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元年十月初七,宮裡的詔書總算到了。 沐天澤為這大明朝政府的辦事效率之拖遝感到十分無語。足足百天啊,聽說詔書還是特意四百裡加急送來的,那要是平常的事情豈不是要耗時一兩年?
沐國公府前廳大院,烏壓壓的跪了一地的人,一個面白無須的青年公公尖著嗓子宣讀詔書,開頭果真是“奉天承運”,不過沒有“皇帝詔曰”,後面烏拉烏拉念了一堆,都是文言文,沐天澤是有聽沒有懂,但大概知道是誇獎沐氏,回顧了一下沐氏先祖的功績。
最後終於念到重頭戲:“黔國公沐啟元加太保銜,諡號莊僖。聞沐氏遺孤具方幼年,朕甚憐之,特賜敕實授,封沐氏長子沐天波為黔國公,征南大將軍,雲南總兵官。次子沐天澤天資聰穎,封西平侯,掌印都指揮使,執掌雲南都司。其母陳氏冊封太夫人,協理內室。鑒於國公年幼,由雲南巡撫謝存仁代攝總兵事務。然一應事宜,皆循舊例,不得違反,辜負朕望,欽此。”
“謝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沐天澤在下邊推了推沐天波讓他上前去接旨。沐天波懵懵懂懂的上前從那公公手上接過聖旨。卻不知道,他這一舉動直接將地上匍匐著的有些人的心徹底打入了萬丈深淵,再無翻身的機會。
而在雲南所有權貴的見證下,這一小小的舉動也標志著從此雲南將進入沐天波時代。沐天澤環顧周圍,陳氏和焦氏早已是喜極而泣,宋氏卻出奇的臉色很平靜,讓人看不出悲喜。
雲南的權貴們,有的喜形於色,有的皺眉深思,還有的一臉平靜無波,總之世情冷暖,白雲蒼狗,諸般情狀不一而足。沐天澤冷眼將諸人此刻之情狀一一記在心上,以待來日。
可以說這次的詔書出乎了很多人的預料,沒有想到沐府是如此的得到大明朝老朱家的關愛庇護,哪怕沐啟元都疑似暴露出了造反的痕跡,仍然能得賜諡號,而且可以說評價還不低。而黔國公的爵位和征南大將軍印也實打實的授給了年僅十二歲的沐天波,沒有擱置,沒有虛位,可謂是榮寵至極。
但這其中最最讓人意外的還是對於沐天澤的冊封。西平侯,這可是昔年沐氏先祖沐英的封爵,自沐氏封黔國公後,這個爵號已經空置了快兩百年,如今賜給沐府次子,其中深意,令人深思。
至於執掌雲南都司,歷來如此,倒也無人驚訝,只是他們兄弟年紀這般小,崇禎皇帝就把職位實授給他們,實在是讓人有些想不通。不過這並不妨礙人們紛紛笑容可掬的上前和沐天波沐天澤兩兄弟攀談,因為是個人就知道,從今天開始,雲南名義上最有權勢的人誕生了。
這張詔書頒布之後,雲南巡撫謝存仁回到府中謝絕賓客閉門三月,扶額哀歎,茶飯不思。
本以為朝廷能夠借此天賜良機,拔掉這顆生長在雲南的毒瘤。沒想到,竟是如此結果,相比那些勳貴大臣,朝廷看來還是更加不相信他這個巡撫啊,怕他這個巡撫到時候遠在邊疆無人可予以製衡。
可是,雲南有了沐府,他這個巡撫還能乾些什麽呢?賦稅是甭想收齊了,地方上依附沐府的那些個軍官千戶甚至縣令,他也休想指揮得動。可笑皇上還令他暫攝總兵軍務,他除了中軍營,貴州畢節衛還有四川建昌軍民府以外,雲南的一兵一卒哪個他能指揮的動了?
