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年少肝膽雄(5)
“陛下駕到!”
麟德殿中人聲鼎沸,參加宴會的大唐權貴們互相交頭接耳,輕蔑的目光投射在磨延啜等人身上,所謂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如今不再是回紇可汗的磨延啜在大唐朝臣眼裡說白了就是人質。
在很多人看來,皇帝其實沒有必要對磨延啜這些人太高的禮遇,在長安賜下一座府邸,好吃好喝地照顧著,讓他們老老實實在長安呆著就算對得住回紇人了。
當朱輝光尖細的嗓音在大殿中傳開,所有朝臣顯貴宗室都一起起身來迎接,皇帝龍行虎步快步走向屬於自己的至尊席位,而周遭朝臣則山呼萬歲拜了下去。
磨延啜和回紇各部族首領也無奈起身,隨著朝臣一並下拜。骨雲咬著牙關,強自按捺下不爽的情緒,也隨著磨延啜向皇帝行了一禮。
“諸位平身,請入座。”皇帝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又望向磨延啜頷首致意:“磨延啜可汗抵京,朕本欲要出城迎接,不料身體突有不適,所以才讓太子前往迎候,如有怠慢之處,還請你海涵啊。”
皇帝其實這完全不過是一番客氣話。但回紇人雖然虎狼本性,但說實話,他們心思做事相對比較簡單,非此即彼,肚子裡沒有這些虛來套去的彎彎繞,所以皇帝的客氣話聽在磨延啜耳中,倒是微微有些激動的情緒。
至少,大唐皇帝對他還是非常尊重和禮遇的,竟然要親自出城迎接!
“陛下親自出迎,磨延啜哪裡敢當?自十年前獲大唐皇帝冊封詔命以來,這是某第一次入長安得見大唐皇帝天顏,實在是感慨之極。”磨延啜出列拜了下去,聲音微微有些複雜的感慨。
十年前,唐玄宗皇帝李隆基冊封他為英武可汗,還賜予諸多寶物。他利用唐朝的支持迅速平息國內的反對勢力,坐穩了可汗的寶座。嚴格說起來,磨延啜也算是一個親唐的可汗,只不過隨著他的統治到了末期,受骨咄祿等人的影響太深,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讓步。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大唐因為安史之亂爆發導致的國力衰弱,在磨延啜心中的分量在不斷減弱。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若是十年前,就是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率軍十萬陳兵靈武,要挾唐朝皇帝和親啊。
皇帝笑了笑:“可汗請起,今後你留在長安,可時時進宮與朕相見——來人,賜磨延啜可汗金牌一面,隨意隨時進出宮禁,見朕不拜、進宮行馬。昭告天下,磨延啜可汗享與太子同等之鑾駕儀仗,護軍五百,賜宮女太監各兩百人。可汗府一應用度,皆由內侍省供應,若有半點怠慢,朕定斬不饒!”
皇帝一開口就給了磨延啜諸多特權,但對於回紇人來說,這些特權有等於無,他們被幽禁在長安城中,處處都有唐人的監視,根本就失去了自由。一個高級囚徒,就是乘著皇帝的鑾駕又能如何?那也還是囚徒啊。
磨延啜悲哀地卻不得不拜謝皇帝隆恩,這才退回自己的席位。
見父汗如此情態,性子暴躁的骨雲終歸還是忍不住了。其實她此次來到長安進宮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見大唐皇帝,然後按照歐陽凡事前教給她的,在皇帝面前半真半假的演一場戲,僅此而已。
說是半真半假,主要是因為骨雲的性格。
皇帝正要宣布開席,突然見一個回紇女子打扮的青年女子腳步匆匆地走了出來,在場的長安權貴吃了一驚,磨延啜嘴角輕輕哆嗦了一下,卻還是加快腳步返回自己的席位,沒有立即製止骨雲的行動。
磨延啜自然是不甘心被圈禁在長安作為人質,更不甘心自己的汗位落在葉護手上,盡管葉護是他的兒子。這番骨雲受歐陽凡的點撥來長安營救,不管成與不成,都要讓骨雲試一試。
皇帝扭頭望著骨雲,見此女容貌秀美,身材婀娜健美,穿著回紇貴族常見的貼身勁裝,上半身還套著類似於現代馬甲的皮甲,將其曼妙的身段凸顯無疑。只是在皇帝看來,此女美則美矣,但美中隱藏著一種狂悖的野性,讓他不喜。
皇帝知道這便是磨延啜的義女骨雲,回紇公主,但還是明知故問沉聲道:“今日朕設宴款待回紇可汗以及回紇各部族首領,你是何人?”
骨雲知道面前是大唐皇帝,她再直性子也知道不能失禮,就躬身向皇帝行了一個回紇的禮節,卻抬起頭昂然不懼大聲道:“唐朝皇帝陛下,我是回紇可汗磨延啜的女兒,回紇公主骨雲!”
皇帝故作愕然,環顧左右驚訝道:“怎麽回紇公主也隨磨延啜可汗一並進京了嗎?”
李泌和杜鴻漸心裡暗笑,心道皇帝真能做戲,這太子帶著回紇公主進宮明明已經前去求見,皇帝卻還是故作不知,真是……李泌兩人突然意識到,皇帝今日的表現有些一反常態。
李豫慨然上前道:“父皇,回紇公主骨雲奉回紇葉護可汗之命進京,一則是朝拜父皇,二則是有重大冤屈想要在父皇面前一訴!”
