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那風暴的中心，是製禦的限界(9)

　　“……喂，老高，你醒醒啊，老高，嗚嗚嗚……”

　　“……為什麽我們會遇上這樣的事情……”

　　“……這樣下去不行，堅持不住的……”

　　“……找幾個人引開那隻怪物……”

　　“……行不通，那是蝕啊，新聞上報導過的……”

　　“……隻能等死了嗎……”

　　首先聽到的是斷斷續續的哭聲，女孩們的啜泣低低地回響在灰色的陰影裡，男孩歇斯底裡的咒罵以及爭吵仿佛一點點消磨掉僅剩的理智，壓抑的哭聲傳了開去然後又彈了回來。

　　承軒睜開了眼睛，他搖了搖腦袋，聽到的聲音很吵，哭聲，叫罵聲，各種各樣混在一起，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如此地想著，空蕩蕩的腦子卻好像被透支掉了相當的精力以致於腦袋裡只剩一團漿糊。

　　然後他聞到空氣中奇怪的味道，好像鐵鏽的味道，視線搖晃著抬了起來，看到的是仰倒在地上的一個人影，一動不動，繼續往下……嘔~嘔！他猛地捂住嘴巴，暗紅色的血跡混著內髒漏了一地，惡心感卻怎麽也止不住，他終於還是吐了出來。

　　在不遠的地方，被丟棄在他旁邊的只剩下半截的屍體，從腹部被撕裂開，腸啊，肝髒啊，流了一地，定格在死去之人的臉上是恐懼，如同黑色的畫面闖進視野，他才明白過來那刺鼻的鐵鏽是血腥味。

　　強忍著不適，仿佛為了確定般再向屍體投去關注的視線，這一次他看到了更多的東西，圍著冰冷屍身蜷著腿哭泣的女生，還有連安慰的話都不知道如何開口的男生，同樣懷著忐忑的男男女女，零零落落地如同一盤散沙。

　　“醒了嗎?承軒，你的臉色好難看，喝點水吧。”隨後薛勝君從另外一處陰影走了過來，扶著他的背。

　　“發發生了什麽事情?那是死……死了人嗎?”

　　“嗯……”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在他面前，此時的薛勝君是一幅相當軟弱的模樣，頭髮凌亂的貼在額角，身上似乎染了血，在他旁邊挨著坐下，可以從她的聲音裡聽出稍稍帶著灰暗色彩的情緒，那是即使想要強撐起笑容也做不到的地步:“是蝕，突然間就出現，裡面跑出來的怪物咬死了高逸駿，還要小美……寶怡姐他們班也死了幾個……”隨後說起，薛勝君的眼睛紅了紅，沉重而壓抑的語氣似是哀悼。

　　“嗯……”聽到她的闡述，腦海裡有回憶起剛剛看到的畫面，惡心感再度在胃裡作湧，那可是真正的死亡了，啊，為什麽自己醒來之後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他不自覺發出慨歎，卻弄不清夾雜在情緒裡的是恐懼還是絕望，除卻惡心，對於死亡一事，他顯然沒有任何實感，甚至有種我們是不是在電視上看紀錄片的錯覺，他靠著身後岩石，才發現身處的地方黑漆漆一片，於是嘶啞著聲音問道:“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寶怡姐他們班的一個同學用他的異能撐開的土層，在公園的假山裡面，也不知道能躲多久……承軒，你說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裡?”說著，薛勝君向著他靠了靠，仿佛為了驅逐掉內心的不安，在漆黑一片的陰影裡，她的模樣比起平時那個與他爭執的薛勝君全然不同。

　　直視她微紅的眼睛，上一秒甚至因為看到屍體而乾嘔，這番懦弱的姿態怎麽也不說出鼓勵的話:“……”沉默的對視，旋即震動傳了過來，仿佛地震，伴隨著嘶吼，所有人的臉上湧現出不安，隨後又歸於寧靜。

　　薛勝君不自覺的抓緊他的手臂，緊張看著四周，過了許久，她才仿佛松了一口氣地說道:“似乎沒事……”

