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位以文藝或者說多愁善感著稱的西瓦利耶詩人來到阿布塞拉草原,見一見這裡秋季的夜晚的話,在厭倦這裡延綿不絕的大雨所帶來的潮濕和難吃的食物以及充斥著的各種危險之前,想必是能夠寫出比以往更加地精妙絕倫的詞句的吧。 ·
這種存在於西瓦利耶人民族天性之中的詩情畫意大約與拉曼文明的啟蒙並無多大關系,人類就是一種如此奇特的生物,即便出身和成長條件完全一致的兄弟姐妹,也可能在同一件事物上擁有截然相反的觀念。這在耿直的矮人或者冷漠的精靈當中是相當罕見的,這一點對於世界上為數不多曾經見到過精靈的人和大部分的見過矮人的人來說可謂是感同身受。
那些尖耳朵的家夥就好像是永遠都只有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不論是髮型臉型還是穿衣風格,甚至是性別的體現在他們的身上都弱化到了極致,一百個精靈站在一塊兒的話你分不清楚誰是誰幾乎是理所當然——而矮人也幾乎都是這樣,一個個都有著一副大嗓門和直來直去又在某些問題上頑固到不行的性格。
誠然,人類經常犯的一個錯誤就是過早地蓋棺定論並且給某一個群體套上刻板的印象,但這也在相當的程度上證明了這些壽命遠超我們的其他種族並不如同我們那般擁有多姿多彩性格的事實。
在普遍平均壽命不過三四十歲,能夠活到六七十歲的個體就已經算得上是稀少的人類群體當中,這種如同暴風雨肆虐過後瘋狂生長的植物一般出現的生物個體的多樣性以及強悍的適應能力,也或許是在另一個方向上為了種族的存續而做出的努力——然而正如有光的地方就肯定也會有黑暗一樣,世事都有兩面性的存在,人類的兄弟姐妹當中個體在諸多事情上展現出來的差異,有時候也並不完全就是一件好事。
狂風吹過,羊皮帳篷的一角獵獵作響,動物油脂製成的數盞油燈發出腥臭的顫味,常年不洗澡的一屋子草原人待在一塊兒更加加劇了空氣當中令人不適的氣息。隨行的小商人皺著眉毛捂著自己的口鼻退到了比較靠近帳篷門口的地方試圖獲取一些新鮮的空氣,但本就身處紅嘴雀氏族營地中央的族長帳篷周遭的空氣自然也是散發著同樣的味道。小商人嗅了嗅鼻子,然後抬起自己的手臂聞了一下,發覺一部分的臭味其實是從長時間旅行又因為潮濕而沒法晾洗的自身衣物上傳來的——他皺了皺眉,而前方正與紅嘴雀的高層貴族對話的亨利則是與之相反地挑了挑眉毛。
應邀前來的人選是經過斟酌的,不能調離太多的兵力否則失去防備的營地就會被偷襲。草原人不是什麽善茬的事情我們前面就已經提過了這裡不再贅述,總而言之來到這兒的人選在權衡之下做出了最保底的搭配,除了三名商人以及兼顧戰鬥能力的巴萊特這名翻譯以外余下的是賢者和小米拉還有其他的五名費列克斯麾下忠心耿耿且戰鬥力優秀的傭兵。
十一個人的隊伍算得上是中規中矩,這個人數在保證能夠護衛非戰鬥人員的同時還可以進行一些低程度的分兵和掩護之類的戰術,考慮到賢者本身的戰鬥力的話最少都能夠確保在起衝突的時候七成的人員能夠順利地撤離——當然,這是在理想的情況下——不論如何選擇這樣的隊伍過來而不是傾巢而出也算得上是某種程度上的誠意表現,紅嘴雀氏族的族人似乎也是收到了這個訊息一路上過來也並沒有獲得太多的關注,然而當隊伍進入到族長的帳篷時,眼前所見的景色讓幾名相對有判斷力的人士都不由得心底 ?·
人們常說不怕敵人是神就怕同伴是豬,這一點無可非議,但在相當的程度上,一個更加聰明的敵人有時候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我們之前就提到過艾本尼作為這一氏族的高層貴族擁有的個人能力和謀略屬於相當優秀的層次,雖然就雙方目前的關系來說這是值得忌憚的,這同時它也正是為何眾人的交涉得以建立的最基本條件。而當亨利他們一行人走進來,直接就看到了作為理想交涉對象的艾本尼連坐下的資格都沒有而是站在帳篷當中座椅後方的一角,低著頭完全是一副不起眼的草原武士的模樣時,包括米拉在內,但凡懂點人心的人都多多少少地察覺到了氣氛的僵硬。
——這個紅嘴雀氏族的族長,或許意料之外地,是一個腦子並不好使的蠢貨。