皇帝哦了一聲,也沒再理會李豫,而是扭頭望著骨雲淡淡道:“回紇公主,你來見朕,有何事?”
骨雲想起父汗磨延啜等人被孔晟威逼擄入長安,又想起那些因為孔晟炮轟而死的回紇軍卒,心頭頓時就義憤填膺起來,她臉色一肅大聲道:“皇帝陛下,長安候孔晟擅動刀兵,炮轟賀蘭堡,導致我回紇數千軍卒慘死,後又在賀蘭山下,派兵圍困我父汗,威逼我父汗退位,還假傳皇帝陛下詔命,將我父汗等強行擄走帶進長安來,請陛下做主,嚴懲逆賊孔晟,放我父汗返回漠北!”
在場長安權貴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其實誰都猜得出孔晟肯定使用了武力手段,甚至是暴力手段,否則回紇人怎麽能這麽乖乖聽話。但誰都沒有想到,孔晟竟然動用神器火炮,炮轟賀蘭堡轟殺數千回紇軍卒,還派兵圍困回紇可汗磨延啜威逼其退位。
很多人都開始遊目四顧,卻看不見孔晟的蹤跡。
皇帝神色不變,望著磨延啜淡淡道:“磨延啜可汗,骨雲公主所言可否屬實?”
磨延啜長歎一聲,就地拜了下去,而在他的身後,回紇各部族首領拜倒了一地,回紇人哀呼連聲道:“還請皇帝陛下做主,嚴懲逆賊孔晟,還我等一個公道!”
這一群回紇人在大殿中大呼小叫,有幾個還痛哭流涕不止,頓時將和諧的宴會氣氛破壞殆盡。皇帝皺了皺眉,還沒有說什麽,李豫已經站出來朗聲道:“父皇,若是此事屬實,孔晟假傳父皇詔命,擅動刀兵,已經犯下死罪!”
太子站出來跟回紇人一唱一和,看得長安權貴心裡不爽。即便是太子一系的人,也因此有些汗顏,心道太子爺啊太子爺,您可要分得清裡外和輕重喲,無論如何,你可是大唐儲君,豈能站在回紇人一邊?這事就是孔晟做得過了一些,但終歸還是彰顯了大唐的威風,達到了平息回紇邊患的目的,功大於過的。
皇帝淡淡一笑:“太子,依你之見,朕該如何處置?”
李豫下意識地朗聲道:“以兒臣所見,既然回紇磨延啜可汗和骨雲公主在父皇面前告禦狀,那麽,此事就該交由三司會審,查明真相,若屬實,當嚴懲孔晟以儆效尤,也還回紇一個交代,免得破壞兩國友好之盟。”
皇帝嘴角一抽,聲音變得有些冰冷起來:“之後呢?怎麽辦?”
李豫一時語塞。
他突然反應過來,皇帝這是在憤怒地提醒他:查明真相又能如何,難道真的要放磨延啜這些人返回漠北嗎?大好的局面因此會徹底破壞,而回紇邊患顯然又要卷土重來,到了那個時候,又該如何?繼續向回紇人低頭讓步,不斷給予其好處,靠利益和和親來維系所謂的兩國友好嗎?
李豫知道自己犯了大忌,當即閉嘴不言,默然退了下去。
李泌出班道:“陛下,太子之言雖然有理,但畢竟這都是一面之詞,事實真相如何,只需將長安候召入殿中當面對質,一問可知。”
皇帝緩緩點頭,沉聲道:“宣長安候孔晟!”
話音剛落,孔晟緩步走進殿中,其實方才他就趕來殿外,正好聽到了李豫的一番話。李豫因為個人私利不顧國家整體利益的心態,讓孔晟心裡憤怒。
只是他的外在表現得很是平靜。
孔晟緩步走進殿中,在眾人的注視下,拜見皇帝。
皇帝嘴角挑起一絲古怪的弧度,向孔晟投過意味深長的一瞥。孔晟不著痕跡地點點頭,皇帝這才挺直了腰板, 淡淡道:“孔晟,回紇公主骨雲向朕控訴你假傳朕之詔命,擅動刀兵,炮轟賀蘭堡,導致數千回紇軍卒橫死,威逼磨延啜可汗退位讓賢,可否屬實?”
就在眾人以為孔晟肯定要辯解之時,卻聽孔晟平靜回答:“回陛下的話,臣的確曾炮轟賀蘭堡,也曾於靈武城外和賀蘭堡中,剿滅回紇軍卒數千,而磨延啜可汗退位讓賢時,臣的確率禁軍五千人圍困其中。”
眾人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孔晟竟然全部認帳了。
李泌和杜鴻漸暗暗叫苦,心道孔晟啊孔晟,你是瘋了不成?這種事只能做不能說,尤其是當著回紇人的面,你只要全部推脫一概不認,哪怕是太子李豫,也拿你沒有辦法。總不能這事真的要交三司會審,查出什麽是非曲直來。
皇帝神色一冷,怒道:“孔晟,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用火炮,向回紇擅動刀兵,更有威逼回紇可汗退位的大逆不道行徑!既然你予以承認,朕又豈能饒你?!”
李豫冷笑起來,心說這小子竟然當眾承認,倒也省了本宮不少口舌和心思,看來這廝已經狂妄到一個昏頭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