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沐天澤開始睜開雙眼清醒的看世界的時候,遠在八千裡外的大明皇都北京城的皇宮裡正在發生的一場談話將深刻決定沐府乃至雲南萬千百姓的未來。 九月的北京已是深秋,天氣迅速轉寒,每日裡北風呼嘯,塵沙漫天,這十幾年來北方的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今年似乎這氣溫下降的更是格外厲害,看來這個冬天是難捱了,風雪來時不知道又要凍死多少人。
紫禁城乾清宮東暖閣,這裡是崇禎皇帝獨自批閱奏折處理政事的地方。雖然八月中旬,崇禎新立了規矩,規定今後每日在文華殿和輔臣共同處理朝政成為定製,然而遺憾的是朝堂內圍繞著內閣輔臣的權力爭鬥實在太過厲害,讓崇禎皇帝煩不勝煩。
去年即位之初他剛剛收拾了魏忠賢的時候,由於眾說紛紜誰也不能讓他信任,以致於當時的首輔李標次輔錢龍錫等內閣成員還是抽簽抽出來的。如今因為定立閹黨逆案不力,崇禎又將內閣首輔李標貶斥,所以暫時政務是由崇禎皇帝自己每日裡乾綱獨斷。
暖閣裡書籍盈架卷帙浩繁,房間正中偏東靠近窗戶處擺放了一張碩大的書桌,書桌上左側擺滿了貼著引黃的奏折,右側則擺放著筆墨紙硯還有一個茶碗,除此再無其他。書桌之後正面牆上懸了一塊黑板泥金的大匾,上書“宵衣旰食”四個大字。
夜深了,但此時暖閣裡一個青年仍然趴在書桌上俯首翻看著一本本的奏折,在他右手邊則站立著一個面白無須的公公。他分明弱冠之齡,然而面容清瘦膚色暗淡使得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許多。他容貌上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恐怕就是那張略長的臉上透著十分隱忍和堅毅的雙眼了,還有他的嘴唇偏薄,讓他一張蒼白的臉顯得嚴苛和薄情寡恩。
他就是大明末代天子崇禎皇帝朱由檢!
而此時擺在崇禎眼前案幾上的正是沐府太夫人宋氏的上疏,雲南巡撫謝存仁和雲南三司聯名彈劾沐府的奏折以及鎮守中官錢守亮的密折,崇禎左手按著宋氏的上疏,右手拿著謝存仁的聯名奏折不住打量,眉頭緊鎖,長久不語。至於鎮守中官錢守亮的密折則被他扔在了一邊,看也不看。
他扭了扭因為長久端坐而變得僵直的身體,突然抬眼對著侍立一旁的秉筆太監曹化淳問道:“曹化淳,說一說你是怎麽看這事兒的?”
曹化淳慌忙跪在地上稟道:“回皇爺,奴婢不敢妄議。”
崇禎不耐煩的道:“要你說你就說,說錯了,朕不怪你。”
“回皇爺,奴婢認為謝存仁所言大致不差。”曹化淳自崇禎還是信王時就伺候他,深知他的脾氣秉性,當下不敢扭捏壯著膽子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哦?”崇禎顯得有些驚訝,他以為曹化淳會為沐府說話呢,他可是知道沐府可沒少在司禮監的那些太監們身上使錢。
“這宋氏上疏說孫子年幼,未勝爵服,乞權署名,俟長賜襲。而謝存仁則說沐氏在雲南橫行不法,網利營私,侵佔民田,要朕趁勢撤銷沐氏爵賞,你以為呢?”崇禎幽幽的道。
“回皇爺,奴才以為二者皆不可為。”曹化淳一臉篤定的道。
“你倒是奸猾!”崇禎笑罵了一句,不再理會他。
“奴婢都是出於公心。”曹化淳陪笑道。
