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澤和吳伯清出城三十裡迎接他隆王,也算是盡到了禮數,給了他隆王很大的面子。畢竟在名義上,他隆王受大明冊封的宣慰使官職是在沐府世襲雲南總兵官的節製之下的。 他隆王是一個圓圓眼大胖臉模樣很討喜的青年人,頭上也戴著一頂金光燦燦的崗包,而給沐天澤留下更深刻印象的還是他的坐騎,一頭馱著黃金屋的白象。
如今他隆王已經繼位快兩年了,即位之後他積極與大明朝修好,主動朝貢上表請封,於崇禎元年三月被崇禎皇帝封為緬甸國王,世襲宣慰使一職。
同之前到來的車裡孟連孟定土司和孟族泰族撣族來使一樣,沐天澤把他隆王也一視同仁的安排在了永昌城南廣場。他隆王倒也不端國王的架子,命他手下的禁衛軍搭起了一頂金碧輝煌的大帳篷,讓沐天澤看的目瞪口呆,心說看來這他隆王早有準備。
他隆王的到來使得永昌城一時間成了周邊所有土司或邦國勢力關注的焦點,這些土司和邦主都有些搞不清永昌城裡如今是個什麽情況,但是如今這一片區域最主要的三方大勢力大明沐府、泰族和緬族齊聚永昌城,其中沐府代表宗主國大明,泰族和緬族是歷時數百年的生死仇敵,三者之間的爭鬥博弈將直接的影響到他們這些在夾縫中生存的小勢力的生死存亡。
於是他們紛紛派人來到永昌城了解具體的情況,嚴重影響了召開在即的麗江納西族三朵節的喜慶氣氛,但同時也將永昌府大戰後的慘烈消解了許多。當真是海雨天風暗流湧動,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將近小半個月的時間沐天澤都在和各方勢力代表接觸和周旋,了解中南半島各族的勢力分布和利益訴求,試探他們對於沐府勢力進入緬北地區的態度。
這其中泰族的宰相賽最為積極活躍,而且他還帶了厚禮前來,是暹羅的香料寶石以及十頭戰象一頭老虎。之所以如此殷勤,乃是因為泰族國王拉瑪希望沐府能夠同泰族結盟南北夾擊緬甸,滅亡東籲王朝。
盡管聯合的事情一開始還是由沐府一方提出來的,但是此一時彼一時,沐天澤以六千人大敗昆沙的兩萬人,充分的展示了沐府私軍的強大戰鬥力,再加上沐府的超然地位,泰族自然要放低姿態了。
對於暹羅國王拉瑪贈送的禮物沐天澤欣然笑納了,但是對於賽的結盟提議他的態度卻一直模棱兩可,始終不給賽一個明確的答覆,而是經常帶著賽觀看荷蘭士兵,給他講解這些士兵的戰鬥力,甚至沐天澤還向他展示了繳獲的那些尼德蘭迫擊炮,並找來了荷蘭士兵當場演示了這種火炮的威力。
尼德蘭迫擊炮的破壞力著實將賽嚇住了,沐天澤趁勢又給他講了荷蘭人在馬六甲海峽附近佔據了很多據點的事情,讓他小心提防退居馬來半島上的高棉人和這些荷蘭人接觸並從他們手中買到這些火炮,進而反過來攻打他們泰族。
沐天澤的一番半真半假的恐嚇成功唬住了暹羅的宰相賽,使得他憂心忡忡起來,再不複先前的意氣風發。出於禮尚往來,也為了泰族能堅定的站在沐府一方,沐天澤當即表示可以送給泰族五門尼德蘭迫擊炮。這可把賽給高興壞了,不停地稱讚沐府的慷慨和大氣,並激動的表示泰族一行將惟沐府馬首是瞻,堅決的站在沐府一方,此後他也再不提聯盟攻打緬甸的事兒了。
再一個有話語權的就是孟族了,也就是前些年剛剛被緬甸王國收服的木邦宣慰司,是一個靠近元江軍民府也即西雙版納的大勢力。
