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氏在南京有皇室欽賜的莊園和良田,而且還有一支遠房族人,是永樂年間迎娶了常寧公主的沐氏二代先祖沐昕的後人,如今大多在南京守備處當差。 在南京停棺五日,接受親朋好友的悼念後,於十一月初八,沐啟元總算入土為安,葬入十幾年前早就準備好的地宮之中。
由於將軍山是皇室專門賜給沐氏用於營造墓地墳塋的,有專門的守墓人,所以安葬完後,沐氏宗親長輩們商議後決定在南京休整五日,於十四號返滇。
十一月的江南實在是過於寒冷了些,沐天澤感覺有些難捱,壓根就沒有心思在南京逗留,而且沐府有鎮守職責,滯留應天府恐惹非議。但架不住一幫子宗親想要感受一番秦淮之地的繁華與風流,沐天澤也不便為這點小事和他們翻臉,隻好忍了下來。
大明朝實行兩京製,南京應天府作為大明朝的留都,和北京順天府一樣設有六部,只不過除了南京戶部兵部兩部尚書之外,其余大多都是閑職,是為了天家體面而保存下來的。
而南京最有權勢的還屬南京鎮守太監以及錦衣衛和東廠,不過崇禎皇帝嚴厲懲治閹黨之後,他們都開始夾起尾巴,沒有原先那麽囂張了。
沐府在應天府的莊園在城西頭,是比照郡王的規製建的宅子,三進三出,前廳中堂和後院。沐氏眾人就暫時住在這裡,這些日子老人們都窩在屋裡等著回去,血氣方剛的到了這秦淮河畔脂粉之地都偷偷的跑出去風流快活。
這一路的奔波著實把沐天澤累的不輕,休整了足足三日才恢復過來,剩下兩天他就打算窩在被窩裡看書度過了。
不過這可苦悶壞了沐天波,他這大半年不讀書,心思早就野了,怎麽肯踏踏實實待在房裡呢。加之又看見同宗兄弟們偷偷出去後回來時個個紅光滿面的,心下愈加好奇和羨慕。
於是第四天他又來苦苦糾纏沐天澤,想要沐天澤陪他一起出門去玩。沐天波雖然已經襲爵,但是到底還是本性純良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違背禮節,但是在他心裡卻知道只要沐天澤能陪他一起去那就沒人會說他了,因為現在府裡眾人都聽弟弟沐天澤的。
沐天澤被他煩的沒辦法,加之外面天氣不錯,他也有些悶了,於是終於點了頭,把沐天波高興地一蹦三尺高。
沐天澤跟沐天波兩兄弟坐上馬車出發,莊園裡一個本地的吳姓管事給他們做向導,親衛蘇大成李三元還有葛天雄以及止戈堂最早倒向他的吳俊義護衛在旁。
南京的街市要比昆明繁盛不知多少,街道兩邊有茶樓,酒館,當鋪,作坊;還有說書的,唱曲的,算命的,看相的。街道兩旁的空地上還有不少擺地攤的小商販。街上行人不絕,有挑擔的,有駕牛車的,有坐轎的,也有騎馬的,當然最不缺的就是走路的。
沐天波掀開布簾看的目不暇接,不時興奮的拉著沐天澤指指點點,沐天澤早被一路的顛簸折騰的沒了興致,但也還是勉強打起精神配合他。
要說這街面上唯一能引起沐天澤興趣的就是坊間那些個說書的了,經典話本就是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在昆明的時候,他在外面閑逛的時候可沒少聽人說書,確實很吸引人。
正好看到了街邊一個說書的棚子,四周圍了好些人,沐天澤吩咐一聲,幾個人下了馬車,往那人群聚集處湊過去,蘇大成和李三元甩開膀子橫衝直撞護著兩位小主子進了棚裡,裡面擺了幾張桌椅,有的還空著。吳管事引著沐天澤兄弟往最前面的一張桌上坐了,
扔下一銀錁子,立馬有小廝彎腰小跑過來撿了去,不一會端了幾碟瓜果並一壺茶過來。 沐天澤正面就是一男一女兩個說書的,男三弦,女琵琶,正起勁的唱呢,沐天澤慢悠悠的聽著,雖然他們說的方言沐天澤聽不太懂,但並不妨礙他欣賞其淺吟低唱中的韻味。而這搖頭晃腦之間,最是能消磨光陰。沐天波顯然不愛聽,在座位上不住的東張西望。
接近晌午的時候,說書說完了,人群也散了,沐天澤他們隨著人流往回走。過街的時候,蘇大成只顧著看護沐天澤,沒注意到側面走過來的轎子,將轎夫撞了個趔趄,那轎子瞬間不穩,四名轎夫努力維持,才將轎子穩當落地。
那轎夫也是個莽漢,放下轎子,怒氣衝衝的上前要和蘇大成理論。這時轎子裡走出一個微胖的中年人,穿著一身錦襖,及時喝止道:“張安,住手。”打量了沐天澤他們一眼,笑眯眯的問道:“兩位小公子沒有傷到吧?”