草原當中能夠擔當武士領,指揮一支軍隊的只有可能是高層的如同祭司或者一族領袖級別的貴族,而紅嘴雀這樣的小氏族當中祭司很可能也就一個人,平常主持祭祀想必就已經足夠辛勞了艾本尼自然該是族長的親人才對——有了這樣的前提,在這樣接見外來者傾聽訴求,算得上是相當正式的場合當中,他和地位低下的普通草原武士一樣連坐著的資格都沒有,顯然是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情。
哪裡的貴族都講究排場和面子,家醜不外揚這種事情他們自然也是知道的,之所以會選擇在面見來使的時候這樣落了自己親人的面子,很明顯是在展現自己的權威,通過這樣懲罰將外人引領到自家門口的艾本尼來讓亨利他們一眾人等明白誰才是這個地方的老大——我們的小米拉暫且沒有這個能力解讀到這一步,她充其量只能察覺到氣氛的不對,無法像是賢者那般迅速地就推理出了事情的大致,但所幸就如同我們上面所說的那般,這位紅嘴雀氏族的族長是個蠢貨,所以他就如同任何擁有一定權力並且自信滿滿的蠢貨那般——開始了夾雜著自誇的滔滔不絕。
“噢首先,我要歡迎你們的到來——”長著和艾本尼類似的面孔,但更加肥胖油膩顯得運動不足的紅嘴雀族長張口說出來的是口音奇怪並且漏洞百出的拉曼語,從他簡單地將“你”的單詞變換成了在拉曼語當中隻用來形容物品而非人的複數形式而不是使用特殊的變體,並且“到來”用的是未來時就可以判斷出這門語言想必也並不是從真正懂得這門話語的人那裡學來的——果不其然,這麽一句正確地書寫的話應該是“首先,我要歡迎你們這些物品即將到來”的問好剛剛說完,在幾名南境的商人以及傭兵尚且皺著眉思考它的意思的時候,這位了不起的族長就開始講解起了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是的是的,我懂得拉曼語,你們沒有猜到這一點吧,我可不蠢,這是我從一個傭兵奴隸那裡學來的,當然是在我殺死她之前——”他開口繼續說道,夾雜著西海岸單詞和錯誤語法的拉曼語顯然是索拉丁傭兵常常使用的混合語言,考慮到他們之間多年的衝突有從俘虜那兒學來這門語言的草原貴族存在也並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只是原本十分美妙的拉曼語被這個自大的人用漏洞百出的方式念出來,雖說聽慣了以後也能夠理解通透,但多多少少還是會令人心裡頭不太舒服。
“而後我就……”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自誇著自己如何虐待那個女性西海岸傭兵並且習得拉曼語的事情,仿佛這一件事是從古至今從未有其他人取得過的偉大成就一般——直到我們的賢者先生十分有禮又沉穩地打斷了他:“親愛的蠢蛋,請問我們可以移交到正題上嗎。? ?·”他選用的詞匯來自正統的拉曼語,聽得懂的南境商人們都忍不住掩飾著輕笑了起來,而不懂得這個詞匯的紅嘴雀族長聯系前面的親愛的還以為這是什麽誇讚他高貴的詞匯,他收起了滔滔不絕,然後因為這個想象中的高貴詞匯而試圖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高貴模樣。
“你看起來挺有禮貌的,傭兵,黑色頭髮,你是拉曼人嗎,我喜歡拉曼的文化,我的夢想是在草原建立起一個第二拉曼皇朝,只有它配得上高貴的我。而為此我或許可以饒你一命,但首先我必須明白你們這些人的來意——”長著和艾本尼類似的面孔但卻絲毫在上頭看不到任何冷靜和睿智的紅嘴雀族長這樣說著,之後粗魯地打斷了聽到這句話試圖開口解釋自己一行人來意的商人領隊的動作,直接接著上面的話語說道:“但這顯然不是很有必要了,因為我早就推測出了你們的來意。”
“我愚蠢的弟弟艾本尼——”他轉過了頭看向一旁卑恭地站著的指揮官,發出不屑的嘲笑之後接著說道:“他沒法看清楚更大的局面不是嗎,這就是為什麽我是族長而他只是我麾下的指揮官,盡管我們血脈相連並且我愛著他,但有時候兄弟之間的差距就是這麽大,不是嗎。”
“請問您在說什麽,尊貴的先生。”商人本性,擇辭更為小心謹慎的因亞吉不同於我們的賢者采用了反諷而是認認真真地用敬語如是問道,但顯然他試圖表現得卑恭的舉動並沒有被對方給看在眼裡。
“你別想欺瞞我,你這愚蠢的騙子,偽裝成綿羊的狼!南境人的把戲我見得多了,我乃穆斯塔法,偉大的氏族之長,你無法欺瞞我!”他這樣說著,然後直直地從椅子上立了起來指著因亞吉的鼻子就罵道:“你們是想要來交易那些洛安奴隸不是嗎,正經的商人交談,普通地購買奴隸,這就是你們的偽裝嗎!狡猾的狼!”
