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東來炸雷一般震動整個山峰的質詢。驚落了無數路過遷徙的飛鳥,驚落了山頂樹顛終年覆蓋的皚皚薄雪。
然後就是這個女孩在他面前,娓娓道來“我要兵戈退去”的平靜話語。
像是蒼勁不拔的雪松,立於雷雲之端,雲崩天裂方能打磨她的傲氣。似空谷幽蘭,兀自孑然於山谷,外界洪水滔天亦無法掩蓋她的芳香。
雷東來那如萬年岩層的臉,卻似如冰川崩裂層層剖解。然後終忍不住,嘴角上揚,從鼻腔深處透出某種急而短促的笑聲,隨即這種笑聲越來越大,“哈哈哈”
終於忍不住如洪水衝開閘門,雷東來肆無忌憚的爆發一陣“哇哈哈哈”的狂笑。
周圍那些八大家族,三千大山修行者,高官貴爵,公子小姐們臉上各式各樣的表情極為jīng彩。
一些人隱忍著快要噴薄的笑容而而憋得面容扭曲眼含淚水極為辛苦。
一些人則是忍不住拍腿撫案,笑的前俯後仰。
那些新興的貴族更是“啊哈哈!”放聲大笑,幾yù笑煞氣絕。
“三個人,衝上我神道齋,竟然敢放言要讓我鹿島聖德天子退兵!喔哈哈”那鹿島王國的左京大人伸出指頭遙指楊澤,爆發出一陣大笑,似乎肚子裡響了炮仗。
“不行了,不行了,我這腸子”太帥宰揉著自己的肚子,旁邊的侍妾也笑顫著身子為他撫肚順胸。
“我收回對這三人是我本多家族死敵的評價,如此愚蠢的行徑,根本沒資格做本多家族的敵人”
“這將是我鹿島國今年最大的笑話”
聽到四周那些女人們脆得像養花琉璃瓶子乍碎的笑聲。李求承唇線微揚,倏長的身體此時起身,立在台上,居高臨下的俯瞰下方的楊澤。
此時朝陽從他身後的山峰彈出,一道光柱筆直的shè來,李求承整個背影沐浴在那道光柱之中,而投下的影子,則剛好將楊澤遮蔽在其中。
李求承的目光,鎖定在楊澤身上,傲慢的微微一笑,這笑容,帶著能將空氣凝固的冷意,“楊澤,你我地海一別的深刻場景,我是至今記得記得好牢啊如今再見,實是上天賜予的機緣。楊兄與我是老朋友了,知道你在地海那場大追捕中,如喪家之犬般逃竄,最後竟然還能不死的活了下來你不知道這是給了我多大的驚喜啊”
即便李求承如何清高自傲,但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幾乎全場都能聽出他聲音裡面那種刻在骨髓中的幽狠怨毒。
楊澤輕輕一笑,笑聲如此時薄暮初噴的朝陽,“我倒是不一樣,知道李兄在地海之後居然沒死,我當時的失望,實在是無法溢於言表啊。”這是實話,面對鋪天蓋地的追捕,楊澤忍辱負重潛伏地海最終克服重重阻力在七脈會武最高台之上反戈一擊。居然還沒能殺死對方,楊澤後來氣得直要罵娘了。只是這大實話,被楊澤這般如沐chūn風的說出來,這對李求承而言,不免就有些狼心狗肺的無恥和殘忍了。
“狗rì的這小子嘴巴實在凌厲!”“他這是要作死啊!”一些知道當時之事的人們,對楊澤瞠目結舌。找死的人見多了,還第一次見到這種自投羅網還嫌自己死得不夠乾淨的人!
李求承眼睛裡的幽綠火焰,幾乎是要狂噴出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一下,而又平複下去,乾乾一笑,“既是如此,如今楊兄既然到我神道齋做客,我們倒是免不得要認真好好切磋一番。就借此機會,徹底的算算地海的總帳吧。”
說著他轉過身來,對雷東來躬身一禮,“師尊,既然楊澤如今在此,我還有些事,要和他單獨算一算。就把他交給我了罷,望師尊恩準!”然後他抬起頭來,yīn冷之sè毫不掩飾,秘語傳音,“師尊,這頭肉豬免髒了你的手,讓我來殺”
從頭到尾,沒有問過楊澤這方的意見。似乎也不需要問他們的意見。
你要殺一頭肉豬,還要問肉豬願不願意?
在李求承乃至所有人眼裡,此時的楊澤三人,已經和死人無異,區別是怎麽死。楊澤一定會死很慘不必提,那個黑麥sè皮膚的少年可以丟給八大家泄憤,而那名女子冰肌玉膚蜂腰纖體,一定會有很好的滋味
而眾人知道,李求承此時要親手殺了楊澤,便是要完滿他的道心。他曾經在地海遭受楊澤反戈一擊身心遭到巨大打擊。雷東來以無上修為和珍奇丹藥將他救治回來,並使得他晉入天玄修為。但從頭到尾,楊澤仍然是他心中的那道yīn影。
光是那道怒火就支撐著李求承達到天玄境後的修為突飛猛進,如果將楊澤這道yīn影徹底的從世間抹去,李求承又將達到一個怎樣的高度?簡直不可想象!
