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正巧避開了石崇善的位置。三兄弟早已嚴陣以待，以最後的靈力將這泄露的能量擊散。

　他們定神看著石崇善，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石崇善不知道三兄弟在想些什麽，身體的疲憊回饋給大腦，大腦也開始怠倦起來。

　什麽也不想想，什麽也不想做，就想倒在地上，好好睡一覺，而且要睡到自然醒。但在這之前，這件事一定要完成。石崇善心想。

　一步一頓的走到董天身邊，石崇善伸出雙手抱住他。

　董天被身體的痛楚折磨得分不出心神將石崇善推開，他知道石崇善抱住了自己，並對此感到惡心。

　話從牙縫裡擠出來，“走……開。”

　“不。”呼出的氣都帶著疲累的意思，石崇善左手一松，長鞭落在了地上。

　這一幕落在董元的眼裡，他的心臟忍不住咯噔的跳了一下。

　“這樣下去，你會死的。”石崇善輕聲說道，就這麽一會的時間，石崇善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身體疲勞的感覺，至少說話沒那麽費勁了。

　董天無暇回應，即使他想，但有心無力。

　體內的能量正在爆炸，一團接著一團，它們爆炸的波動過於猛烈，以至於仿佛要撕開董天的身體。由於爆炸的兩股能量本就屬於他自己，所以他沒有辦法在體內搭起一個防禦的體系，因為他防無可防。

　不，他有，他現在正在努力嘗試做的，就是將體內那團黑色的霧氣再一次調動起來，讓它參與到靈氣與鬼氣中間，緩和這兩股力量的相撞，反而讓它們相互融合。

　但無論董天做什麽嘗試，這團黑霧都一動不動。

　自己的精神好像都要被它們撕爛了。

　董天想起那個銀色面具男人的話，“這個力量有限的，快用完的時候記得找我補充。”奇怪，面具是今天才給他的，裡面的能量該是滿的才對。

　他下意識的忽略了自己在不久前造成的大場面，凝聚出的無數灰手已經足夠將面具內的能量消耗殆盡了。

　無人的高處，離人群很遠的地方。青色面具與銀色面具的人站在那，鬼市獨有的天氣，燥熱的沙塵吹過二人的身體。

　“該離開了，它快來了。”青色面具的人看了眼天空，雲朵開始變黑，無數紅色的沙礫聚集在上方，一個巨大的身影緩緩出現，但它被聚集起來的沙礫擋住，其模樣並不能看得真切。

　“再等一會，我想看看他打算怎麽做。”銀色面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石崇善與董天，神情認真，讓青色面具的人聳聳肩，不在言語。

　“啊！！！！”撕裂感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強烈，終於讓董天忍不住仰天發出痛呼。這一聲慘叫讓人群中的董元心中一痛，準備紅出人群時被甄姓男人拉住，後者朝他搖搖頭，“再看看。”

　愛子心切，董元被情緒衝昏了頭腦，甄姓男子的提醒讓他清醒過來。石崇善的存在對他而言已經是刺激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在他的傷口上撒把鹽，以防董天作出同歸於盡的蠢事。

　崇善……

　石崇善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天哥，董叔很愛你，這件事過後，你一定要對他說對不起。”

　你去死吧。董天聽見了石崇善的話，他想破口大罵，可正忙著上下打架的牙齒卻讓他說不出話來。

　石崇善抬高手，摸上董天的面具。

　你想幹什麽，放開它……這張面具是董天最後的希望，無論是從實力上而言，還是從最後保命上而言。黑色霧氣的力量來源於面具，如果在此刻失去它，就在沒有力量可以製衡董天體內四處爆炸的兩股能量。所以當石崇善透露出想要打這張面具的念頭時，董天慌了。

　沒有力量的他，還怎麽將石崇善驅趕出他的世界?

　死了的話，他就什麽都沒有了。

　然而董天內心的咆哮並沒有傳達給石崇善。當石崇善將面具從董天的臉上拿下來的一瞬間，他睜開了左眼。

　視野中混雜著模糊不清的紅色，那是石崇善的血。被血染紅的核心再一次轉動起來，石崇善全身僵直，抬頭嘶吼，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見。

　怎麽回事，董天奇怪的眨了眨眼睛，他的疼痛正在減少，卻不明白原因。

　“崇善！！！”董元再也忍不住從人群中衝出來，徑直跑向石崇善的身邊。董元的這一聲大喊，吸引了董天的視線。

　他的瞳孔猛的一縮， 因為他現在才發現，他正將自己身上兩股互相糾纏的能量吸入自己的體內。

　他會死的，董天無比的確定，作為當事人，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這兩股能量的可怕之處。

　明明石崇善就要死了，可為什麽他並不覺得開心呢。

　董元焦急的在石崇善周圍遊走，知道母親失憶的時候，他都沒有哭，為什麽現在哭了?

　為什麽自己會覺得難過，他應該開心啊，他必須開心，快點開心起來！

　“呵呵。”表情扭曲的笑了兩聲，隨後，董天發出了一陣刺耳的笑聲，一聲高過一聲。

　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董天不明白。

　甄姓男子走到盤腿調整氣息的三兄弟身邊，“真是可憐。”

　看著一邊狂笑，又一邊嘩嘩流淚的董天，三兄弟認同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