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那風暴的中心，是製禦的限界(12)

　　跑，他拚命地向前跑，樹枝劃過臉而留下劃痕，身邊的樹木則排開，再然後轟隆倒塌的聲音便在身後響起，緊緊跟著不放的是怪物，可是他連回頭的時間也沒有啊，停下可能就會是死亡的結局。

　　隻是在這樣存亡的關頭，他的內心竟然平靜到連自己也無法相信，即使腳上的肌肉不停分泌出乳酸抗議著過分的運動，身體因為磕磕碰碰而將疼痛一股腦化作電信號塞到大腦皮層，他卻還不能停下來，應該說他還不能死，把身後的怪物再引得遠一點，他想著。

　　無可救藥也要有個限度吧，心中的另一個自己則拚命地嘲諷著做出錯誤選擇的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麽又覺得悲哀呢?

　　肺葉似乎已經到了極限，胸腔有種隨時要炸開的錯覺，吞咽間喉間似乎感到猩甜，他知道已經到了極限，身體卻依然向前跑，速度卻已經跟不上。

　　咚――噗――

　　身後響起怪物逼近的腳步聲，他連躲避的體力都沒有，腳一滑，便被衝過來的怪物撞到，用撞的詞或許不太正確，他隻是被突如其來地蹭到而已，哢哢哢，首先是左腳的骨頭，發出的脆響清晰可聞，再然後是劇烈的疼痛，是脛骨還是腕骨?搞不清了，那疼痛令他頭皮陣陣發麻，可是他卻連慘叫也發出不了。

　　然而，死之折磨卻還沒有結束，向前撲倒的身體隨後被斷掉的銳利樹枝刺穿，他甚至清楚地感知到肋下的內髒被樹葉劃破的觸感，他咳嗽著吐出血，滴落到身下的草叢，再與土地摻和在一起。

　　這一下，就連想要掙扎多一分讓她逃脫的時間都做不到了，他想著，當疼痛的量超過一定限度之後就只剩下麻木，說到底，他靈魂所承受寂寞早早地就超過了這個限度，所以也變得毫不在意。

　　他還想要掙扎著起來，一隻手按住穿進胃裡的枝乾，費力向前推，不過他似乎忘記了什麽，緊跟著整個人的視野都翻轉了過來。

　　誒?

　　他疑惑地看著陡然抬高的視線，突然間穿透下來的陽光是那麽耀眼，連碧藍色的天空也看得分明，再然後……他吐出了血沫，從胸口以下的部位，盡皆被猙獰的巨口吞沒，上齶與下顎鋒利的牙齒啃進他的身體裡，閉合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原來這就是被吃掉的感覺，他倏地閃過這樣的念頭，旋即眼睛的神彩漸漸地渙散了開去，只剩下無神的瞳孔似乎看到整個世界的顏色都褪掉，剩下一片灰和白。

　　“……身體機能……陷入假死狀態……附近……無任何人……符合第四事項……束縛限界的製禦解除……”

　　就在視線即將要閉上的那一瞬，他猛地睜圓了眼睛，再然後世界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止了下來，叮！好像有什麽破裂掉了，旋即他的身體如同重新注入了能量，以他為中心，整個世界似乎都在這一刻被驚動。

　　中海街臨時的指揮所，啪~啪~啪~，電弧不停地跳動，所有放在房間裡的儀器數值盡皆跳到最高的臨界點，並跟著突破到不可測量的范圍，“！！”的字樣明滅不定，紅色的警報燈遂亮起，不停地閃爍提醒著房間裡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危險的事態。

　　“……不可能，這個反應比剛剛記錄的城市級越界現象還要強烈！”

　　“怎麽辦，現在所有的儀器都失靈了……啊，小心……”

　　滋滋滋~啪~旋即超過負荷的顯示屏冒出火花，連接著的碩大電纜不停閃著電火，

跟著冒出黑煙，他們才抬起頭，整個房間突兀地陷入一片黑暗，隻有那失控的藍色弧光不斷在他們面前閃爍，映在他們驚疑、興奮以及間或夾雜著恐懼的表情之上。　　“……這……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同一時間，幾乎全世界每一個與神秘相連的角落都同時發生著類似的狀況，有的是古老高聳的高塔，在面容枯槁的老人面前，神秘的水晶球倏地裂開，失去色澤的晶球四分五裂滾到老人的腳下;有的是超大型的計算機，來回奔走的研究人員在其間穿行，一排排並列的數據線不停斷開，巨大的銀屏之上顯示的數據正在朝著遠超預期的數值跳動，在那前方是未知的領域。

