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那風暴的中心，是製禦的限界(13)

　　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好像身處在夢境一般的不真實，就在剛剛，還在被襲擊的自己，在她的面前展開的是各種宣告死亡的慘狀，鮮血如同廉價的染料灑落，然後是如同玩偶的屍體，裂開的傷口可以看到森森白骨，肌肉則不規則被撕扯開，也有可以看到內髒的恐怖畫面。

　　慘劇的凶手是被耳熟能詳的怪物，在新聞中常常見諸的報導，蝕所引發的不明現象所產生的生物，畸形的姿態往往能讓人聯想到恐怖電影裡面的場景，突然出現將人生吞活剝，當自己親生經歷過之後，才稍有體會。

　　這根本就不是電影裡面能夠相比的程度吧，啊啊啊，在她的面前，同班的同學被吃掉了，整個身體被嚼爛，咯吱咯吱，骨頭什麽也跟著被咬碎，害怕這種情緒根本就不是誰都可以控制的啊，她於是不自覺代入進去，被吃掉的那個人換成了自己，身體被啃食的幻覺作用到大腦，全身上下都湧起莫名的疼痛。

　　一定是哪裡出錯了，她流著淚地想道，因為，這樣的怪物根本不可能會有辦法對付的啊，驀地，她又想起了承軒，想起了他在她的面前跑開的身影，為什麽要逞強?他現在還好嗎?能逃得掉嗎?她倏地冒出莫名的傷感。

　　思想的回路於是定格在這一瞬間，被薛勝君認定是無法對付的怪物，從她的面前飛了過去，而在那掠過去的龐大身影的盡頭，左手握拳懸立於胸口，另一隻手收在腰間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之中，視線從下往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從那並不陌生的服飾身上湧起了熟悉的即視感，然而這種感覺卻在觸及面具的瞬間消失無蹤。

　　她忍不住退了退，只是看了一眼，便不自覺地將視線移開，根本不敢在上面停留，僅僅是觸及面具的片刻，身體就已經產生了手腳冰涼的錯覺。

　　“誒???”然而與她相反，身邊的葉巧芸卻突然發出疑惑的聲音，她轉過頭，發現淚水正不受控制地從葉巧芸的臉上流了下來，劃過臉頰滴在腳下:“怎麽回事?眼淚怎麽停不下來?”她疑惑地擦了擦眼角，卻怎麽也止不住。

　　帶著面具的身影於是轉身，他的身影旋即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再然後是嘶吼，伴隨著四散開的碎石，崩碎的路面散布著的裂紋蔓延到她們的腳下，砰——，清晰可聞的悶響震動，在空中轉身掃落的鞭腿夾帶著烈風，從半空轉了下來，模糊的身影緊跟著微閃，下一秒他出現在怪物的身下，拳頭迎著下落的勢頭衝了上去，一瞬間做出的是留下殘影的疾風迅雷，那可是人力所不能及的速度，如果僅僅靠著肉體的能力便做出這樣的動作，那已經是無限接近於【理】的境界。

　　怪物被擊中的角質瞬間崩裂開去，露出血肉之軀，強壯的身體則被拋到空中，嘶吼聲旋即戛然而止，緊隨而至是透入的拳勁，滲入到怪物頭顱，在空中猛地炸開，血肉與腦髓之類的東西灑了一地，宛若降下森然的血雨，置身其中的則是帶著猙獰面具的死神。

　　喂喂，這是開玩笑的吧！只是一擊就把怪物打爆了???

　　粱雨風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比起出現的少女，操控著火焰將怪物燒死，這就可是更加令人吃驚，吃驚的程度可是到了連思考都停了下來的程度，沒有任何技巧的暴力拆解，不知道是不是比起被火焰燒死的單調，那番頭顱在一瞬間爆開的慘烈以及落下猩紅雨幕，夾雜在其間的肉塊所渲染開來的情景反覆在他頭腦中回放，

最後定格在背對著所有人的單薄身影，以及他稍稍回轉過來的視線，緊隨而至，是撲面而來的怎麽也驅散不掉的恐懼。　　只是與死亡的恐懼所不同，這是發自於對未知事物與超越常識的認知所帶來的——