如今雖歸順緬甸,但是仍然保持著相當大程度上的自治。他隆王初到永昌城的時候,孟族的首領猛玉除了禮儀性的拜見之外就再沒有其他別的舉動了,甚至他還刻意的和他隆王保持距離,彰顯孟族的獨立。 而最終在麗江軍民府土知府木增和元江軍民府土知府那嚴領兵前來永昌城助陣之後,沐天澤可以說徹底掌控住了永昌府的局勢,他已經有充足的籌碼來逼迫他隆王以及其他各方大小勢力就范了。
崇禎二年八月初九,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彼此爭吵試探磨合交流之後,中南半島上的各方勢力終於在沐府的努力下史無前例的坐在了一起共同商談緬北的和平未來。
在小小的永昌知府衙門,當著一眾皮膚黝黑服裝各異的大小首領,年紀輕輕的沐天澤進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宣講會,向大明西南朝貢體系下的各藩屬勢力傳達了沐府希望重開商路的善意。
“前些年啊,咱們各方起了很多齷齪,那都是一些奸臣從中作的亂!如今我大明閹黨已除,咱們各方又都和好如初,這證明了什麽?證明了這世界上沒有解不開的冤仇,只有談不攏的交易!諸位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這些年由於戰亂,盜匪遍地,搞得大家都不安生,就單看這永昌府周圍都有數千盜匪!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老百姓沒有了出路,迫不得已嗎!單純的剿匪是不會成功的,從根本上講還是要大力發展商業才行。因此經過調查考證我沐府有個提議,那就是在這永昌府和密支那城的中間地帶重開榷場,加強各方的商品流通,優化資源配置。我們沐府知道這些年由於氣候反常,諸位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們有理由相信重開商路建設榷場之後諸位的日子一定會好過不少的。”
沐天澤站在大廳中間侃侃而談,幸虧各方勢力都有會漢話的人給翻譯,甚至有的首領本身就懂漢語,否則沐天澤的這一場激情演講就白費了。
對於沐天澤主動釋放的友好信號,他隆王緊緊地抓住了,坐在最前排的他一邊聽屬下文臣的翻譯一邊不停的向沐天澤點頭稱是,忙的滿頭大汗不亦樂乎。
實際上確如沐天澤所言,他這個國王當的很辛苦。即位不到兩年,權勢尚未穩固,然而國家卻已千瘡百孔四處漏風。地方割據,盜匪四起,大旱大澇,遍地饑荒,沒完沒了的天災人禍搞得他是焦頭爛額,憂心忡忡。盡管他日日宵衣旰食勤於政務,卻仍然是分身乏術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因此在他的執政思路中,也是屬意摒棄對外擴張,集中精力發展國計民生的,可謂與沐天澤是不謀而合。
這次昆沙犯境事件要說他完全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卻不知道除了裝傻充愣以外他還能做什麽,對於像昆沙這樣的邦主他現在完全指揮不動,要不然昆沙也不可能這麽放肆,不經他同意就擅自和大明朝開戰。如果贏了還好,他還可以輕拿輕放,結果昆沙卻是輸了個一塌糊塗。
這次來實際上他是已經打算著放棄緬北克欽邦了,一來他是實在不願同時也沒有信心同大明開戰;二來他也想甩掉像克欽邦這樣因為父輩的盲目擴張而帶來的包袱,既然他壓根就掌控不了這些地方,同時還要倒貼人力物力,那他何不放手順便得個順水人情呢?
