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稱得上是天意弄人,在亨利他們一行人到達紅嘴雀氏族不算很大的營地的一個半小時以後,由於馬車拖累而不得不走上三天的這段路途中一刻未停的大雨,肉眼可見地逐漸縮小最後完全地消失了。??? ? ?·
雨過天晴迅速重新變得澄澈起來的草原的天空,多多少少地減輕了一些眾人心頭的沉重感。他們停留的地方位於氏族營地的外圍,隔著兩百多米的距離與對方相互警惕。艾本尼到來以後簡短地交代眾人在這兒駐扎就帶隊跑去跟本族的族長報告了,能夠作為外出部隊的指揮官他在族內的身份當然也不會很低,但這種大事還是需要最高階級的人來定奪才行。
或許是因為前面亨利展示了一下簡單粗暴的力量的緣故,也或許只是去到了別的氏族的營地確實讓他們感受到了威脅,由於理念不合堵著一口氣一直保持距離的哈利德等人這會兒總算也是回歸到了隊伍之中。傭兵和商人們在更大的威脅面前默契地沒有跟這些草原武士起任何的衝突,雙方人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嚴密的防衛陣列,面朝著紅嘴雀氏族的營地警惕萬分。
單從理論上來分析的話他們此刻的處境可謂相當不妙,眼前的紅嘴雀氏族確實如同名稱一般僅僅只是個數百人的族群,以草原常見的四口之家一個營帳來粗略統計的話約莫是七八百人上下,但這種過分理想化的計算方法是有失準確的,算上老人和年幼的孩童以及尚未結親單身的壯年男性的話各種比例還要相對調整一下。
加之以草原人尚武的天性,這個人數的族群營地能夠作為主要戰力的青壯年男女應該在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層次,而除此之外恐怕還有相當數量的少年和老人能夠在傾巢而出的戰鬥時成為力量——草原人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好幾把弓,製作它們還有箭矢所需的木柴都是每年一並和營房建築用的木頭批量砍伐的,遊牧民族的天性使然他們即便雨季也會時常遷徙,因而當發現有可以取得物資的時候自然也不會錯過——總而言之。
總而言之,來到了對方家門口的亨利他們一行人,這會兒若是展開了戰鬥的話處境只怕會比之前都糟糕上許多。從決定了跟隨對方一同前往營地的那一刻這一切就注定會發生,拉著輜重的馬車行動緩慢他們又不可能把它遺留在草原上,分兵出一部分人留守另一部分人跟隨前往的話也只會令兩邊都變得脆弱易受攻擊,唯有所有人團結一心才能夠造成足夠的威脅進而自保,無奈之下只能是一齊前往對方的營地。
而在這種情況下,假如紅嘴雀氏族那邊的人打算攻擊他們了,毫不誇張地說,在壓倒性的人數優勢面前,就他們這點戰鬥力,全軍覆沒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 ?·
保持著的兩百米的間距僅僅只夠在對方襲來之前做好迎戰的準備,即便萬分之一有人能夠得以逃跑,這些好不容易才拉上半坡的輜重物資也必然是要落入紅嘴雀氏族之手的——傭兵們為何會因為雇主打算前往對方營地就士氣下降的原因也正是如此,雖說之前尋找白羊氏族的時候也曾有憂慮,但那時只是因為未知的緣故,真正接觸了以後明白打交道的對象畢竟也是一個成熟的大氏族,這點物資他們還犯不著去搶,就自然地化解,而相比之下這一次可是確確實實地起了衝突的。
一旦對方動了攻擊的心思,那麽他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而如何避免這一切,經過之前的戰鬥以及力量的展示已經在隊伍當中成為了默認的主心骨的我們的賢者先生,自然而然地就給出了答案。
擁有蘿絲瑪麗的費列克斯家族作為資金支出,一行人這一次準備的物資可謂極其充沛,各種工具用品當中還包括了在平地裡挖路還有建築營地用的鐵鏟這樣的存在——這種實用性很高的工具可不像人們所想的那般普遍,由於鐵相對稀少昂貴的緣故大部分西海岸那邊的農民用的都是木製的鏟子和叉子,很多人家裡頭唯一的鐵器就是一把用了很多年的伐木用的斧子,就連炊具也基本上都是陶土製成,也就只有南境這種財大氣粗的地方,才能夠擁有大量的鐵器。