　　敬畏！

　　同樣目瞪口呆的可不僅僅只有他一人，回過神來時，他轉向了四周，心中卑劣的陰暗面驅使著他環顧起身邊的人，他暗暗地觀察起來，偉崇(被稱作大蟲的男生)一臉不可置信，她的妹妹梁雨涵則同樣張大了嘴巴，後來他們順道救下的老人則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失態模樣，這不禁讓他稍稍覺得鄙夷，也有如同成功人士衣著光鮮的中年人，眼鏡之下，是閃爍不定的古怪之色。

　　然後從異能反饋過來的心理，毫無例外全部都是對於這一幕吃驚，比之看上去更加令人不堪。

　　怎麽可能啊，那個男人不會也是怪物變的吧……

　　S級的異能?也不對啊，我可是沒聽說過有什麽異能能夠突破生理的極限，理論上來講也不太可能……

　　見鬼了，不過，這樣算來我們算是得救了嗎……

　　借由讀心的異能，他獲悉了這些人的醜陋心理，他們可是心安理得地將其人的犧牲視作理所當然，又將自己獲救視作天命所歸，與自己互為同學的劉承軒在自己提議下引開怪物的時候，他就清楚聽到這些人內心醜陋不堪的回聲了，這樣的人還是被怪物吃掉算了，他在心裡想道。

　　旋即不自覺又退後了一步，不只是他，幾乎是在場的所有人在注意到帶著面具的承軒轉過來的視線時，赤裸裸帶著毫不掩飾的森冷，這讓他們心中同時升起一股明悟，在他的眼中，他們或許什麽也不是，在那逼人的視線下，所有人甚至產生了如臨深淵的錯覺。

　　諾娃暗暗捏緊衣角，向前擋了出去，擋住大部分散發過來的敵意，不可能什麽也不做，就連她自己，也能從那不祥的視線中感受到他的氣場，這個人很強，這是她第一想法，她隱隱感受到視線之中強烈惡意，僅僅靠著視線就能讓她生出一種空氣凝滯，世界隨時都要傾倒下來的錯覺之人，就她認識的並不超過三個，當然，那樣的人也幾乎成了怪物的代名詞了。

　　僵持著的對峙旋即被打破，他側了側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諾娃的錯覺，他的視線有那麽一瞬間偏向剛剛兩位少女，緊接著，她倏地將視線轉向左邊，遠方傳來的是逐漸被放大撕裂聲音，一點點，慢慢清晰直至刺耳，忍受不了，便有人捂住耳朵，回過神來時，黑點猛地放大，緊跟著亂流衝了過來，在他和諾娃之間炸開。

　　“呼~爽快！出了一口惡氣！”旋即現身視線之中的是踩著怪物身體，穿著緊身皮衣的程香茹，似乎尚未搞清狀況左右看了看:“什麽嘛！你們這邊不也是挺能乾，即使不用姐出手也能順利解決掉這些怪物嘛。”

　　說著，她的視線刻意地從諾娃與帶著面具的承軒身上停留:“都是不認識的人，那邊那個戴面具的，還有那邊的小女孩，這些怪物是你們解決掉的吧?”

　　“嗯……”作為回應，諾娃禮貌地點了點頭。

　　“……”承軒則乾脆一言不發，他的態度可以用熟視無睹來形容了。

　　“還是女孩子有禮貌，另外一個就實在令人覺得火大了，以為帶著面具我就拿你沒辦法的話就大錯特錯，告訴你，姐可是政府人員，小心我讓你吃牢飯哦！”

　　罵罵咧咧地表示不滿，與表面輕松態度相反，介於諾娃與帶著面具的少年之間，她隱隱感到壓力，不自覺地在心中歎了一口氣，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怪物嗎?隨便跑出來的兩個人都能讓她覺得棘手，她在心中想道，與看似無謀的叫囂表面所不同，此刻的程香茹凝神戒備著，至於對哪一方的戒備更深?她悄悄轉了身子，使得大半身體面向少年。