但他沒想到沐天澤居然這麽寬厚仁慈,一句也沒提昆沙犯境的事兒,反而還要通商開放邊貿,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大大的好消息。他自然是舉雙手同意了,就差在一旁歡呼總府聖明了。
要知道明朝地大物博,物產豐富,如果能夠開放邊貿與之通商,他們就能夠通過貿易從明朝獲得緬甸國內稀缺的鐵器和糧食,那麽遇到災年饑荒他就不會過得那麽艱難了。他隆王簡直可以說是欣喜若狂,內心裡對沐府這次雪中送炭的行為充滿了感謝。
至於其他勢力自然也是無有不允,畢竟對他們而言還是很實惠的,有百利無一害,他們實在想不到拒絕的理由。要知道,過去百年可都是大明朝在實行著閉關鎖國的政策,以往他們這些藩屬是求著要和大明朝通商卻不可得的。
緊接著沐天澤又提出了要在永昌府建設總府書院的提議,號召與會各族將年輕的貴胄子嗣送入書院,學習各方的語言文化,接受文化熏陶,加強各方交流。
同時沐天澤還發了一個招商令,宣布將對各族商人放開寶山和金沙一帶的翡翠礦石開采,允許私人前來投資。
他還宣布沐府萬昌商行要在永昌府建立一家前所未有的賭石行。從今以後,他沐府名下的十幾個翡翠老坑將就地按照品相販賣原石,不在費力分解和雕琢了。他同時號召各族商家但憑眼力前來沐府的賭石行淘寶淘金。
這些提議自然也都得到了他隆王和各方勢力的讚同和支持。
這場史無前例的商貿會談足足持續了小半個月,在沐天澤規定了大的框架後,各方圍繞著基礎設施建設,出資比例,管理,配送,利潤分配以及統一貨幣等細節進行了深入探討,最終達成了一致協議。
這次會議史稱永昌會議。
…………
會議過後,沐天澤就開始著手安排投降的緬軍和荷蘭人在寶山和金沙一帶修築榷場。與此同時得到沐天澤消息的余兆元也派出了廣通商行和達幫前來幫助榷場運輸物資。
本來沐天澤是打算將永昌府城擴大,建成南洋數一數二的巨城的。可是後來想了想又作罷了,一是花費太多太貴,有些敗家;二來建城主要的考慮是防衛因素,但是熱武器時代馬上就要來了,城牆已經沒有那麽大的防禦意義了,已有的城牆就已經夠用了。再者沐天澤覺得若是真有需要的話也不應該是沐府拿錢,讓那些商人們自發出錢修建反而更好。
把吳伯清和方元成留下來主持榷場、總府書院和賭石行的一應事務之後,沐天澤先是送別了泰族和孟族撣族的諸位使者,緊接著又將木增和那嚴給打發了回去。在一眾勢力相繼退去之後,最後沐天澤偷偷帶著親衛營和白展翼的鄉勇二旅與他隆王的王城禁衛軍一同前往克欽邦尋昆沙的麻煩。
隨行的還有維薩家族的魯迪。找到荷蘭人的據點並搜羅一些可用的人才是沐天澤此行的重點。為了讓魯迪‘安心’帶路,他的侄子羅賓被沐天澤留在了永昌府,盡管魯迪嚴重抗議但是毫無作用,最後他還是乖乖的妥協了,選擇了合作。
因為沐天澤答應了他絕對不會傷害羅賓和一乾荷蘭士兵的性命,並保證除了不能離開他的管轄,他們將享受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待遇。並且永昌府可以對魯迪和他的商隊開放,允許他來雲南經商,看望侄子。
後一個承諾深深打動了魯迪這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並且從這些天的觀察中他也發現這個少年侯爵還是說話算話的,所有俘虜都得到了幾乎平等的對待。雖然有同胞被打的鼻青臉腫,但是如此境地下沒有被處死就已經是仁慈了,要知道他們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每到一地很多時候都是要把當地的土著盡數屠殺了的。
他隆王的同行是沐天澤和這位長相討喜的國王私下會談的結果,沐天澤告訴他隆王說他不會趁機收復緬北,但為了今後雙方的合作能夠不受干擾,他需要昆沙的人頭和密支那城。