　　從高空跳下來的男人猛地轉過臉，徒手攀著止住下落的勢頭，抬起頭望向遠方;華麗的殿宇深處，帶著面紗的貴婦抽出了一張愚者的塔羅牌，然後在下一瞬間她手上的那張牌突然間自己撕裂開。

　　在與幽狼、張翳三人對峙的人形少女倏地轉過頭，轉向承軒的方向，臉上露出的是難以掩飾的興奮，她喃喃著用全然陌生的音節發出不明的低語，如果翻譯過來的話，那意思亦就是“始源”。

　　失去意識的承軒突然又活了過來，他不知道也不會知道到底這一刻驚動了什麽人，隻是徑自闡述著代表了某種意義的話語，似乎是自己，又似乎不是自己接管了身體，原本應該已經脫臼的雙手猛地按住怪物的上齶，原先即使是特化了肌肉力量的能力者都無法撬開咬合的力量，輕而易舉地被他撐開，右手旋即握緊打出一記勾拳。

　　砰――吼――

　　撕咬著他的怪物於是吼著將他吐了出去，殘破的身體跌落在地上揚起灰塵，他於是漫無表情地站了起來，然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嗯，稍稍有些糟糕，這種狀況真是出人意料。”他搖了搖頭，冷漠的語言恍若評價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跟著裸露在外的肌肉開始不停地蠕動:“……事項重構……”他囔囔著低語，發動自己的異能，唯一不同的，原本要費盡力氣才能完成的異能，在此時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展示了出來，而且還遠超他所熟悉的程度:“……首先是要將身體修複起來，肝髒破裂了，胃穿孔，脛骨粉碎性骨折，這種小傷修複起來應該不會花掉太多的時間。”

　　他說著側轉了過去，怪物卻是對著他俯衝而至，他輕巧地朝著身側跳開，語氣平淡地述說道:“難道沒看到我正忙著嗎……”怪物的尾巴猛地朝他筆直掃了過來，啪――，空氣震了出去，他一隻手抓著掃過來的尾巴，側了側頭，皺起了眉頭，似乎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舉動到底意味著什麽，他如同做著一件極其普通的小事，緊接著一提再一甩，怪物的體型與重量似乎在這一刻都顯得無足輕重，龐大的身軀就這麽被拋了出去，大片樹木被撞倒，揚起一陣灰塵。

　　他看了一眼怪物被甩出去的地方，握了握手:“力量有點小……因果干涉……介入……肌體力量提升……”他緊跟著閉上了眼睛，感受著完全不同的身體，緊跟著蹙起了眉頭:“……拒絕了……嗯，隻是解除了第一層製禦的話沒辦法做到理的干涉嗎……如果隻有這種程度的話應該也足夠應付了……”

　　說罷，他將視線轉向了怪物，抬起手，構造出的黑色物質在他手上慢慢形成猙獰的面具，形若惡鬼，如果說之前承軒給人一種無害甚至是軟弱可欺的形象，那麽現在應該用諸形惡相，殺意凜凜來形容了，除卻映像之外，加之介於幻想之中的特質，那是某種不應存在的東西。

　　“……接下來該以牙還牙……”

　　他念道，緊跟著身形消失在原地，砰――，才站起的怪物倏地被拋飛在空中，映在地上的影子越來越小，他站在影子之上扭了扭肩膀，緊跟著跳了出去，一下子縱越開的高度超過龐大的身軀，然後在怪物的前方，轉身掃下鞭腿，緊接著肘擊，再來就是炮拳，然後還有崩掌，砰砰砰~，一連竄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在空中炸開，只剩下殘影變換而成的數個人影。

　　嘭――龐大身軀旋即落地，發出了巨大的動靜，地面甚至因而震動，樹木簌簌發抖，他握緊的拳頭停在半空，看著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動不動的怪物:“……嗯?死了?”