　　面具的趣味可真是惡劣，她在心中做出評價，不過，只要看上一眼，就會讓人產生怎麽也不能忽視他的錯覺，這種存在感，可是相當陌生了。

　　只是，不管自己說了什麽，又如何再三相激，那邊則似乎打定了無論如何都不開口的主意，能力未知，就連性格也不是她擅長應付的類型，她不自覺的撫了撫額頭。

　　就在她想著如何圓潤地處理眼下的狀況之際，在密集的園林身處，猛地竄出三道狼狽的身影，倒退著在空中轉了半圈，動作稍稍變形而半跪著的，是風衣變得破破爛爛的貪狼，另外一邊則是捂著鮮血淋漓的左臂的張翳，一身齊整服飾變得凌亂不堪，被稱作天明的小男孩則全身沾著泥土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貪狼，張翳，你們……”

　　“小心，要來了！”

　　貪狼緊張地說道，他的話音才落下，四周的光線在一瞬間便暗了下來，緊接著響起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回蕩在他們的四周，在身後，在耳邊，在身側，由遠及近，恍若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然後——

　　貪狼猛地轉向身後，他側著身子，掠過風壓的掃腿在空中閃了出去，慢了一拍的張翳才揮出拳頭，左腳輕輕一帶，卻是將天明推向他的身後，而在兩人夾擊的地方，突然出現的是身著華麗裝束的“女人”。

　　噗~砰~

　　轉眼的功夫，倒飛出去的卻是貪狼與張翳的身影，貪狼貼著地面滑了出去，停下來的時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絲，然後用單腳站立的姿勢勉強維持著平衡，另一隻腳似乎已經失去行動能力，至於張翳，整個人狼狽萬分地躺在地上，勉強地撐起視線，他的手不自然地扭向了身後。

　　“抱歉了，異界的住民們，妾身似乎下手太重了呢。”嫣紅的唇瓣吐出帶著魅惑般的嗓音，她輕輕捏著裙角低身施禮，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似乎剛剛那凌厲的出手並不是她所為。

　　“這可完全不是下手太重的程度吧，美麗的小姐，還有剛剛也是，那可是貨真價實的殺意，如果不是我們反應得快，現在可能連站在這裡對話都做不到，你可是比看上去的還要危險。”

　　“呵呵，只是小小的懲誡罷了，妾身的仆人折損手臂，身為主人的妾身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理，而且爾等從一開始便阻擾吾之大計，落得這番下場，呵，已經是萬幸了。”

　　“這番下場，難道還有比之更糟糕的下場，這我可就完全聽不懂，且不說你的寵物對這邊造成的破壞，像這樣的不請自來，我們可是會很困擾！”

　　“哦?困擾嗎……呵呵……”說著，她突然笑了起來，眼角倏而轉向帶著面具的承軒，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直至視線落在貪狼的身上，視線相接的刹那，他全身的汗毛立起，旋即在他耳邊突兀地響起女人的聲音:“如果妾身的禮讓被你視作軟弱的話，那妾身可是不介意讓你，或是你們理解什麽叫做困擾哦！”

　　她突然間笑著出現在他的身側，身體稍稍前傾，貼著他的臉頰，仿佛親昵在他耳邊耳語，愕然在他臉上一閃而逝，他才驚醒似地退開半個身位，視線卻猛地變成一片空白，翻飛裙角在他面前起落，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在空中倒飛出去，他甚至連來不及看清她做了什麽。

　　“貪狼！”

　　程香茹喊道，她異能瞬間發動，炸開的風刃四散出去，卷起如同暴風，身體倏地消失在原地，然而在她的身前卻突兀地出現那個古怪女人的身影，她的眼睛跟著眯了起來，切開的風刃自她的身體席卷而出，嘶鳴著切向女人身體的各處要害，在那般可怕聲勢之下，後者卻輕輕擺了擺手，銳利的風刃被輕而易舉地拍散，她吃了一驚，自己的風刃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無力，然後在程香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女人向前欺身，一隻手掐住了她的喉嚨。

　　“……嗯……”

　　“可不要隨便來攪局啊，這可是會降低妾身的興致哦。”女人輕笑著掩嘴，窒息般的壓迫便從抓住她喉嚨的雙手傳了過來，緊接著她輕輕向後退了一步，驟然間亮起的火光猛地竄起，如同火蛇扭著身體急轉而下，卻是連她半片的衣角都沒有沾到，在火光的倒映之下，那張精致的臉忽明忽暗，她的笑聲反倒是顯得更加愉快，將手中程香茹甩了出去，目光轉向了諾娃。

