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們打開一本記載某段歷史的書籍時候,不論作者多麽地偉大多麽地富有才華,在某一段地方,某一些細節上面,它都仍舊避免不了些許的差錯。 ?
故事的內容由敘述者的角度所決定,必然與真實生過的事實有所偏差。而敘述者是否親身經歷過這一切,他是這段歷史當中哪一方的參與者,他的出身、閱歷、年齡甚至是性別,都會影響到所看到所記憶的東西。由這些所共同影響的最終成書注定會有所偏頗,因為文字的表現能力是如此地貧乏,若再加上筆紙以及知識那低下的普及程度的話,過於久遠的許多人類文明至今只有寥寥幾筆的歷史遺留,也就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了。
歷史的記錄者們永遠都面臨著抉擇,這是一段關於許許多多人和事的故事,他們永遠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徹底地記述下所有的一切。這也是為何英雄傳說與貴族的故事會如此盛行的原因,最為出眾最為光輝閃耀的人物總是令人印象深刻。只是這種籠統概述的方式弊病諸多,以眼下的這一段被後世的史學家們稱之為“內拉森林戰役”的事件為例——許多由後人書寫的文章,往往都會由於資料的不足而以自己的想象填補欠缺,進而過分地美化了北方聯軍。
未曾經歷過這段歷史的人們,總是想當然地認為,愛德華王子所統領的北方軍是一支無比整齊無比統一的軍隊。
他們憑借自己的想象美化了結局,認為人們可以放得下對彼此之間的仇恨,為了共同的未來齊心協力,一往無前視死如歸。
他們錯了。
人類在哪一個時代都是一樣的,即便危機就擺在眼前,相互仇恨的群體之間仍舊不會擁有真正的和平。
任何事物都是相對的,北方軍相比起南方聯軍確實擁有著更好的整體素養。但這個“好”是極其有限的,精神上的破釜沉舟沒有辦法彌補經驗和戰鬥力上的差距,由西瓦利耶難民、洛安難民,傭兵和亞文內拉農民所組成的北方軍,單指其戰鬥力,平心而論的話,也僅僅只是一支烏合之眾。
真正經受過訓練的老兵弓手們,作為先鋒在之前和奧托洛軍團的戰鬥當中已經損失殆盡。殘存下來的傭兵和其他民兵,雖說在我們的賢者先生的計謀下,組成了一個個的小型團體以他們擅長的方式打遊擊戰。但歸根結底,這也仍舊算得上是無奈之舉。
畢竟毫無紀律可言的他們,在損失了老兵和物資之後,已經基本喪失了大規模正面衝突作戰的能力。
後世的史學家描述這一段歷史時常常會將北方軍描寫成“一支西海岸前所未有的正規軍”,並且將整場戰役描寫成“按照指揮官的計劃一步步進行的”,但事實是,饒是北方軍擁有我們的賢者先生以及萊斯基大公這樣的優秀人物——從來沒有任何預先準備的計劃,能夠在真正遭遇敵人以後仍舊起效。
亨利和萊斯基,乃至於愛德華和一眾北方貴族是否優秀,答案是肯定的。
但世事無常,他們在所處的環境所擁有的資源限制下面臨的抉擇是困難的,沒人可以想出百分之百應對所有突情況的方案。為了在正面戰場上擊敗對手而結成的大規模軍團無力抵禦強大的奧托洛精銳,而在以分散的小規模遊擊部隊,利用人數優勢分割蠶食,眼看著可以逐漸削弱南方聯軍時,事情又再度擁有了變化。
就仿佛誰人曾說過的那般。
命運之神若是存在的話,一定是一位壞心眼的神明。
人類的歷史當中充滿了這樣的巧合,亨利精心策劃調動民兵們揮己方優勢,而亞希伯恩二世在接連的失敗之後破罐子破摔,以高壓政策強權壓製征召士兵投入戰場的行為歪打正著。失去了正面作戰能力的北方軍隻得接連潰敗,在內拉森林以及內拉森林走廊地區一退再退。
而這一退,人心就渙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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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形容從7月4日開始持續到7月1o日,廣袤的內拉森林附近區域內所生的事情,不論記述者以什麽語言表達,都必然離不開包含“混亂”意味的詞匯。
我們幾乎找不到什麽合適的句子來完整地表述這一切的原由,若是深入解析的話必然又是一番贅述。因而就隻簡單地將混亂所產生的原因,概括為簡單的“士兵素養”,概括為一句“當你讓平民去充當士兵的時候就會生這樣的事情”。
平心而論,民兵相比起專業士兵並不盡是劣勢。先他們不需要王族或是領主日日供養,其次,他們擁有龐大的人口基數。但民兵之所以在達國家會被職業化士兵所替代,歸根結底,還是在於這一階級容錯率低下的緣故。
像我們前面說過的那樣,人類這種生物聚集起來的群體越大,從眾心理的影響力就越強。英明的領導者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對局勢進行誘導,通過演講之類的方式調動起士氣,但這也就是他們僅能做的了。