“我愚蠢的弟弟沒有辦法看出來,但我不同,區區幾個洛安奴隸用得著這樣興師動眾出來尋找嗎。”他說道這兒又坐了回去,抬頭挺胸抱著手臂自信滿滿地說道:“那些洛安人,是王族吧,你們希望把他們拿去做一些什麽事情,利用他們吧。”
“呵呵,我愚蠢的弟弟沒有辦法看到這份價值,還把你們這些家夥引到家門口真的想要跟你們交易,但我不同,我不會就這樣拱手把他們讓給你的。”“尊貴的先生,不是這樣的——”因亞吉試圖反駁,而穆斯塔法粗暴地打斷了他:“你住嘴,狡猾的狼!我不會聽信的,那些洛安王族是屬於我的財產,要發揮他們的作用也應該是我來發揮,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交出你們用來交易的貨物,或者死。”他話音剛落手揮舞了一下,帳篷周圍圍著的一圈草原武士都拔出了彎刀,亨利身後的一眾傭兵也警惕了起來,米拉咽了一下口水也把手搭在了劍柄上,空氣變得有些緊張,讓人止不住想出去透一透氣。但前方的賢者挑了挑眉毛,回過了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稍安勿躁,已經潛移默化地成為隊伍主心骨的他的動作給眾人帶來了莫大的安心感,旁邊的因亞吉和巴萊特與亨利對視了一眼,之後黑發的賢者向前邁出一步,開口說道。
“尊貴的族長。”他這次沒再使用蠢貨,而是用草原語當中的塞伊德的這個稱呼和拉曼語的敬稱結合在了一起,穆斯塔法挑了挑眉毛,而賢者轉過身對著身後的同伴接著說道:“我的同伴們。”
“您之前說對於拉曼的文化十分感興趣,那麽在下在這兒給您講一則拉曼的寓言如何?”他不慌不亂地走上前去,艾本尼很明顯地對於賢者的靠近提起了警惕,但穆斯塔法只是皺著眉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自己的弟弟退下——這個動作自然也沒能逃過賢者的雙眼,而紅嘴雀的族長接著說道:“哦,說吧。”
他露出了感興趣的樣子,而走出去踱步走了一圈把周圍的一切事物都記在了心底的賢者沒有再刺激艾本尼的神經,退後了幾步,然後開始了講述。
“關於拉曼人信仰的神明還有他們的天使的事情想必各位都是知曉的吧。”亨利這樣說道,雖然不知道他的葫蘆裡買的是什麽藥,但是眾人還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嗯,那麽講起故事來就容易多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拉曼帝國邊境的某個小村莊裡頭,存在著一群善良淳樸的村民。”
“他們世代以種植為生,生活雖然不算富裕,但也十分美滿。村莊的中心點有一個老舊的天使的雕像,虔誠地信仰著神明的村民們每日日出勞作,休息時間祈禱,日落而歸,過著這樣簡單又平常的生活,一代又一代地持續著。”
“直到某一天。”亨利豎起了一根手指頭,用眼角余光看了一下發現周圍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到了以後,開始緩緩地踱起了步來:“因為完全沒有人知道的原因,田裡的作物開始枯萎死亡,不論是溫度、土壤的肥力還是濕度都沒有任何的問題,但是作物就開始無法阻擋地枯萎了下去,緊張的村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卻始終沒有能夠挽回這一切。”
“‘再這樣下去,這個冬天會熬不過去的啊,請救救我們吧,神明大人啊!’萬策皆殆之際,他們余下的就只有祈禱這一件事情可以做了,而出乎所有哪怕是最虔誠的信徒的意料的是,這一次,神明回應了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隨著賢者的話語而行動,只有細心並且熟悉亨利的洛安少女注意到他說到最後那句話的時候表情稍稍變了一點點,但緊接著亨利又接著敘述:“派遣下凡來的是一位女性的天使,有著世人所難以想象的絕美的外觀,她是如此地慈愛並且富有人性,僅僅從那在神明的光輝下閃閃發光的翅膀上摘下了一片羽毛贈予村民,並且交代把羽毛插到田地之中去,就成功地令不論如何都會陷入枯萎的農作物煥發了生機,並且甚至比以前都要更加地肥碩。”