　　他歪著頭想了想，仿佛猶豫著該做出什麽決定沉默下來，旋即再度囔囔自語:“……死了的話就沒辦法，還有其他的怪物，也一並收拾掉吧……”他說著，收回了拳頭，身形跟著消失在了原地。

　　……

　　*

　　“草，這是什麽情況啊?不是被引開嗎?怎麽又跑出來這麽多怪物！”

　　“引開?你們說的引開是怎麽回事?”葉巧芸疑惑地跟在人群之後，她拉著小男孩落在最後，不過顯然沒有人願意搭理她，對於整件事的經過她並不清楚，但或多或少猜到應該與那個在她面前出現然後又跑掉的同齡人有關了，走得匆忙，她隻來得及看清他的背影，還有就是他的聲音，托他的福，怪物棄她而去，自己因而避免了最糟糕的結局。

　　“哼，這群膽小鬼才不會說出發生了什麽事，如果承軒死了的話，這群人就是殺人凶手！”薛勝君紅著眼睛在葉巧芸旁邊接話道，她幫著將葉巧芸身邊的小男孩抱起。

　　跑在前面的人緊跟著發出騷動退了回來，人流盡皆朝著身後跑去，葉巧芸與薛勝君尚未弄清發生了什麽事，擋住去路的猙獰怪物就已經露出身影，猛地從她們身邊衝了過來，有人驚叫著被咬住，然後在她們面前被撕裂掉肢體，血灑到地上，薛勝君抱在懷裡的小男孩跟著哭了出來。

　　她稍稍有些被眼前的景象嚇到，回過神來時，已經被葉巧芸拉著手從怪物腳下跑了過去，比起她的慌張，葉巧芸表現出來的是與她的年齡所不相符的鎮定，無論是危險的關頭拉著她避開，還是面對血淋淋的景象時的冷靜，她沒由來地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同樣是女孩子，自己要害怕成什麽樣子啊，振作一點，薛勝君，要不然承軒引開怪物也會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她在心中念道，竭力驅逐掉多余的恐懼，等到再次睜開眼睛時――

　　吼！！那猙獰的巨口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啊！”

　　“你在幹什麽?快跑呀！”

　　就在那一瞬間，她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就要被吃掉，果然做不到啊，她腳打著顫，被名為恐懼的情緒支配著，旋即葉巧芸將她拉開那危險巨顎，該說幸運之神的眷顧吧，怪物鋒利的獠牙隻是蹭到她的衣服。

　　隻是幸運這種東西，也有用完的時候，她們被逼到了絕境，在花壇的一側，從兩人的身後冒出來的另一隻蜥蜴怪物，與身前的凶獸包抄了過來。

　　……

　　“呼呼呼……呼呼……”

　　不知奔跑了多久，回過神來時，汗水已經濕透背部的衣服，在展開的枝葉盡頭，前路豁然開朗，諾娃終於從林立的樹木間隙跑了出來，她的體力算不上突出，甚至比同齡人還要遜色一兩分的程度，一路小跑已經是竭盡全力了，壓榨自己的程度，甚至超出了平時的極限， 等到看見眼前的景象，她稍稍感到慶幸，自己沒有因為體能的劣勢而放松腳步可是作對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正在被襲擊的同學，其中有數個甚至是稍稍眼熟的身影，不過並不是她的友人，旋即她眼中紅色的異光閃過，食指與中指並攏指了下來，妖異的火焰倏地纏繞上正在襲擊學生的怪物，並迅速地將其吞沒。

　　“呼……你們沒事……”

　　她用並不太算流利的中文說道，人群中的梁雨風看了她一眼，視線轉向火焰，他驚訝地注視著那連一點點的灼熱都感覺不到的火焰將怪物吞沒，先是騰地從火星冒起，再跟著變成漫天的赤紅之色，熊熊燃起的焰光面前，他卻沒有感到任何的溫度，然而與之相反的是怪物嘶吼與掙扎，那是一看之下就可以知道是承受著巨大痛苦的情景，一隻跟著一隻被火焰慢慢吞沒殆盡，臨死前的癲狂令他目瞪口呆。

　　“糟糕了，那邊還有人！”

　　諾娃聞言轉過頭，待看清被怪物包圍著的葉巧芸與薛勝君時，她下意識地咬了咬指甲，不行，太遠了，在心中如此想著，露出措手不及的神色。

　　旋即在下一刹那――

　　砰――伴隨著巨大的聲響，蜥蜴怪物龐大身軀倒飛出去，如同炮彈一樣從她身邊飛了過去，掠過身側的亂風撩起了她的發絲，她瞪圓了眼睛，看著突然出現的不可思議的一幕，目光落在將怪物擊飛出去的身影，在那裡，裂開的地面上，保持著雙手握拳的少年，她美麗的瞳孔縮了縮，以及――

　　覆蓋在他臉上的窮凶極惡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