此時此刻我們的賢者先生指揮一眾傭兵們進行的準備措施就是運用了鐵鏟這種結實可靠的工具,不論是西海岸還是東海岸常見的對付騎兵用的營地防衛都是用削尖的原木搭建而成的名為“馬拒”的半人多高的柵欄,但在缺乏木材的草原上,他們自然就只能就地發揮了。
剛剛停雨的地面松軟潮濕本就不利於騎兵衝鋒,再用鐵鏟在上頭挖上一些壕溝,不需要很深,只要破壞地面的完整性使得騎兵無法高速接近也已經足夠。
地形的高低差成為了此刻有力的幫手,他們無需像是護城河那樣挖一整個圓圈只要做好面前的部分即可,達成了針對對方騎兵的地形預設以後,亨利又指揮著傭兵和草原武士們組成的兩支騎兵直接就在營地出口的附近嚴陣以待。
大敵當前即便是哈利德也一反常態地乖乖遵從了賢者的指揮,在艾本尼回歸他們的本陣前去報告的這段時間他們馬不停蹄地完成了準備,而待到一切都就緒以後,環視周遭,稍微有一些作戰經驗的人輕而易舉地就判斷出了亨利的意圖所在。?? ? ?·
揮汗如雨的傭兵們用鐵鏟胡亂挖出來的壕溝和深淺不一的坑洞遍布了他們面前的一段道路,看似隨機分布的它們在始作俑者看來卻其實是有條不紊,左右互相錯開的壕溝和坑洞當中潛藏著一條相對較為平穩的道路,正面前來必然會被地形所干擾但是拐彎朝向半坡的話前往紅嘴雀氏族營地的側翼一路暢通無阻。
——這是一種威脅,明晃晃的威脅。
沒有任何掩飾的壕溝和坑洞以及布置在出口附近的騎兵隊伍,明擺著的不打算跟人多勢眾的對手硬碰硬,停在敵人的家門口不盡是壞處,誠然對方調兵遣將更加便捷兵力充沛,但同時地,留存在營地當中的老弱婦孺也成為了容易遭受攻擊的對象——亨利對於兵力的安排就是這樣一種沉默的威懾,假如對方打算對他們下手的話那麽這邊的應對措施就是利用地形和防守的準備纏住主力部隊然後派出騎兵去侵襲營地。
就算在之後肯定會被對方迅速回防的隊伍或者是營地內的其他人反擊而全軍覆沒,一支突圍出去的騎兵殺入充滿老弱婦孺的營地也足以迅速造成毀滅性的破壞。說是殘忍也好冷血也罷,在和艾本尼這樣狡猾的人打交道時任何的心慈手軟都只會招致滅亡,歷史永遠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仁義和榮譽這種東西和平的時候說一說也就罷了,遇上戰鬥的時候仍舊緊抱不放的話只會被它所拖累溺死。
因所謂的正義與矜持而拒絕去進攻對方的弱點,甚至拒絕以對方的弱點來要挾別人的人大多數都成為了無名的枯骨,任何國家歷史上著名的將領都是能夠冷靜地將人命看做是數字的加減遊戲的。不論後人如何宣揚他們有多偉大,造成的人命損傷都是實實在在的;不論西瓦利耶和亞文內拉的那些騎士貴族們如何崇尚戰爭,事實就是這種東西是極為殘酷而又冷血的,它的毀滅並不僅僅局限於那些身處戰役當中的軍人,交戰雙方的平民家破人亡的數目同樣隻增不減。
只要是戰爭就必然會有死亡,損失的壯年勞動力導致的家庭破碎是常有的事,之後某一地區因為被征兵有去無回導致無人收割糧食進而產生饑荒,進而民不聊生,這些都還只是直接的損傷,再加之以軍隊所消耗的物資,兵痞在當地犯下的擄掠,一旦戰火燃燒到了家門口——即便只是眼下這樣數十不足百人規模的衝突,對於紅嘴雀氏族的族人而言造成的傷害也會是巨大的。
想必此刻的艾本尼也正因為貿然帶領他們這些危險的外人來到營地的附近而正遭受上頭的指責吧,而亨利他們所此時此刻所需要做的就是讓對方更加進一步地意識到自己一行人的威脅性——紅嘴雀氏族這樣的草原遊牧民族可不是什麽善茬,特別是前面也已經起過衝突的前提下,現如今再來善解人意地表示他們無意戰鬥只會引起這些攻擊性極高的草原人的殺意,若不能表現出破釜沉舟的氣勢的話那麽他們的處境只會更加地危險。
願意或者不願意,哈利德他們一行人還有傭兵們這會兒是綁在了一條船上的了。
“……”時間在安靜地流逝,隨著烏雲散去太陽重新出來地面也在逐漸地恢復乾燥。傭兵們不可能時時刻刻保持緊張的狀態,因而一段時間過去確認對方暫時不會過來襲擊,並且這幅預備的姿態也照計劃被遠處的那些紅嘴雀氏族圍觀的人所瞧見了以後,亨利就令兩支騎兵隊的人都解散開來,迅速地進行飲食補充體力。
大雨連天當中趕路的情況下他們根本無法獲得充足的休息,三天下來許多人也都是感到十分地疲憊,這也是為什麽之前士氣會低迷到幾近爆發的緣故。以科裡康拉德為首的索拉丁地區傭兵們在南境享有良好聲譽的原因就在於他們不像南境本地人那麽地嬌氣,貧窮的西海岸艱苦的環境造就了這些人為了賺一口飯吃任勞任怨的本質,這也是之前因亞吉服軟賠償以後並沒有對傭兵們的士氣投來太多關注的原因。
