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風暴之後，間歇的日常(八)

　　到了晚上，霓虹燈閃爍的街景便如同墜入了彩色的相圈，耳邊可以聽到熱鬧乃至於嘈雜的音樂，人行橫道則是滿溢的人群，餐廳裡坐著的白領，在服裝店試衣的時尚女郎，諸如此類，如浮世彩繪。

　　這樣的景色該算是繁華吧，繁華到即使是連路燈的變化，也會讓人覺得匆忙，行駛的車輛於是帶著燈光，化作一團亮色的風從街角駛向迷離彩光的另一側。

　　承軒站在路邊，看著擦身而過的人流，反應稍稍慢了半拍，對於這樣喧鬧的夜景，他向來不喜歡，說不上討厭，站在繁華的一角，便總是能夠發現自己的格格不入，這個都市啊，還並沒有達到為了生存就要拚盡全力的地步，每個人卻都好像拚盡全力地活著，並不明白這是該有的生存態度，還是虛榮背後的故作堅強。

　　想罷，他歎了一口氣，然後從街頭拐彎的角落偷偷地看向身後，果然，在後面跟著，他心想，繼而裝作不知地左右張望，深深吸了一口氣，在下一秒，他猛地跑起來，分開擁擠的人群，慌張地樣子就好像一隻撲騰著逃竄的醜小鴨。

　　匆匆回頭，緊緊吊在他身後的跟蹤者也跑了起來，回應他逃跑似的舉動，對方手心握緊置於胸口，追著他在人群裡躲閃，不過距離正在一點點拉開，他確信著，更加用力向前飛奔。

　　又過了許久，他喘著粗氣，扶著牆壁看向身後，已經沒有任何人的蹤影，甩掉了，他松了一口氣，不過，到底為什麽要跟著我呢?在心中嘀咕，至於更加爛漫點的理由，如喜歡、暗戀之類，統統都不用列入考慮的行列。

　　再三確認身後沒有跟蹤者的身影，他轉向此行的目的地，那名被他稱作王叔的老人住所，說是住所並不準確，確切來講，那裡僅僅是堆滿廢棄電器零件的回收站，路途並不遠，只要走上十數分鍾就可以找到像是用廢舊機電堆砌的堡壘。

　　“王叔，你在嗎?”他朝著內裡叫喊，不過除了看得到的零件之外，便是堆積厚厚的灰塵，老人居住環境糟糕到令人瞠目的地步:“王叔?”

　　“……嗝~，誰啊?”回應的是連聲音都帶著濃濃酒味的嗓子，老人渾身酒氣地躺在床上，腳下是一堆散落的酒瓶:“承軒?哦，這可真是好久不見啊。”

　　“什麽好久不見，我半個月前才來過一次，你又忘了吧，還有，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老是喝酒，喝酒可是很傷身體，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與老人說著話，他一邊將散落的酒瓶拾起。

　　“呵呵，是嘛，看來我也到了令人嫌棄的歲數了，這記性可是不好，至於酒倒是好東西，男兒可不能離開酒啊，喝完之後便能忘卻煩惱，說是一醉解憂也不過分啊。”

　　“是啊是啊。”他一面敷衍著老人的飲酒論，一面利落地將房間收拾乾淨:“不過，我的煩惱還沒達到要用酒來忘記的程度，要不然哪天落得和王叔一樣的健忘毛病可就悔之不迭。”等到收拾乾淨，確認老人不會因房間堆積的雜物而摔倒，他轉向堆滿電器零件的角落:“有用的東西我就拿走哦。”

　　“拿去吧，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也只有你了，像這些‘老東西’讓它自生自滅不是更好。”老人的語氣帶著歲月浸染之後的遲暮，背對著承軒看向牆上泛黃的燈泡。

　　他並沒有察覺老人語氣中蒼涼，在陳舊的零件堆中挑揀:“可是舊東西也有用啊，就這樣丟掉不是很可惜，

對於尚有用處的事物棄之不顧，不就像是喜新厭舊的小孩子。”　　“呵，在我眼裡，你不就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

　　“拜托，我已經成年了。”

　　趁著說話的空蕩挑挑揀揀，堆積如山的舊電器於他來說是寶物，也許是看不懂癡迷於此道的承軒，老人搖了搖頭，走到回收站外，然後他就聽到翻找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老人便拿著一個收音機走了回來，打開電源，響起了滋滋的雜音，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老人躺在床上收聽著廣播。

　　“這個收音機還在啊，沒賣掉?”