　　她的身影一閃而逝，諾娃的視線之中便失去了她的蹤跡，預感到不妙的時候，那個女人便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的手朝著她伸了過來，諾娃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過得許久，什麽也沒有發生，她於是睜開眼睛，便看到一隻手從她的身後伸了出來緊緊抓住女人的手，就在她的面前，死死地緊握著，而且跟那個女人僵持不下，她稍稍回轉向身後，首先看到是窮凶極惡的面具，再然後就是相當熟悉的服飾，她稍稍注意到了他衣服上如同牙齒穿過的孔洞。

　　角力的雙方就在她的面前，貼著她的發絲，可以清楚感受到雙方驚人的力量，腳下的地面緊跟著矮了一截，呈現蛛網般的裂紋蔓延開去，她站立不穩，險些歪倒，再然後，陡然分開，在她的耳側的風聲簌簌作響，伴隨著偶爾撞到一起的動靜，緊跟著，諾娃抬起頭，隱約看到的是交疊在一起的兩個身影，一觸即分，然後地面崩裂開去，人影旋即又出現在遠處，他轉身將拳頭橫掃，然後如同雷聲作響，立在路旁觀賞的石雕乍然迸裂，緊跟著又是一閃，女人輕笑著抬起手，石椅猛地卷起浩大聲勢撞向空中的承軒。

　　不斷變換的身影，時而在遠方，時而就在眼前，被波及到地面、山體亦或是樹木損毀比比皆是，就好像人力所不能乾預的爭鬥，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怪物爭鬥。

　　程香茹站了起來，稍稍有些驚訝的看著眼前可以用電光石火來形容的絕景，即使是她，速度也很難跟得上的吧。

　　另一邊，天明扶起了躺在地上張翳:“喂，你還沒死吧?”

　　“……噗……像我這種人怎麽可能死的了……”他說著，嘴角溢出了鮮血，然後抬起頭:“……啊呀呀，沒想到學生中會有這樣危險的能力者……”

　　遠處，貪狼狼狽地翻身坐了起來，饒有興致地看著錯身而過的兩人:“……雖然說我這邊還有底牌沒有交出，不過啊，真是意外， 這種程度可就不是簡簡單單能概括了，已經是【理】的層面了吧，令人驚訝的‘人’呐……”

　　“……呵呵，愉快！愉快！真是愉快啊！這種程度的反應，沒有錯的，絕對是……”就在兩人激烈爭鬥的半空，女人突兀地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仿佛從承軒的身上確認到了什麽，她的目光無比沉迷地定格在他的身上，承軒卻沒有因為她的停頓而有任何的遲疑，如同雷光一閃，兩點之間撕裂開的空氣呼嘯而至，迎著他的拳頭，她張開雙手，渾然忘記此時兩人的立場，似乎想要擁抱住承軒，與她的動作相反，他去勢如同奔雷的拳頭毫不留情地印在了她的臉上，在那張美麗動人的臉頰留下一片淤青，她的身體跟著從半空跌落，輕輕翻轉，已然穩穩地落在地面，抬起頭，似乎剛剛那一擊對她沒有任何影響，除卻了淤青的臉頰。

　　她輕輕斂裙施禮，優雅而莊重，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做作，眼睛旋即定格在承軒的身上:“……妾身名喚希莉婭，始源寄宿者，請記住妾身名字……”

　　說著她往身後躍起，巨大騎士的身影一閃而過，她穩穩地坐在他的肩上，含著笑意的視線落在承軒的身上:“……我們下次再見吧……”

　　話畢，巨大騎士的身影幾下起落，便消失在視線盡頭，帶著面具的承軒則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身影跟著消失無蹤，仿佛戛然而止的鬧劇，偌大的公園留下一片目瞪口呆的學生，還有就是狼藉萬分的現場。

　　遠處，更多的幸存的人匯聚了過來，救援的車輛也開始陸陸續續駛進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