“那是——那是真的嗎——”穆斯塔法的雙眼放著光,這種和某某神物相關的東西顯然十分地吸引想要獲得權勢的他的注意——賢者擺了擺手:“聽故事的時候請安靜一些,族長先生。”他接著講道:“這一年的冬天村民們收成是原本的三倍,他們過得十分地富足,而天使也因為某些的原因沒有就此離去——”
“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或許這會是一個美滿的故事,但是,貪婪的村人們在嘗到了甜頭以後,原本善良淳樸的內心開始有所改變。”
“如果一片羽毛就能夠給田地帶來三倍的產量的話,那麽十片呢,一百片呢?天使的翅膀上擁有數不盡的羽毛,再多要一些的話,也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吧?”亨利繼續踱著步,同時擺了擺手這樣說道:“這麽想著的村民,自然就前去與天使索求了。”
“呃——天使答應了嗎?”穆斯塔法的屁股都幾乎要離開了椅子,他興致勃勃地用雙手撐著座椅的扶手半起身這樣追問道,賢者搖了搖頭:“不,這種力量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一枚羽毛就已經足以滿足你們的生活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陷入永無止境的貪婪的話,沒有任何的東西能夠滿足。”
“天使這樣回答道,但已經嘗到了甜頭的村民並沒有接受這一切,他們向著原本虔誠祈禱著的對象發起了攻擊,而降落到凡間的天使最終也無力抵抗,被他們割下了雙翼。”亨利停下了踱步,然後吊了一會兒眾人的胃口,才接著講述道:“然而割下來的雙翼卻不再擁有強大的力量,第二年的春天村莊附近所有的植物都枯萎了,人們跑去質問天使,而這時候天使才顯露出了真容,並且告訴了這些貪婪的凡人。”
“天使的力量只有當天使自願給出的時候,借由天使才能夠發揮出來,被凡人掠奪過去,在錯誤的雙手當中的話,有價值的物品也只會變得毫無價值。”
“不清楚自己的地位,用貪婪的代替了虔誠的凡人,這份力量在你們的手中毫無作用,我已經告誡過你們,然而你們卻根本不聽。”
“留下了這樣的話語,天使離開了村莊,而一年之後,由於土地變得無法耕種,這個村莊沒落了。”
“嗯,那麽這個寓言,教會了我們什麽樣的道理呢。”亨利慢慢地走到了中間的位置,然後這樣說道。
“呃……人不應該擁有和自己的實力不匹配的野心?不是正確的人掌握到的資源就沒有用處?”身後的米拉開口這樣說著,亨利回過了頭對著她微微一笑;“沒有錯,小米拉,這是答案之一。”
“另一個答案是。”
“對於蠢的人,不論你怎麽解釋,他們都還是那樣——”“鏘——”突如其來的舉動,亨利一把抓住背後的克萊默爾把它給拔了出來:“沒有腦子的蠢貨,是聽不進別人的話的——”
“砰——哢鏘——”火花閃現,盡管只是單手揮砍,賢者的氣力仍舊呈現出一股吞山河之勢,堪堪迎擊下來的艾本尼被他壓製得單膝跪地,手中的彎刀出現了巨大了豁口,而不同於攔在自己兄長前方的艾本尼吃力的模樣,冷靜自若的亨利接著說道:“你的弟弟不是沒看到這一點,千裡迢迢的南境人跑來這兒找一群洛安奴隸,這些人肯定不簡單這一點,很多人都輕而易舉地就能夠判斷出來。而他知道了這一點仍舊選擇與我們交易,是因為他明白那些洛安王族即便他握在手裡也沒有辦法發揮出價值,相比之下如果跟我們合作的話,就能夠獲得真正的利益了——”
“不過我就算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會懂的不是嗎。”他聳了聳肩,然後一劍逼退艾本尼,之後退後了一步,但並沒有回到傭兵們的圈子之中。
“執行二號計劃了,各位。”賢者在前邊這樣說著,而一旁的米拉則給了他一個白眼:“我們有二號計劃嗎。”她說著,而亨利對此的回答是一個反問:“你不覺得我們的來訪隊伍缺少了哪個重要角色嗎?”
他這樣說道,緊接著果斷地上前一個大范圍的斬擊逼退了好幾名草原武士,然後一腳踹倒了明晃晃的油燈。
“啪——轟!”充滿各種毛皮裝飾的帳篷被潑上了易燃物迅速地就點著了起來,而燃起的火光也給予了營地附近黑暗中的哈利德一個明確的訊號。
“走!”白羊氏族的貴族青年回過頭揮了揮手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