　　她的話尚未說完，光線猛地闖了進來，“吼――”，噠~啪啪啪~，嘶吼聲以要震破耳膜的音量回響，緊接著厚重的血腥氣味直竄鼻尖，在他與薛勝君坐著不遠的地方，撞開掩蓋著的土層，怪物將頭伸了進來，恐龍一般巨大的兩顎，還有就是碩大的豎眼。

　　躲避不及的一名男生被撞了開去，頭顱撞在牆上炸開血花，身體旋即軟了下來，緊接著血盆大口轉向旁邊的嚇呆的女學生，上下顎咬合的瞬間，人影被被撕扯著拋向空中，然後被甩了開來，等到看清時，系著裙子的女子下半身甩倒了他的面前，血液沾在了他的臉上。

　　“啊！！！”

　　坐在她身旁的薛勝君發出尖叫，承軒強壓下內心湧起的惡心感，將尤自處於驚恐之中的薛勝君拉了起來，如同恐龍的怪物徹底闖入被他們視為安全的“避難所”，咆哮著的巨口襲擊慌張逃竄的學生。

　　承軒壓下緊張，沒空害怕，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怪物，趁著它襲擊其他人的空擋，他拉起薛勝君向怪物闖進來的開口跑了開去，原本築起的土層是為了躲避，現在卻淪為困住自己的牢籠，他很清楚，逃脫的生機唯有一處。

　　在這樣爭分奪秒的逃亡過程中，他甚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還能這麽冷靜，明明自己與那些驚慌叫嚷著的學生沒有多大的區別。

　　看到他的舉動，剩下的學生也開始湧向出口，目睹到這樣的情景，不妙感在心中一閃而逝，因為拉著薛勝君的關系，承軒的速度算不得快，兩人旋即被爭相逃竄的其他人超過，怪物旋即扭轉巨大身軀追了過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猛地壓住薛勝君撲倒向另外一側，幾乎是在瞬間，風掠過臉頰，“啊啊啊！救命，救命啊……”緊接著他就聽到掙扎的呼喊，他抬起頭，在怪物的口中哭喊的男生半截身體被咬住，可以看到他臉上驚恐的表情，巨大的頭顱揚起，帶著鋒利牙齒的上齶碾壓下去，再然後是骨骼的脆響，緊接著一條斷臂落在了他的眼前。

　　顧不得驚訝，也來不及害怕，這可是隻要猶豫上半秒，就會變成屍塊的下場。

　　承軒清楚的認知道，他於是跑起來，拉著薛勝君的手卻猛地一沉:“怎麽了，還呆著乾嗎?”

　　“我我我……腿軟，跑不動啊！”帶著哭聲的薛勝君猛地喊了出來。

　　怎麽辦?要丟下她嗎?頭腦裡猛地蹦出這樣的念頭，另一邊是將燈籠般猩紅眼睛轉過來的怪物。

　　松開手，將她當做誘餌拋下，自己再一個人跑開，這樣的選擇可是最大幾率逃脫怪物的可能，黑色念頭一瞬間掠過心頭。

　　開什麽玩笑，在心中狠狠將自私的自我拋向腦後，他於是扛起了薛勝君:“啊啊！！”然後使出全身的力氣跑了起來，身後的震動卻越來越近。

　　怎麽也不能放手，他在心裡呐喊道，就在他感覺到怪物在身後的瞬間，兩個人影迎面朝著他跑了過來，被她扛在肩上的薛勝君也抬起頭，堪堪看見衝過去的人影，緊接著身後發出“咚――”的悶響，朝著他跑過來的男生和女生攔阻在身後，兩個人他都並不陌生，那是顧寶怡，和――

　　雷宇興，他喜歡的女孩子所喜歡的男生。

　　窩囊的厭惡情緒跑了出來。

　　內心裡湧出即使死掉了也不想被他救下的想法。

　　不過，顧不得其他，他隻管使出渾身力氣奔跑向遠處灌木叢。

　　遠點，再跑遠點！

　　腦海裡只剩下零碎的念頭，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逃脫怪物，還是為了逃脫其他什麽，全身的力氣被壓榨出來，肺部也火辣辣的，等到喧囂都遠離開去，他才停了下來，不知道離怪物有多遠，等到他回過神來時，肩上的薛勝君掙了掙說道:“……喂喂，承軒，把放我下來。”或許是覺得不雅，又或是被扛在他的肩上感到難受，她的聲音變得急促。