在場的無數修行者無不欷歔,欷歔於上天賜予李求承的這等機緣。
雷東來臉上現出一絲喜sè,點點頭,“既如此,就交給你了。”
而此時他旁邊被禁錮了一身修為的半藏大師,眼底生出絕望極灰的sè澤,楊澤是好孩子,在這種境地,還不忘孤身闖入神道齋要帶走自己。當rì他一路護送他為之與雷東來死戰,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幾可無憾。
他雖然是大曄修行界的jīng神支柱。但自詡入世太深,出世太淺。這世間一切,他仍然無法看為佛陀所設考驗人心的諸般空相。他仍然會為老雀哺兒,山羊跳崖,相濡以沫這些事物所觸懷。所以他就無法為今天的這一幕充耳不聞,視若無物。他的一身皮囊隨時可以毀去,但是若是累得楊澤三人命隕此地,他就是此時烈火焚身,也無法消減心中的悲撼和無力。
自李求承被救回的這段時間裡,別人不知道,半藏大師卻清楚明白。
李求承本身修為突飛猛進就不說了,雷東來是將壓箱底的東西,全給了李求承。他的身上帶有雷東來的神器方天雷戟,這是五階極限的靈器,威力之大,普通靈器幾乎碰則俱損。除此之外,內體還穿有銀龍寶衣。這種貼身內甲,亦是五階最頂級的防禦寶甲。這等靈器防身的李求承,可以說就是等閑的天玄上階高手,都要被他斬落身下。
楊澤就算是這幾年修煉得再強,那也不可能是天玄上階高手的對手!更遑論李求承了!
可是若要阻止,現在身陷神道齋,被雷東來壓製的自己,阻止得了嗎?半藏大師湖水般深澈的老眼,看向楊澤,微哀的垂目。
李求承從高台上走下,身後薄暮映得他宛如下界的天神,朝楊澤走去。
楊澤怔怔的看著來到自己面前的李求承,突然高聲道,“我為什麽要和你切磋?”
像是jīng明的商人在質詢不合理的交易。
周圍的人愣住,楊澤的聲音又起,“和你切磋,有什麽好處既然沒有好處,我為什麽要和你打?”
從他略微驚惶的聲音中,所有人都聽出了無力的狡辯。
在短暫的寂靜之後,又是滿庭大笑。
心想這人終究還有些腦子,知道開始害怕了。
那個鹿島國的左京大人哈哈一笑,yīn陽怪氣道,“既然是三皇子親自下台的一場切磋,怎能沒有彩頭。小子,你若不死,我把我那豔絕皇都的孫女許配給你!這就是好處!”
此言一出,一片跟風壞笑。不少人暗罵這左京大人趁機拉關系。此言雖是諷刺這該死的小子,實則不含暗暗和李求承皇子攀親的意思。當真老jiān巨猾。
“小子,你若不死,我就把萬兩黃金給吃了!”中務卿大人高呼,又引起一陣哄笑。
於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羞辱調笑,人們不介意在這個時候瘋狂調笑,因為這個小子很快就會成為一個死人。失去了這等尋樂子的機會,就再也沒有了。
來自織田家族和楊澤交過手但落敗的織田信,扭頭對女兒靜禦市輕松道,“我曾經說過,八大家族和神道齋的武力,是兩種水平。在這方面,八大家族無法望其項背你很快便可以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說”
李求承站在楊澤面前,不知道什麽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把短戟,短戟之上,隱隱有雷光密布。蘊含著無盡強大的威力。
他目視著楊澤,冷冷道,“我會殺了你,不光殺了你,還要殺了你身後的兩個人,大曄國國破之時,我還會殺你全家然後殺了西陀的紀靈兒,昆侖的那兩兄妹”
楊澤之前惶恐而無措的眼睛,此時瞬間冷了下來,“你試試”
李求承一對眼珠,突然成為兩道泛著幽藍綠光的深sè洞窟,“我現在就殺給你看!”
話音未落,“殺”字一起。李求承瞬間貼靠楊澤近身,手中雷戟一抬,皎潔的電光瞬間布滿整個雷戟之身,使其亮得宛如一柄銅錘。這柄銅錘正朝著楊澤的胸膛摁落而下!
