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子時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候了,永昌府地勢高,沒有那麽熱,也沒有那麽多雨,但是蚊蟲依然不少,這段時間正是水稻生長的時候,好多緬族士兵還沉浸在忙碌著家中農活的睡夢之中。 永昌城中,下午就早早地吃了飽飯睡了半宿的護衛一旅的士兵們一個個精神抖擻悄無聲息的聚集在了東門,沐天澤騎著蘇大成的脖子挨個檢視著這些跟隨他最早的士兵,雖然也不過短短九個多月的時間,但是卻感覺他們已經像是他的手足一樣的親密熟悉了,沐天澤不時地拍拍這個的臉捶捶那個的胸,無聲的表達著對他們的期望和激勵,凡是被他拍到的無不兩眼放光,胸膛挺得老高。
由於要出其不意,沐天澤也就不好搞什麽演講了,最後只能匯聚成一句句輕聲的細語:“好好乾,給老子活著回來!”
沐天澤知道這些士兵喜歡聽他自稱老子,他們覺得這樣親切給勁。沐天澤最後還是回到最前面,把象征著他統兵權力的調兵火牌高高舉起,然後交到了方元成的手上,表示了他的支持。然後把蘇大成也給打發去給方元成當開路先鋒。
“出發!”在方元成低沉的嗓音中,護衛一旅人含草馬銜環逶迤遠去。隻留下沐天澤在原地悵然若失。
“回府衙吧。”
“嗯,去把吳伯清叫來陪我說說話。”
很快吳伯清就來了,沐天澤拱手抱歉的道:“這麽晚還連累吳大人起身,實在是罪過,小子這裡給吳大人賠罪了。”
“不敢,下官也正想找侯爺詢問,不知道這護衛旅的士兵深夜集結是……?”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對於吳大人我還是很信任的。今晚我這護衛旅決定夜襲敵營,現在已經出發了,我也是忐忑的實在睡不下,所以冒昧請吳大人過來敘話。”
“這樣吧,你也別叫我侯爺了,就叫我的字自清吧,我呢稱你為吳先生怎麽樣?”
“不敢當不敢當。”
“就這麽定了,吳先生您是哪裡人啊?”
“湖廣襄陽人。”
“倒也離家不遠啊,在這邊習慣嗎?”
“嗨,不習慣也沒辦法啊。”
…………
就在沐天澤和吳伯清言笑晏晏的時候,城外已經是喊殺聲滿天,繞道奔襲的護衛一旅六千多人呈錐形陣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從東面衝進緬軍營地,瞬間將營地分割,到處放火製造混亂的同時也驚擾了那些戰象。
火光衝天,好多緬族士兵在睡夢中就丟了性命,這些天的炮火壓製和私下流傳的撤軍消息使得他們不由自主的松懈了下來,根本想不到明軍會在第一天到來的夜裡就搞突襲,於是被瞬間攻破了大營,緬軍四處潰逃。
坐鎮中軍的昆沙雖然竭力指揮,奈何大旗已經被砍倒,中軍營帳已破,號令傳達不出去,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抗,萬般無奈之下,最後只能由親衛保護著往西方的山林裡鑽,借助著山林的複雜地形僥幸逃脫。
昆沙一直逃到了密支那城才停了下來,看看四周所剩無幾的士兵,昆沙欲哭無淚,整整兩萬多人啊,他昆沙一半的家當,如今只剩下這百十來親兵,二十頂尖的戰象和二十四門尼德蘭長炮全部留在了戰場上沒能帶出來,昆沙此時的心在滴血,他這次栽大發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完全想不通自己的兩萬多人怎麽會被六千明軍如此輕易的擊潰。本來今天早上他就要撤兵了,卻在最後一刻被明軍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感覺有些冤枉,一時間有些萬念俱灰。 其實他一點也不冤枉,狹路相逢勇者勝,兩軍對戰不是簡單地比人數。從沐天澤一入城昆沙知道四麵包圍已經行不通果斷的撤回除南面以外三面的緬軍打算將士兵集中在一處方便明日一大早撤退的時候起,他就已經輸掉了這場戰爭。因為他心裡根本就早已經沒有了戰鬥的欲望,將為兵之膽,他一心要搶一票就跑,焉能不輸?