　　“……呼呼……哦……呼呼……”喘著粗氣，他靠著路燈放下薛勝君，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可是背著一個女孩子跑了這麽遠。

　　“……嗯，承軒……謝謝了，是我連累你了，剛剛那個怪物，突然間就把人吃了，那些是血，我我……這種事，這種事……我們不會有事吧。”

　　“……呼，大概不會有事的……”

　　“其他人能不能逃脫?剛剛跑過去攔住怪物的是寶怡姐吧，她應該會有辦法對付那頭怪物吧。”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呼……”喘著氣，承軒扶著膝蓋的雙手微微發抖，旋即抬起頭看向薛勝君，眼睛卻猛地一凝，神色緊張地問道:“對了，那種怪物其實不只有一隻吧?”

　　“誒?”

　　“快跑啊！”

　　他猛地拉起薛勝君衝出草叢，在兩人身後竄出來的是體型比剛剛遇到的恐龍小許多的蜥蜴怪物，小卻是針對怪物的體型而言，在承軒眼裡，蜥蜴的身軀卻有公共汽車那般大，隻要被纏上也就幾乎宣告死亡，兩人於是慌張地躲進設立在公園的廁所裡。

　　另一邊――

　　黑色的身影衝了出去，身形在空中急轉，然後猛地落下，拳風撕裂開空氣，咚――，巨響從在拳頭與怪物接觸的角質皮層傳出，再緊接著他踩著從空中飛來的樹乾跳向身後，怪物偏倒向一側，發出嘶吼，剛剛的突擊令它感到久違的疼痛，但尚未站起，念力操控巨石緊隨而至，那是在宇興纏住怪物的時候，顧寶怡利用念力抬起到高空的巨石，利用重力加速墜落，再加上旋轉的力度，如同巨型的尖錐砸了下來，在怪物倒地的空擋瞄準它的身體，揚起碎石濺了開去。

　　吼――更加劇烈的嘶吼直逼而來，揚起的灰塵阻擋住視野，顧寶怡猛地撲了開去，碎石屑中衝出的身影撞了過來，假山在一瞬間缺了一角，扭轉過頭顱，猩紅的雙目透著狂暴之色。

　　“沒事?”雷宇興旋即退開站到她的旁邊，口中說著關心話語，將心中湧起的那一點點異樣情緒拋開，她可是知道他有喜歡的女孩子，是他的女朋友吧，旋即用冰冷的語調回道:“沒事，你呢?還能上嗎?”

　　“應該沒問題，不過，如果沒有其他辦法的話，可就說不準了。”他淡淡地笑道，撕掉袖子，剛剛擊倒怪物的拳頭上鮮血淋漓，手臂上的肌肉旋即再度鼓起，這是他的異能，肌體強化，最簡單也最實用的異能。

　　她想不通為什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下，他還能笑得出來，就跟以前一樣，他的樂觀即使是世界末日也不會改變的吧，說著，仿佛為了驅散掉被他的笑容感染漸漸加速的心跳，她主動衝了過去，懷中掏出銀色匕首化作銀光密布成網狀飛向怪物，叮叮叮，鋒利的匕首卻無法對怪物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被激怒的怪物於是朝著顧寶怡所在的方向奔了過來，她看著不斷放大的怪物身影，也不躲閃，眼睛的余角捕捉到從身後衝出去的宇興，她的嘴上於是冷漠地說道:“那你的女朋友呢?你不保護她沒關系，如果隻是你們兩個人應該可以找個安全的地方躲到救援的人趕來的吧。”

　　這是惡毒的猜測與心思，拋下其他人的死活，獨自逃生，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如果雷宇興這麽做，她反而還能輕松點。

　　“這我可做不到，隻保護她一個人，巧芸會埋怨我一輩子的。”說著，他倏地衝到怪物的身側，鼓脹的肌肉在一瞬間撐開另一條袖子，為了借力，雙腳滑開半圈，夾帶著離心力的肘擊猛地撞到怪物類似關節的大腿部位:“而且，這裡也有很多我認識的同學，怎麽可能放任不管，我相信遇上這種狀況，其他人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陷落！”仿佛為了驗證他的話，從旁邊突然衝出另一個高大的男生，怪物腳下的地面倏地凹陷了下去，加上雷宇興剛剛的一擊，怪物再度倒在地上:“我也來幫忙！”