消息的傳播以及這個年代這個國家低下的文字普及率是不能忽視的,愛德華的演講對於北部地區食髓知味的農民而言熱血沸騰,那些飽受苦痛折磨的洛安和西瓦利耶難民也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追隨了他,但在南方地區,還有更多的平民們是麻木的,他們沒有品嘗過美好生活的滋味,呆滯地認為過著一如既往的日子就是自己該做的事情。那些稍微靈通一點的人都早已逃亡北方,遺留下來的人在領主的要求下加入軍隊,站在了“為人民而戰”的北方軍的對立面,也顯得是理所當然。
崩盤在第一波接觸的時候就有了跡象。
分散開來的遊擊隊缺乏有效的統一指揮和聯絡手段,前方的百人大隊被勢不可擋的南方聯軍屠殺了以後,出於本能,北方軍的民兵們從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的樹林當中跑了出來,在廣闊的內拉森林走廊上抱團,試圖以人數取得些許的優勢。
而這在一片混亂之中,正中了亞希伯恩二世的下懷。
被趕出來聚集、被打散;再被趕出來聚集、再被打散。
毫無軍團戰鬥經驗的亞希伯恩二世指揮下,南方聯軍毫無戰術或者戰略可言,而這也正是最可悲的地方。他們完全是以遠對手的兵力直接壓製了過去,為了打遊擊戰,全軍過於分散的北方軍即便有著更加優秀的指揮官和軍官士官體系,在缺乏聯絡手段的情況下也完全沒有辦法重新聚集起來,形成能夠反擊的力量。
命運總是愛開惡質的玩笑,待到亞文內拉歷192年的7月11日時,在北方軍連續戰敗了一周足足敗退了82公裡有余的情況下,戰場上的雙方內外,產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從四月初雙方展開這場戰爭以來,南方聯軍總體上的士氣在一系列的陰差陽錯之下,第一次反了北方軍。
熱愛著自己的人民,擁有優秀的指揮官可靠的貴族和我們的賢者先生,這樣的愛德華無力改變自己麾下的民兵們喪失鬥志的事實。而反倒是對於人民的生命毫不在乎的亞希伯恩二世,所指揮的南方聯軍高歌猛進,將北方軍打得連連敗退。
看似荒唐的這一切,其實個中緣由非常簡單。
精神上的熱血和認同感無法成為口糧,遺失了物資之後只能靠山林吃飯,再從代哈特公爵領敗退之後南方村民的物資支援也斷絕了。一旦開始忍饑挨餓即便是奧托洛軍團這樣的軍隊也會狀態下滑,而這再加上精神上接連受挫,除了一開始在道沃夫伯格還能算得上順利以外,沒有一場戰鬥是輕松的。壓力一直都在積攢著,於七月所生的這一串接連的戰敗,給予了它噴薄而出的缺口。
人人都渴望成功,即便戰果不屬於自己,對於南方聯軍的農民而言,勝利的滋味也依然是美好的。
因為這至少意味著他們還活著。
王子殿下是站在農民這邊的,這樣的事實他們隱約有所耳聞,但它改變不了兩軍敵對而他們又不敢反抗亞希伯恩二世的事實,所以“死的是他們好過我們”這樣的想法成為了潛意識中的共識。而在接連的勝利當中體會到了主宰他人生命的快感,多多少少也令這些一直飽受欺壓的人民獲得了泄的渠道。
如此諷刺,南方聯軍原本存在的幾乎要吞噬其本身的巨大壓力,貴族和農民之間矛盾連連爆在即,在亞希伯恩二世再度施以高壓逼迫整支軍隊前行的情況下,反而通過接連不斷的勝利得到了緩解;如此諷刺,愛德華嘔心瀝血為了農民的利益為了亞文內拉的未來而奮鬥,卻反而正是這些農民,因為愚鈍和奴性而無法理解他的苦衷,成為了他面前最大的敵人。
北方軍的人心渙散了。
當南方聯軍的人開始以亞文內拉語的口音判斷敵我,開始專挑那些為了金錢加入北方軍的傭兵, 以及洛安和西瓦利耶的難民這樣從外觀上好辨認的目標下手時,北方軍的內部無可避免地響起了互相指責的聲音。
本就存在的內部矛盾爆的結果是整支軍隊進一步地四分五裂,傭兵們叛逃了,一去不返,接著是許多西瓦利耶的難民,沒有人有這個精力去統計每一次敗退之後有多少人逃跑,因為光是要維持余下的那些人不離開,就已經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了。
原理是簡單的,為什麽這一切會生的來龍去脈,北方軍的高層可以輕易地推理出來。但痛苦的地方就在於,即便他們知道,卻並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改變這一切。
全盤皆潰。
南方聯軍長驅直入,貴族們高高挺起胸膛滿面自豪,北方軍在他們的眼裡已經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
——但這真的,就是所有的事實嗎?
7月12日,在退卻到了12o公裡遠的地方,樹木已經逐漸開始稀疏起來的林地之中。
分明是品嘗了接連的敗退,我們的賢者先生以及愛德華王子,還有萊斯基大公等一眾實際下達指令的高層,臉上卻並沒有多少的愁雲。
存在的僅僅只是平和與冷靜。
“渡鴉來了嗎。”亨利望向了愛德華,後者點了點頭,賢者以相同的動作回應,然後“噠”地一聲將他的手指點在了牛皮紙製成的地圖上。
“那麽就在這兒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