“沒有,是我這護衛不小心。”
“那就好,那就好,即然無事,那老夫就先走一步了。”
“您請。”
一場糾紛就這樣被兩邊消弭於無形。那中年文士立馬起轎走了,沐天澤剛要上馬車,卻見那吳管事朝著剛剛那人離去的轎子啐了一口。
沐天澤頓時大為好奇,問道:“那人是誰?你怎麽背後唾他?”
“回少爺,那人就是閔洪學,上一任的雲南巡撫,總是和咱們沐府作對,害的咱們南京田莊被官家沒收了不少好田地。”吳管事義憤填膺的道。
“哦,這樣啊,那他現在南京官居何職?”
“好像是吏部尚書?聽說他跟禮部侍郎溫體仁是同鄉,走了他的關系才當上的,假清高的小人!”
“咦?不對吧,他求一個侍郎給他謀尚書的缺?這南京尚書再不值錢也不能這麽搞吧?”沐天澤奇道。
“少爺,您沒看最近的邸報,所以不知道情況。這溫體仁雖然是禮部侍郎,但是深得皇上信任。這回聽說皇上又讓大臣們會推內閣大臣,那溫體仁一個人就把東林黨黨魁錢謙益給扳倒了,要知道這錢謙益可是得到大臣們支持最多的,眼看著就要進入內閣輔佐皇上的,結果現在被罷免回家。因為這件事,江南的那些學子們近日經常集會寫詩文罵溫體仁,說他是個大奸臣,還勾結過閹黨崔呈秀。這閔洪學跟溫體仁是同鄉,估計也勾結閹黨,早晚聖上會治他的罪!”吳管事說起這些朝堂爭鬥那叫一個順溜,滔滔不絕。
“哦,是嗎?”
對於什麽溫體仁,閔洪學之類,沐天澤本來是沒有興趣的,但是當聽到管事說他們是錢謙益的對頭的時候,沐天澤瞬間就對他們有了巨大的興趣。在沐天澤眼裡,但凡和東林黨魁首錢謙益那家夥作對的人想來就都是有些才乾的,值得佩服。
錢謙益,估計是明末沐天澤最討厭的官僚之一了。沐天澤一直認為錢謙益這個人一生做的最對的一件事,也就是娶了柳如是,但這也是沐天澤最討厭他的一點。柳如是也算是識人不明,居然看上了錢謙益這種只會寫寫文章吟弄風月的家夥!
雖然他標榜正義,自詡清流,但除了結黨營私,實際上他是一件實實在在利國利民的事情都沒有做。而指點江山,抨擊時弊,他卻是最為拿手。用前世的話說,他是整天用正能量的嘴臉讓社會充滿了負能量的一個人。
最關鍵的還是他沒有文人該有的氣節和傲骨。讀書似乎就單純是為了泡妞一般,清軍入關的時候,柳如是勸他自殺為國守節,他小心翼翼的沾了沾水,說了句“水太冷,下不去啊!”,真是丟盡了顏面。
當然國破家亡也不必非得自殺,身為東林黨領袖,留住有用之軀扛起抗清大旗也是大丈夫之舉。
然而他沒有。
當時清軍非常的殘暴,揚州十日八十萬軍民慘遭屠戮,史可法別的先不說,舍身取義在前, 端的是忠義慷慨。史可法畢竟是東林黨一系,按說好歹應該可以給錢謙益以同仇敵愾之感吧?
因此再退一步,他即使不為報國,家裡有那麽多錢,那麽多莊戶,他又那麽有聲望,散點家財組織一批鄉勇抵抗清軍,舉起為史可法報仇的義旗相信總能做得到吧?是的,完全做得到的。
然而他也沒有,他投降了,被清兵嚇破了膽。
沐天澤每次讀到他的事跡,總會義憤填膺,憤概不已。既有對柳如是的憐惜,也有對於錢謙益這種人的不恥,而像錢謙益這樣的人,古往今來,從不斷絕。而連帶著,沐天澤對於東林黨也沒有什麽好印象。
來到南京後通過葛天雄的調查他了解到,江南蘇州太倉昆山松江各地的書院學社都唯東林黨馬首是瞻。而此時複社還沒有成立,東林黨在很大程度上掌握著民間的輿論,因為他們控制著印刷行業和出版行業。他們未必能用他們滿肚子的學問和一支筆經世救國,但卻完全可以憑借著一張利口顛倒黑白,指鹿為馬,把大忠之人說成是大漢奸賣國賊。
所以敢和他們對著乾的人他是怎麽也要在心裡點個讚的。
和閔洪學的這次意外偶遇在沐天澤看來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的根基在雲南,在那裡有他可以盡情書寫的壯美河山,而南京這太平粉飾鶯歌燕舞之地真的不適合他。
十四號,沐氏眾人啟程回滇。在途徑武昌府的時候,沐天澤拉著沐天波上門以焦氏想念親人為由將焦淑茵半強迫的拐帶上了船。
十一月底,沐天澤回到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