沐天澤在永昌城府衙裡看著城外升騰的火光,聽著連綿不絕的喊殺聲,心被緊緊地攫住了,緊張的不行。他在心裡不停地祈禱:“一定要贏啊,一定要贏。”
最後,沐天澤實在難以忍受這種等待命運宣判的煎熬,命吳伯清坐鎮府衙注意維持永昌城的穩定,他則帶著親衛們出了城。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目睹大規模的戰爭,士兵的哀嚎,戰馬的悲鳴,滿地的殘肢斷臂,鮮血匯聚成河,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散不開的血腥味。
沐天澤驚呆了,久久不能出聲。直到耳邊傳來親衛們的歡呼聲。
“少主,大捷啊大捷。”親衛們歡呼道。
“勝了啊?!抓緊搶救傷兵!”沐天澤先是嘀咕著,聲音像是飄在半空中,不著邊際,然後猛然間大吼道。
親衛們楞了一下,然後齊聲應諾散去。
沐天澤親自上陣,帶著這一夥親衛將地上的傷兵一一攙扶起來,送回永昌城裡,其中還有一些緬兵,本來親衛們要補刀結果了他們,但是被沐天澤攔住了,吩咐眾人也將他們救起送回城中。
打掃完戰場,沐天澤才感覺他的心似乎好受了一些,不在像之前那麽空白,這一晚上,他真正的接觸到了戰爭,並且接受了它,他這一晚上腦海裡一直盤旋著前世最喜歡的冰與火之歌裡狼家的那句話“判人死刑者,必親臨戮之。”,沒有親身沾染過這些鮮血,永遠不知道戰爭的沉重,不知道手執權柄的責任。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
“回稟少爺,幸不辱命,我將那阮四維和洋夷首領都抓到了。”府衙裡施繼重押著一臉頹唐的魯迪和鼻青臉腫的阮四維向沐天澤交差。
“是嗎?很好,我沒看錯你。”沐天澤站起身來攙扶起施繼重誇讚他道,隨後又問緊隨施繼重身後進來的蘇大成:“昆沙呢?”
“讓他跑了。”蘇大成一臉悻悻的道。
“無所謂了,他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筆帳總有一天要和他清算。對了,這次護衛一旅的兄弟們傷亡如何?”沐天澤也寬慰了他一句,然後問起將士們的戰鬥傷亡情況,這也是現在他最關心的事情。
“陣亡五百余,傷近千人,光我那一夥兄弟就傷亡了近四百人。”施繼重沉痛的回答道。
“傳我的命令,一定要把陣亡將士的屍骨找到,名字也要登記在冊,一一核對清楚,決不能讓一人魂斷他鄉不得安息。”沐天澤繃著小臉鄭重的命令道。
“是。”
“用最快速度把永昌城裡的郎中都請來為傷員醫治,並派人去大理府征召大夫過來。”沐天澤又再補充了兩句。
傳令兵領命而去。
沐天澤坐回太師椅上,將有關傷員救治的事情前前後後的又仔細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一切妥當之後,這才又起身來到一臉鼻青臉腫的阮四維面前。
“阮老四,半年不見了啊,你很恨我?”沐天澤看著這個昔日還能暗中欺凌他如今他卻已經完全不必在意的沐府前任管家奇怪的問道。因為他正在惡狠狠的瞪著沐天澤,眼睛裡是不加掩飾的憤怒和怨毒。
突然他張口一噴,一股血箭直衝沐天澤面門,旁邊的施繼重閃到沐天澤前面擋住了阮四維的攻擊。
一旁押解的士兵又驚又怒,將阮四維按倒在地飽以一頓老拳,阮四維瘋狂的張嘴似是大笑,只是他再也發不出正常的聲音了,沐天澤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裡只剩下半截舌頭,鮮血溢出,流了一地。
沐天澤若有所思的問護衛在前的施繼重道:“這是怎麽回事?”