要讓他們的士氣回升方法非常地簡單,一頓美味的熱騰騰的飯菜加上一些收入上的補償就可以輕易地滿足,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陰雨連綿的幾天時間內微胖的商人領隊都沒法達成這一切,才最終導致了艾本尼的算盤幾乎就快要得逞。
眼下就這樣駐扎到對方的營地門口然後就架起大鍋開始煮食的行為看起來有些沒心沒肺,但仔細想想此時不為更待何時,士氣雖說因為亨利之前的表現回升到了相對穩定的程度,但敵營就在眼前這種壓力之大如果只是一味地讓他們固守的話必然會導致心理上的崩盤。
士氣是一種很玄乎的東西,涉及到凝聚力和執行力等等諸多因素的它說是決定戰果成敗的關鍵因素也並不為過。士氣高的隊伍團結一心彼此都信賴著隊友,不用在戰鬥的時候防著背後的偷襲自然戰力也大為提升,而士氣低迷的隊伍很可能敵人還沒打過來自己就先繳械投降。
背井離鄉,過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的傭兵們都是崇尚及時行樂的人,因而當亨利和因亞吉共同決定架起大鍋開始就這樣沒心沒肺地在明知有威脅的紅嘴雀氏族家門口開始煮食時,很多人愣了一愣,然後都是開懷大笑了起來。
這種粗野的豁達,暢懷的大笑極大程度地緩解了緊張的氣氛,亞文內拉和西瓦利耶那邊的騎士貴族們或許永遠都無法理解罷,正因為命如草芥很可能活了今天就沒有明天,他們才更加地心胸開放。
來到阿布塞拉的時間已經不算短了,然而直到這一刻,整支隊伍當中的傭兵們才算是真正地接納了彼此。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或許無法像是我們的賢者還有洛安少女那樣識得許多文字,但這種用伴隨著大鍋的美味,一邊享用它們一邊說出來的粗野的話語,卻蘊含有絕對不算粗糙的人生的道理。
我們的白發少女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肉湯,商人們這一次豪放地放進了許多的香料,她坐在一堆傭兵們的中間聽著各種口音說出來的話語,而時間就這樣慢慢地流逝著。
不知從何時起,前面糾結不安的心靈,也逐漸地平複了下來。
所有人都是活生生的人類,之前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保持的距離拉近以後,伴隨著大笑和美食,眾人一邊警戒著,一邊盡情地享受當下。
洛安少女和黑發的賢者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處於這個群體當中,傭兵們不時朝著兩人搭話, 他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同時照著亨利的吩咐幾個人一邊聊天一邊取來一些蠟燭取出油脂包裹在箭頭上做成火失,重新變得乾燥起來的話面對密集的營地火焰也會成為一種極為有力的武器。
太陽逐漸地從一側走到一側,回到了營地之後的艾本尼如同泥牛入海,一個下午的時間過去直到夜幕降臨紅嘴雀氏族那邊的人也只是遠遠地觀望。
幾支火把被立起來固定在了營地周圍馬車的邊上,這一段時間下來用以燃燒的木柴和油脂甚至是粗布都已經消耗了不少,所幸今晚天氣晴朗月色明媚,因而也不需要去再消耗過多的燃料。
經過一頓飽餐和交談歡笑傭兵們彼此的距離又拉近了不少,此前只是工作關系的話經歷過這一切也總算談得上是“同伴”了,雖說以哈利德為首的白羊氏族那一群人仍舊是和他們保持距離,但暫時而言雙方都達成了默契不再互相對立。
輪班崗哨安排決定,連日奔波的許多人夜晚降臨了以後都是困乏不已,為了維持戰鬥力自傍晚開始亨利就安排傭兵們輪班睡眠,而到了晚上八時少許,第二班守夜的人總算起床接替,第一班的人總算可以前去睡眠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熙熙攘攘,然後眾人就瞧見十來個拿著火把的紅嘴雀氏族的騎手朝著這邊前來。
“啪啪啪啪——”崗哨的傭兵們用武器敲打著盾牌發出巨大的噪音讓還在休息的其他人趕緊起床。
顯然,艾本尼和上頭的交談得出一個結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