崇禎思慮片刻,又接著翻看引黃,查閱奏折。曹化淳背上早就浮出一片冷汗,剛剛崇禎問的時候,他就知道沐府這次求他辦的事兒可能要遭,沐府的那位太夫人可能不會如意了。
本來如果單單就宋氏的上疏,崇禎皇帝每天那麽多事情要理會,未必把襲爵這事看的多重,差不多是一定照準的。可偏偏雲南巡撫這節骨眼上了彈劾的折子,還聯名,這可是深深觸犯了崇禎的忌諱。
曹化淳可是深知崇禎這些日子每天被那些個朝臣之間的吵鬧煩的不行,最恨的就是結黨。剛剛看崇禎把兩份奏折放一起,他就知道崇禎肯定從廠衛處查探了詳情,他要是這個時候強出頭,那肯定是碰個頭破血流。
“哦,對了。這沐啟元有幾房子嗣啊?”崇禎冷不丁出言問道。
“回皇爺,沐啟元留下了三兒一女,長子不過十二歲,次子十一歲,不過說道這次子,前天東廠密探還送進來了一則消息。”
“哦?什麽消息?說來聽聽。”崇禎來了興趣。
“說是沐府的管家犯上作亂,私自處置了這二公子的貼身侍女,這二公子一怒之下領著上千莊兵把昆明的勾欄之地圍了個水泄不通,挨家挨戶的搜,救出了自己的貼身侍女。”
“十一歲?了得啊!就是胡鬧了些,但也可說是重情重義。後續呢?”崇禎感歎道,話裡對沐天澤還有些激賞。
“後來事情就更有意思了,沐府二公子不知為何手上有傷就在一名叫雲煙閣的青樓尋郎中包扎傷口,趕上陳於廷的四公子陳貞慧也在這家青樓,當日這青樓舉辦詩會和頭牌的梳攏儀式,本來那女子非陳貞慧莫屬的,但是不知怎的被沐府二公子搶了先。雲南眾人都傳言這沐府二公子風流好色,蠻橫不孝,喪葬期間與人爭風吃醋,不當人子。”
“哈哈,這沐府老二叫什麽名字?”
“回皇爺,沐府二公子名沐天澤。”
“沐天澤?有意思!不過他終究是個孩子,恐怕不知這梳攏乃是何意,如今被人汙蔑的如此不堪,朕看八成就是那陳於廷的兒子從中作梗。”
“皇爺英明,奴婢也是這般覺得。”
“這個錢守亮,聽說你和他關系不淺,說說看他的為人。”崇禎指著被扔在一邊的錢守亮的密折,收斂了笑容淡淡的問道。
“回皇爺,奴婢確實與這錢守亮共事過一段日子, 但卻談不上有什麽交情,只是聽老人們說他貪財好鬥,與人不和,這才趕了他出去。”曹化淳身子都繃緊了,一滴冷汗沒憋住滴到了地上。
“貪財好鬥?朕看你們司禮監有人才啊。如今朕已明令各地鎮守中官撤回,不許再干涉地方政事,只有這個錢守亮不知收斂,還寫了這封密折告發沐氏貪墨無數密謀造反,搞得朕還以為他是一個敢於直言的忠臣,哼!”
曹化淳頭埋在地上,不敢言語。
“曹化淳,你說這沐啟元果真如宋氏上疏中所言是暴病而亡嗎?”崇禎突然冷不丁的問。
“這個……,奴婢不清楚。”曹化淳頭皮都要炸了,實在不知怎麽應答。
崇禎不再難為他,這些事他的心中已有定見,之所以還問曹化淳也不過是更加理清思路發泄一下心中的苦悶罷了:
“唉,現在東虜漸漸坐大,遼東戰事頻仍,而川貴土司安邦彥的叛亂也是遲遲不能平定,這時節雲南實在是亂不得啊。沐氏世代鎮守雲南,教化蠻夷,於我大明可謂功勳貴重,不能輕言妄斷裁撤之事。且雲南歲入稅賦還不及中州一大縣,到底是蠻荒窮困之地,而沐府養兵朝廷沒有撥付銀子,沐氏也從沒有怨言,倒是雲南巡撫總是上書要朕給他們的中軍營發軍餉,實在是不能為朕分憂,若裁撤了沐府的總兵官,誰又能為朕挑起雲南的重擔?靠他謝存仁嗎?還是靠他錢守亮?”說完崇禎不由一聲歎息。
“皇爺聖明。”曹化淳匍匐在地高呼道。
“曹化淳,擬旨!”崇禎皇帝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