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遠的衣著,與之前那位雄野松很是類似,也是一副西式打扮,就連頭上的辮子,也是買的假發辮。彼時津門裡這種穿著的,大多有著留洋背景,孟思遠據說就是在海外留學歸國之後,跟家裡格格不入,所以被踢出家門時,也沒有什麽悔意。 他身後帶著兩名夥計模樣的人,手裡拎著幾樣禮物,等到進了院子,見到那床破被,他叫過一名夥計吩咐幾句,那夥計就自去了。他又朝蘇寒芝點頭示意,隨後低頭走進低矮的房間裡。
趙冠侯並沒起身,見他進來,也只是抱抱拳“孟東家?請您原諒,在下的腿腳不便,就不給您見禮了。屋子簡陋,窮人家,沒什麽東西,跟您九記孟家不能比,孟東家貴足踏賤地,在下招待不周,您要是不嫌髒,就自己找地方坐吧。”
孟思遠笑了笑,隨手就把自己的禮帽放在了桌上,然後大方的坐在那張椅子上。“沒關系,孟某並非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紈絝子弟,當初孟記綢緞莊初興時,我跟著工人一起裝卸貨物,風雨無阻,實不相瞞,我當過迎賓,也站過櫃台,北大觀那邊的幾處小吃攤,也熟悉的很。當初為了與工人們打成一片,我就請他們到那一起吃東西,就是你們小鞋坊的鍋夥大寨,我也是在那裡和大家一起吃過面條的。”
說到鍋夥,他的神色似乎有了一些變化,“實在有些抱歉,貴我兩家,一向是很好的合作關系。孟某對於公益事業的向來持支持態度,只要自己能力允許范圍之內,肯定會鼎力相助。只是實不相瞞,孟記現在的資金壓力很大,大筆的款項都壓在紗廠的建設上,恐怕對於津門無名屍掩埋方面,就很難幫助多少。不過,孟某願意為你們介紹一些同樣支持公益事業的同仁,趙兄可以去和他們接觸一下,或許他們會繼續對掩骨會提供幫助。”
他是生意人,並不怎麽怕混混,可是在不涉及到原則問題的時候,他也不希望真的得罪這些人。這乾人物成事或不足,敗事則有余,單是在大街小巷裡宣傳一番,九記孟家財力枯竭,連掩骨會那點錢都出不起,在商場上引起的波動,都遠比他付出的讚助要多。而且商店是不能挪動的,混混們有的是手段,讓他的綢緞莊甚至於紗廠無法正常運轉。
今天帶了禮物過來,並不是真的怕了混混,只是希望大家都能理智的看待這個問題,不要真的把問題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他顯然也是寒了心,雖然說了很多客套話,但還是表示了,不會去繼續資助掩骨會。所謂引見之類,只是一句客氣話,只要腦子沒壞掉,就知道他這種承諾不可靠。
趙冠侯笑了笑“孟東家,你也把我們掩骨會看的太小了吧。實不相瞞,我結拜兄長,就是新建陸軍幫帶曹仲昆,他在地方說一句話,也不是不能找到幾位士紳出資籌款。我們這幫人雖然是混混,但卻不是要小錢的乞丐,不會手心朝上,求人施舍。之所以找孟東家,是我聽說,東家攤上一點煩心的事。咱們兩家,是多年的關系,我們小鞋坊的爺們,不能看著孟東家被人欺負了不出頭。李四怎麽做是他的事,如今這個鍋夥我既然做了寨主,這個事,我就管定了。孟東家若是信的過我,就跟我說一說,你丟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又是怎麽一件事。若是信不過,那我也不勉強,隻請您喝茶閑談。”
孟思遠原本過來,只是他作為商人的圓滑與精明,不想隨便就得罪一個混混頭目,畢竟瓷器不碰爛磚頭能不結仇就不結仇。卻沒想到,
他真的要替自己出頭討寶,卻讓他陷入一陣沉思之中。 從本心來講,他並不信任混混,如果一件事連官府都解決不了,混混又有什麽能力解決。可是從另一方面說,現在他能想的辦法,基本都想到了。有那張當票在,打官司是打不贏的,即使請來津門最好的幾個刀筆,這場官司也是有輸無贏。
津門中有稱為文混混的土刀筆,都是能讓黑白顛倒,死人複生的鐵口之士,與他們的泰西同行相比,也未必遜色。可是,在這件事上,就算是最出名的幾個文混混也只能建議他:私了。
按那幾個文混混的想法,就只能把龐家的主事人約出來,兩下好好談談,商量好一個價錢,把那件寶物贖買回來。孟思遠已經拿出了十余萬大洋,隻贖回來一個贗品,這時卻不想再用錢去買。趙冠侯這時的表態,就如同給溺水者推來一塊破木板,不管是否真的能救生,至少有希望就是好的。
他對於小鞋坊的失望,就在於自己平時供應了一筆錢,到用人的時候,卻連個態度都得不到。這時見趙冠侯這麽勇於任事,心裡又有點不忍,提醒道:
“趙壯士,你的名字我聽人提起過,確實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好男兒。可是龐家並不好對付,他們勢力大,心也狠,孟某並不希望有人為了孟家的事,受到什麽傷害。那寶物再值錢,也終究是死物,與人命比起來,死物永遠不如人命重要。”
“孟東家,趙某要為你挑一下大拇指了。能說出人貴物賤,也就不怪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可是趙某不才,既然答應了替你解決此事,就不怕他龐家財雄勢大,任他有什麽手段,我也不在意。只要孟東家信的過我,您的寶物,就隻管著落在我身上。”
李四當時一聽孟思遠提起元豐當,就嚇的面無人色的連連推辭,跟趙冠侯的態度簡直判若雲泥,讓孟思遠本已漸漸涼下去的心,又恢復了一絲希望。
“壯士,實不相瞞,這件事我是不想對外界公開的,畢竟事關孟家名譽,我希望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可是既然壯士已經知道,那我也就隻好實話實說。那件東西,乃是我家祖上流傳的傳家之寶,一枚五孔寸珠。這寶貝是我家的傳家物,也是我父親留給我的紀念。家母當初就跟我說過,就算是傾家蕩產,也不許動它的念頭。孟某不肖,為了一時資金周轉不靈,就想拿它調個頭寸,沒想到,卻遇到了無良當鋪……”
他的五孔寸珠,直徑一寸,光芒可放三寸。所謂珍珠,一要圓,第二就要大,世上有七分為珠,八分為寶之說,直徑一寸的珍珠,本就不易尋找,光放三寸,就更屬難得。
而且那上面的五孔,傳說為可避五行,雖然是傳說成分遠大於實際,但終究為其添加了幾分神秘色彩,也就越發顯得它的珍貴。於津門之地,知道孟家有這顆寶珠的人是有一些的,也曾有大商或是官員想要購買,但都被孟思遠婉拒。
這次原本隻想在當鋪裡周轉一番,就贖回來,想贖到手中的珠子,雖然直徑也有一寸,上面也有五孔。但是珠子黯淡無光,那五個窟窿,也是隨便鑿出來的,與他原本那顆珠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但是孟思遠典當時是自己親自前往,由於缺乏典當經驗,當票上只寫了“五孔寸珠一顆”其他描述一概不曾記錄,元豐當擺明了要黑掉他的珠子,也也拿不到證據來打官司。
吃了這麽大的虧之後,孟思遠也想過要與對方理論一番,呈子都寫好了,可是拿到衙門裡,卻被縣令駁了回來。物證對孟家嚴重不利,換了誰來,也不會做出對孟思遠有利的判罰。
“孟某在出事之後,也想過找李頭領幫忙,可是他跟我說的很清楚,小鞋坊只是一處小鍋夥,就算拚上全部人的性命,也是鬥不過元豐當背後的龐家的。再說袁道台現在於小站練兵,於津門專治鍋夥中人,若是此時點起人馬撕打,結局只能是被新軍彈壓下去,白白送命而已。趙壯士有這個心意,孟某很感謝,但是你年紀尚輕,也有如花美眷,不該去冒這麽大的風險。這顆珠子的事,孟某另想辦法就是。”
趙冠侯點點頭“原來是一顆五孔珠麽?這東西我沒見過,想來必然是一件很珍貴的寶貝, 也就難怪龐家人動心。這事若是打官司,孟東家確實贏面不大,因為證據不在你的手裡。可講證據,那是衙門的事,鍋夥講的是個道理是非,不是證據。你養了我們這麽多年,在掩骨會上投了這麽多錢,我們就得幫著你出頭,這就是道理,這就是是非。孟東家放心,這件事,我會盡快幫你結局,保證讓寶珠完璧歸趙。”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我這腿,還得養半個多月,孟爺見諒,那珠子左右也不是今天才沒,多在對方手裡幾天和多在對方手裡半個月,也沒有太大差別。等到我的腿可以走路之後,肯定會去和對方把帳算清楚的。”
孟思遠對於傳家寶自是重視的,可是作為商人,他也知道談判中,掩蓋自己意圖的重要性。如果被對手輕易看穿虛實,接下來自己會一敗塗地的。因此,他對於趙冠侯的說辭,並沒有表現的太激動,而是想了想問道:
“趙壯士,若是寶珠真能替思遠找回,您就是思遠的恩人,今後小鞋坊的捐獻,我孟家提高一倍。”
“孟東家,你話說的遠了,我們幫你,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交情,若是隻提錢,那這事,我們就不管了。我想要的是你這個朋友,不是那些銀子。銀兩再多,總有花完之時,惟有朋友之義,才能天長地久。”
說到這裡,趙冠侯用手拍著大腿,哼唱起了一首阿爾比昂的歌曲“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