楊澤胸口的罡風瞬間被壓塌,胸口陡然凹陷下去。沒有任何修行者的身體可以抵擋得住五階極限靈器威力加身,一旦命中就是個血肉飛濺的局面。楊澤不會例外。
雷戟戟尖不斷帶著可怕的強大威壓能量遞進,刺破楊澤胸口,造成他的胸口顯出朝內凹陷的塌陷。李求承眼神裡的驚喜閃過,但很快便發現無論他如何催動手中的雷戟,雷戟卻再難朝前移動一寸,無法讓那種強大的威力,壓塌楊澤的身體,從他的心臟穿透後背穿出。
李求承注意到自己握戟的手腕,被不知何時伸出來的楊澤右手握著。那隻右手青筋暴起,骨節突兀。雷電溢出跳動的電光,使得楊澤的右手都被打得血肉模糊,但他沒有絲毫松手。
要死死握住他的雷戟阻止其朝胸膛進行死亡邁進,這個男子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價。
感受到捏著自己手腕那種可怕的力道,李求承不知為何心臟突然有些驚慌。
然後他看到楊澤那條血肉淋漓青筋虯結的右手,抓著自己持戟的手腕,朝旁邊一寸一寸移開。
伴隨著戟尖的移開,戟尖所向的強大威力,也在偏轉轉移,挪開他的胸膛。
“瘋了,瘋了!”這是現場所有人的想法,面對李求承手中的方天雷戟,這個男子第一時間不是閃避,而就是那樣迎向那股威力,拚著貼身抓住對方的手腕?
雷戟戟尖所向,那是雷威之所在啊!雖然不是直接命中身體,但這麽近的距離擋住那股雷威,那是怎樣可怕的力量!這等極險的應對方法,不是瘋子誰能做得出來?
哢啦!李求承聽到自己手骨清晰碎裂的聲音。不敢相信楊澤就這麽硬生生捏碎了他持戟的手腕,然後終於移開了指向楊澤胸膛的無盡雷威戟尖。
這一刻,萬籟寂靜。
“金剛相!”楊澤暴喝一聲,提著李求承帶著雷戟的手,將他整個人掄起砸往另一側的地面。在這一刻,他力大無窮。
但李求承畢竟是李求承,就算被楊澤掄起砸地,他仍然能在千鈞一發之際保持雙腳落地,只是力道太大,他雙腳三分之一陷入土地,砸出了兩道深坑。
楊澤近身反手一拳轟在他身上,碎布紛飛。但隨即,楊澤就露出一股詫異之sè。
他看到了李求承身體披掛的銀sè內甲,在內甲的貼身保護之下,他絲毫無傷,見到楊澤這一拳威力全被化解的驚詫神sè,李求承眼底現出驚怒之極而余的狂喜,“你傷不了我,你終究傷不了我雖然低估了你的實力但那無關緊要你很快就會死得極慘”
不等他說完,楊澤露出令人心顫的一笑,“一件內甲而已,給我,碎!”
“龍變相!”
“滅靈氣!”
楊澤手頓時化出無數道影子,雙拳閃電般轟向李求承的內甲。瞬間打出十六拳,十六道拳勁中的滅氣,源源不斷注入分解侵蝕那件靈器寶甲。
劈劈啪啪!李求承低頭,見到自己身上的強大內甲,突然解體成無數塊,淒慘得分崩離析。
“怎麽可能?”
神道齋雷東來曾經名震天下的銀龍內甲,就在所有人眼前潰散!
那原本在場人根本不需要擔心,道通以下無人可以攻破的那件護體內甲。就在楊澤這十六拳之下,毀了。
在此刻內甲漫天崩碎極慢的景象中。
楊澤後退一步,一個旋身,雙手並為劍指,轉身指向李求承。
“劍意!”
“住手!”無數人從原地站起驚呼出聲。
天地似乎伴隨著楊澤這一指瘋狂而淒厲的嚎叫起來,劍意擊出。那曾經摧毀了整個木屋的劍意,毫無花俏的命中李求承。
李求承的頭髮,頓時根根直豎,雙目只看到了那道劍意,然後被灼成了兩個深邃的黑洞。
一聲慘叫,淒厲響起。
嘭!
巨大響聲中,李求承旋轉著飛了出去。身體在空中不停顫動,重重砸落在遙遠的地上。滾出去,拖出一條長長的深痕。
半晌之後,他身體顫抖著,一隻肩膀聳了聳,想爬起來,他的頭努力抬起想要最後看一眼世間,頓時委頓無力垂下,磕在地面。
披散的黑發將他整個身體和腦袋淹沒了。
天地從淒厲中回復晨光霧罩的寧靜。
這一刻,雷東來從腦袋一片空白中遙遙站了起來。
這一刻,神道山,會客峰之上,第一次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眾人還待見到李求承殺死對方斬除心中yīn影的時刻,但誰都沒有想到,交手的刹那之間,李求承就被對方以這種狂風暴雨迅雷般的攻勢擊趴在地。
楊澤身影艱難的聳動了一下,登上了旁邊一道客亭。
那客亭之上,左京大人苦苦保持的鎮靜頓時瓦解,“噗通!”一聲伴隨著凳子後仰翻倒在地,只是後肘撐著地面,才沒有徹底癱軟趴地上去,看著楊澤,他濁黃的眼珠大大的睜著,“你,你幹什麽你不要過來啊”
楊澤伸出那隻帶著鮮血的右手,攤向左京大人,咧開chūn雪般的笑容,“什麽時候,帶我去見你王城的孫女?”
鹿島國左京大人當時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