施繼重平淡的說道:“一路上這廝都在胡言亂語,屬下嫌他聒噪,索性割了他的舌頭,違反了軍規,請少爺降罪。”只是他口中說著降罪,面相上卻哪裡有一絲慚愧?
“算了,你做的很好,這是我的疏忽,下不為例吧。本來還想和他說說話的,看來他已經沒有什麽用了,給他個痛快吧,大成給我準備好法場,我要親自了結他。”沐天澤大概猜到這阮四維胡說了些什麽,不過看施繼重的樣子,聽就聽了吧,只是這阮四維卻是再也留不得了,沐天澤殺意已決。
“少爺,殺雞焉用牛刀?還是讓屬下來取了這廝的人頭吧,不要讓這廝的汙血髒了您的衣裳。”親衛營副營長楊德寶上前勸阻道。
這楊德寶心思倒也簡單,實在是他覺得這劊子手乃是下三濫的人才乾的差事,少爺金枝玉葉,怎麽能受這髒汙?而且少爺他年紀小力氣弱,這劊子手雖粗鄙卻已是個力氣活和技術活,他怕少爺一時半會兒砍不斷這阮四維的脖子,面子上下不來,而且萬一再驚嚇著,他這親衛可就萬死難贖了。
“判人死刑者,必親臨戮之。我意已決,休要在勸,楊德寶,給我準備一把鋒利的斬馬刀!”沐天澤冷冷的說道。
“唉,屬下遵命!”楊德寶知道沐天澤的脾氣隻好無奈的去準備了。
…………
法場下,魯迪和羅賓叔侄倆忐忑不安的看著高台上那個扶著大刀靜靜站立的小男孩,早在之前他們就已經知道了這個小男孩是這裡的最高統帥,大明皇朝的高級貴族,只不過那時候,他們認為他只是名義上的, 對於這支軍隊一定是沒有實際掌控能力的,為此他們昨天還私下慶幸過,認為這次的戰略目標也許可以超額完成。
然而沒想到他們眼裡一定指揮混亂的軍隊給了他們毀滅性的打擊,這支軍隊完全不同於他們在東南沿海見識到的大明軍隊,他們只有區區六千人,卻敢於孤注一擲的偷襲,夜裡這些悍不畏死一往無前的士兵瘋狂的和他手下裝備著世界最先進火器的雇傭兵廝殺著,半步不退,死命追擊,生生的擊垮了他們的戰鬥勇氣,最終他們不得不選擇投降,成為俘虜。
然而就在剛剛,他看到昨夜的強悍士兵卻因為這個小男孩的一句誇獎而害羞,因為他的一個拍肩膀捶胸的動作而驕傲,他們眼中充滿了狂熱,就好像這個明顯不到十歲的小男孩是他們的父輩一樣的尊重他,這讓他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嚴重顛覆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
此時阮四維被押解了上來,盡管他拚命的掙扎,但是左右兩名光著上身的彪形大漢還是死死地將他固定在了砍頭台上,魯迪的心緊張的跳到了嗓子眼,他不敢相信這個孩子會親手殺人,那把大刀都快要抵到他的胸口了。但是他的耳邊傳來了小男孩堅定地一字一頓的聲音:“我,大明西平侯,今日,賜你阮四維,死刑!”
只見他努力的將大刀高舉過頭,一道匹練般的白光閃過,阮四維鬥大的人頭掉落塵埃,脖頸處汩汩的冒著鮮血,瞬間流了一地。
魯迪驚駭不已,雙膝綿軟,感覺自己隨時可能暈厥倒地,此時他的心中只剩下一句無聲的哀嚎:他是一個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