他隆王選擇了同意,對於昆沙這種不在他掌握之中的封建主,他早已經深惡痛絕,即使沐天澤不提出這個條件,等回到阿瓦王城後他也是要痛打落水狗的,而且密支那城是一座原本就屬於大明的城市,裡面漢民很多,給回去他一點也不覺得可惜。
隻付出這麽一點代價,他隆王甚至內心裡還有一些感激。就這次會面來說,他很好的保全了臉面和尊嚴,同時還達成了一百年前祖先用刀兵都不曾解決的問題,那就是開市通商。
而且沐天澤私下承諾他們可以獲取大明朝先進的農業技術和金屬製品,學習礦藏開采技術和水利灌溉技術,這些原先禁止的交易項目如今這位慷慨的侯爺全部有條件的允許了。
一旦他攜著這些好消息回到阿瓦城,那麽他相信他的聲望一定會再上一層樓,並借此機會徹底鞏固他的王位,他再也不用怕莽白那個野心勃勃的家夥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他是如此的深信他的與四方休戰的綏靖安撫政策是如此的英明,如此的有前途,或許他將成為緬甸王國歷史上的一代中興英主。
臨走的時候發生了一段插曲,知府吳伯清找到沐天澤說原本駐扎在寶山的翡翠采買太監和一乾廠衛都被害了,就這件事怎麽稟奏想向沐天澤問個主意。對於吳伯清的主動投靠,沐天澤心裡很是高興,暗忖他那天的秉燭夜談果然沒有白費。
想了想沐天澤決定讓吳伯清如實稟報,同時叫他起草一份捷報奏章,將這次打敗昆沙入侵的戰功上奏北京,同時要求北京不要再派采買太監和廠衛來了,謊稱邊鎮兵凶戰危,朝廷若有需要沐府願從中代辦雲雲。
經過上次鄭昭對形勢的分析,沐天澤相信崇禎皇帝會答應這一要求的,也許等這份奏折到了北京的時候,崇禎皇帝正因為後金兵臨城下而惶恐不安呢,那這一份捷報想必會給他很大的安慰,其中的些許小心思他也就不會放在心上了。
崇禎二年八月十九日。
沐天澤和他隆王率領軍隊開拔,一路上自然以他隆王為主,因為所過之處畢竟是他的治下,那些緬甸地方上的應該翻譯作知府縣令的官員們根本不敢反抗,他們一行很順利的就包圍了克欽邦的主城道茂,昆沙此時就龜縮其中。
沐天澤才不會管他隆王要怎樣對付昆沙, 他向他隆王提出了要帶兵離開幾日的要求,並請求其給予通行文書和令牌。由於事先沐天澤和他隆王有過溝通,他隆王很痛快的就答應了。
有了他隆王的通行文書,沐天澤押著魯迪順利的到達了位於緬甸邊境的科克斯港,當然這是荷蘭人的叫法,其實這裡只是一個小漁村,而康則管自己的家鄉叫做邁巴爾。
但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不被注意的小漁村,現在卻成了荷蘭人的據點。轉過低矮的丘陵,沐天澤看到遠方的海面上靜靜的停著上百艘大海船,陸地上是一間間充滿了異域風格的房屋,而像一路上緬甸當地人那樣的木屋在這裡已經不見了蹤跡。
沐天澤不由嘖嘖稱奇,這裡可謂是一處世外桃源了,風光很美。
不過這寧靜馬上就被打破了,當發現沐天澤和他的親衛營浩浩蕩蕩的闖了進來,這座寧靜的小村莊頓時就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火銃的聲音瞬間響徹村子,警告著不斷靠近的沐天澤等人,而海面上的海船也有了開動的跡象。對於這些反應沐天澤毫不吃驚,要是連這些基本的應急預案都沒有的話,這些荷蘭人怎麽可能在緬甸這樣的異國他鄉定居下來。
沐天澤把魯迪叫了過來,讓他上前去喊村子裡的主事人出來談判。
魯迪被親衛押著走上前去衝著村子裡的荷蘭人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大通,裡面也傳來問話,魯迪焦急的向他們解釋了前因後果。聽了他的話後不一會村子裡就跑出了一群白人。
見狀沐天澤心道他果然沒有猜錯,這個魯迪就是這些荷蘭人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