況且如今他手下的這些中軍營士兵他都已經快要壓製不住了,兵餉都已經欠了一年多了,朝廷的銀子他幾番催討卻遲遲沒有下來,
沒準哪天他們一個嘩變,他謝存仁就要人頭落地。 想想他這個雲南巡撫居然當到了這個份上,於國於民沒有一點用處。而看看他的前任巡撫閔洪學,雖然明升暗降當了南京的吏部尚書,每天無事可做,可也比他目前的處境要好啊,每日裡以文會友,閑情逸致,好不自在。可笑當初他還笑人家迂腐,不知虛與委蛇。
“唉,回家吧,這雲南巡撫誰愛當誰當去,似我這等酸腐文人是無能為力了”謝存仁心底一聲長歎。
如此心灰意冷之下,等過了開春崇禎二年三月的時候,謝存仁就上了一封奏折乞老辭官,崇禎早就對他心懷不滿於是自然照準,他就這樣回老家安徽祁門去了,自此潛心著述,還寫了祁門地方志,得以善終。
當然這是後話了。
沐府別院水雲鄉簇錦樓。
除了正直但又軟弱的雲南巡撫謝存仁不開心之外,聽到詔書更不開心的那就是老太夫人宋氏和她的胞弟宋英顯了。他們百般謀劃,上下打點,萬萬沒想到崇禎皇帝竟會如此下詔。
她在上疏中請求虛位以授,但詔書中卻將黔國公的爵位實授給了沐天波,那麽她想要‘垂簾聽政’就幾乎可以說沒有什麽機會了,畢竟還有個總府廳事會議呢,自有雲南巡撫巡按並三司從旁襄助沐天波管理外部事務。
而陳氏這次進封太夫人,母憑子貴,已然有了可以和她分庭抗禮的名義和資格,她枉自白忙活一場,最終什麽都沒落著。
只能說是君心難測,他們宋家是功敗垂成,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她那個妖孽的孫兒沐天澤將要以何種方式來清算了。如果她所料不錯的話,一切都會在沐啟元的靈柩啟程移葬南京將軍山前結束。萬幸之前她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將宋家的主要成員都送到了廣州,而剛剛她的弟弟宋英顯也已經出了昆明城前往廣州和家人團聚了。
此時過往種種湧上心頭,但宋氏想到最多的還是兒子沐啟元的種種,雖然她不是他的生母,但是自他呱呱墜地到娶妻生子她不知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落的如此局面,真真是鬼迷心竅,恍若一夢啊。
那青年公公宣詔完畢之後,只在沐府逗留了三日即來告辭啟程回京。不是他不想在外面逍遙,實在是這次他還兼著皇命,要把煊赫一時的鎮守太監錢守亮帶回京城複命,而這也標志著綿延了七年之久的閹黨專權之禍在全國范圍內總算是要告一段落了。
宋氏猜的不錯,在扶沐啟元的靈柩移葬南京之前,沐天澤決意和她攤牌,此時天時地利人和都在他這一方,是該做一個了斷,給這半年發生的一切畫上句號,也算是告慰沐啟元的在天之靈了。
而且利害之爭,生死攸關,也就顧不上什麽骨肉親情了。要知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宋氏用沐啟元的鮮血給他開了一個好頭,那麽他用宋家人的鮮血作為結尾想來理所應當。雖然沐天澤深思熟慮後並不打算殺了她。
原因有二:一來,沐天波肯定不會同意他這麽做。畢竟沐天波是宋氏撫養長大的,雖然沐天澤告訴了他事情真相,但是感情上沐天波也一定是放不下宋氏的。盡管沐天波同不同意無關大局,但是他長大後終將要執掌沐府,沐天澤不想因為這個和他起隔閡。
二來,雖然都說自古皇家無親情,這話放在沐府這等勳貴身上也未嘗不可。但是誅殺嫡親也歷來為人所不恥,很容易被後世效仿,不得善終。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又比如本朝永樂皇帝,一個弑兄一個奪侄,他們的兒子們也都互相殘殺。要是身上刻下如此汙名今後想讓人敬服可謂難於登。
如此這般衡量下來,誅殺宋氏可謂弊大於利。最終沐天澤決定將宋氏軟禁,地點也已經選好,就是真行和尚所在的觀音寺,就讓她在那裡燒香拜佛了此殘生好了。
崇禎元年十月十一日,是夜亥時,沐天澤帶兵從柳營別院演武場入水雲鄉,封鎖各門及附近街道,將水雲鄉圍了個水泄不通,然後直逼後院簇錦樓,那是宋氏在水雲鄉的住處。
路上宋氏家將宋昭雄帶領家將家丁抵抗,然而其與護衛旅甫一交鋒即被擊潰,宋昭雄更是被夷戶猛圖一刀力劈華山砍翻在地,生死不知。
沐天澤令蘇大成領一隊人高喊著‘繳械不殺從者不論’,一馬當先衝鋒在前,護衛旅士兵們士氣大振個個奮勇當先,已被殺的膽寒的宋家家丁奴仆們眼見宋氏和家主宋英顯一直沒有現身,知道大勢已去,紛紛倒地求饒,護衛旅輕松攻佔水雲鄉。
站在簇錦樓前,沐天澤看著周圍凋零的山茶花,心下歎息一聲,然後昂首闊步進入樓內。
宋氏面上一點也不見驚慌,坦然端坐軟榻之上。
沐天澤微微一笑,上前躬身道:“孫兒沐天澤給祖母請安。”
“好好,沐家後繼有人。”宋氏睜開雙眼,仔細的打量著沐天澤,似乎是第一天見到這個孫子一樣。
“祖母,孫兒聽聞祖母禮佛之心甚篤,於是讓人在城中觀音寺裡給祖母準備了一間精舍。今天,是特意請祖母起行來了。”
“好,難得你這般孝心,老身就跟你去看看。”宋氏欣然應諾,看樣子興致很高。
沐天澤叫親衛們幫著打包行李,當晚趁著夜色將宋氏送入了觀音寺。事先沐天澤已經命人通知了真行和尚,於是宋氏順利入住了觀音寺放生池旁邊的一間僻靜精舍,沐天澤安排了兩個班的士兵輪番守衛。
當宋氏走出水雲鄉簇錦樓的那一刻,始終壓在沐天澤心頭的這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而從始至終,雙方都極有默契的沒有提到那一夜,沒有提到那件人倫慘事。
伴隨著宋氏在沐府和雲南的實力被連根拔起,當初參與此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沒有了沐府這棵大樹的庇護,也不過是任人宰割的小魚小蝦,已經不足為道了。
就好比阮四維,還有宋英顯,他們順利的逃跑了,據余兆元估算他們最起碼貪墨了沐府商行上百萬兩白銀。但是他們,沐天澤已經不在乎了,他甚至都沒有向宋氏追問他們的下落。
而沐啟元的死亡隱秘也終將塵歸塵,土歸土,隨風消散,不留痕跡了。
沐天澤主持的沐府變革也終於要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