　　“大壯！”

　　“風頭可不能給你一個人搶了，阿興。”

　　就在怪物將要站起來的時候，猛地倒了下去:“重力倍增！現在可不是閑聊的時候，誰能去幹掉那隻怪物啊?”另一個懦弱的說話聲旋即又插了進來，那是一個帶著眼睛的男生。

　　看到這麽多人站出來，雷宇興於是笑著轉向顧寶怡:“看吧，隻要不放棄，轉機還是會有的。”

　　“哼……”他是笨蛋嗎?明明現在的情況是連限制住怪物的都會顯得吃力，他卻依然堅信會有辦法扭轉目前的局面，真是樂觀到無可救藥的男人啊，顧寶怡在心裡念道，然而不可否認，在他笑容感染下，就連她自己竟然也相信靠著他們這群烏合之眾，或許能夠克服眼前的難關。

　　真是不可思議！

　　……

　　*

　　然而，在與顧寶怡一群人相反的另一邊，可就真的與樂觀無緣了，他緊張看著躲在廁所裡臉色不善的一夥人，他們是自己的同班同學，為首的是一個相當帥氣的男生，站在他身後的是那名被叫做大蟲的男生，臉色不善地盯著他，也有其他在公園裡避難的老人和小孩，從他和薛勝君出現的那一刻起，氣氛就顯得十分詭異。

　　“快看！那隻怪物又跑過來了！”然後人群裡有人發出驚呼，其他人便都望向窗外。

　　“該死的，是他們兩個人把它引過來的……”

　　“噓！安靜點，不要說話。”帥氣的男生旋即喝止竊竊私語，承軒和薛勝君也忍不住屏住呼吸，偌大的空間裡只剩下呼吸聲，還有廁所裡的臭味，窗外傳來怪物的腳步聲，一點點逼近，緊接著令所有人都害怕的震動倏地從牆壁的外側傳了過來，牆體因此布滿裂紋。

　　“牆壁快要被被撞開了，它發現了我們，草！”那名叫做大蟲男生害怕地吼道，旋即這份氣急敗壞變成遷怒，他旋即向著承軒走了過來，抓起他的衣領吼道:“都是你這個混蛋把那隻怪物引過來的，你他媽真是掃把星。”

　　“不關我的事，在躲進來之前，那隻怪物就朝著這裡跑了過來， 我們隻是碰巧路過而已！”

　　“碰巧！我讓你碰巧！”說著他舉起拳頭打在他的臉上。

　　“大蟲，你怎麽可以隨便打人啊！”薛勝君旋即站了出來拉住他的手。

　　“滾開！”

　　場面一度混亂起來，承軒不甘示弱地回擊，因為體型與力量的差距，他很快被放倒在地上，兩人扭打到一塊，隨後又有人衝出來將兩人分開。

　　薛勝君拉住承軒，為首的帥氣男生則拉住大蟲，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撇了一眼承軒，隨後場面又冷了下來，窗外蜥蜴怪的力量明顯沒有承軒之前遇到那隻恐龍怪那麽恐怖，牆體一時間也隻是遍布裂紋，可即使如此，牆體被撞穿也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承軒冷冷地看著大蟲被拉住，帥氣的男生於是在他耳邊小聲地耳語，雖然聽不到說的是什麽，但是從大蟲的眼神裡卻可以看出那並不是什麽友善話題。

　　“現在這種情況只剩下一個辦法了。”果然，帥氣男生旋即在人群裡站了出來，從他看向自己饒有深意的眼神，承軒可以猜得出接下來將要聽到的，絕不會是什麽好消息:“我們這裡有老人和小孩，牆壁支撐不了多久，不過還沒到絕望，我想我們或許可以找一個人引開怪物。”

　　“這可真是很好的建議啊！”承軒卻明白了過來，他冷冷地看著帥氣的男生說道:“那麽你接下來不會想說讓我去引開怪物吧?”。

　　“抱歉，自己惹下的麻煩要自己解決，因為是你把怪物的引過來的，所以我想由你來引開怪物應該是最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