　　“都已經是上個世紀的東西了，還有誰會買，在最開始聽你說要修好它時，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

　　“怎麽會是玩笑，別小看我，說到底我還是異能者。”

　　“異能者還算稀缺貨嗎，現在基本上每十個人中就有一個是異能者了，好了，不說這些沒用的，如果你東西挑完之後就趕快走，不要在我這裡浪費時間，讓人家女孩子在外面等太久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誒，女孩子?”

　　“什麽嘛，原來不認識，在外面有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小姑娘，是外國人，我還以為是你朋友。”

　　“……外國人……真是陰魂不散……”

　　走到窗邊探出頭，在回收站外，諾娃靜靜地站在路燈底下，脖子掛著銀色項鏈，毫無疑問是本人了，還以為已經甩掉她了呢，承軒透過窗口嘀咕道。

　　與周遭景色格格不入的少女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安靜的身影透著些許神秘，且作如此描述，背景是灰色的布滿雜物的小道，旁邊遺落著漆黑的汙水，畫面的中心卻是優雅纖細的少女，整潔的著裝與金色的秀發，就好像截然不同事物的顯像，站在那裡的諾娃的的確確有著令人難以忽視的美麗了。

　　躲在老人的房間裡，他偷偷地觀察著諾娃，後者似乎一點離去的跡象都沒有，只是安安靜靜地駐足在圈起的小片燈光下，她的耐心則成了他的煎熬，老人倒是在旁邊如同看戲般調侃。

　　“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可不多見……抓緊機會，把握當下……是我的話，就跑出去要了她的電話……”

　　老人似乎完全沉浸在扮演月老的趣事當中，不管他如何抗議以及再三解釋，那可是操縱火焰的獵奇少女，喜歡將人置身火海，他於是將遇到的情況誇張十倍地予以描述，老人卻只是呵呵地表示不相信。

　　“怎麽了，要走了嗎?門口可是在前面哦。”

　　“誰說要走前面，我從後面的窗戶爬出去……”

　　聞言，老人失笑著搖了搖頭，看著他打開破舊的窗戶翻到外頭，姿勢稍稍有些狼狽，旋即房間只剩老人一人，繼續聽了一會兒廣播，緊跟著他走到窗口，少女似乎尚未發現承軒已經離開，想到讓這樣的小女娃站在外頭空等也實在是罪過，他於是走到回收站外，將承軒已經離開的事情告訴給了諾娃。

　　然後老人便從少女的臉上明顯捕捉到失望的神態，那一雙明亮眼睛暗淡下來，似乎連星光也薄弱幾分，老人忍不住在心底裡腹誹了幾句承軒的壞話，這是多好的女孩啊。

　　少女於是禮貌地向他道謝，老人在她耳邊說了兩句安慰的話，便走開了，她於是轉向與承軒相反的街道，低著頭，邁開的步伐也似乎因為失落而顯得無精打采。

　　她是真的被打擊到了，剛剛在熱鬧的步行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轉身跑開，她小跑著跟在後面卻是追之不及，如今身處回收站，卻連他的背影都沒有看到，自己……自己真的是被畏若毒蠍了嗎?她在心中暗道，自信之類的則被徹底清算碾壓到負數以下，雖然她與承軒的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是一見面就落荒而逃也太傷人自尊了呀。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環視了一圈，身處的是一條相當寂靜的街道，旁邊立著的路燈閃了閃，而在角落，穿著複古風衣的男子便倚在漆黑的牆壁。

　　“怎麽了?沒找到他嗎?”男子略微沙啞的說話聲於是傳到了她耳朵裡。

　　“找到了，不過……似乎……”

　　“似乎，出了什麽意外嗎?是其他勢力的人介入了，總參零局還是第七區……”

　　“都不是啊，他……他……似乎是被我嚇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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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 承軒路過了那一處翻新了的大宅子，在緊閉鐵門前他停了下來，打理大宅子的庭院是那名魁梧如同棕熊的男人，此時倒是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最近的一段時間，出於好奇，承軒便常常在陽台向著大宅子張望。

　　大宅子裡住著的大概是兩個人，他既沒有看到過其他人往來，也沒有看到他們外出拜訪，一個是漂亮得有些過分的女人，一個是魁梧的男人，至於兩者的關系，屬於主仆之類的吧，偶爾看到兩人說話的場景，他就會生出這樣的念頭，至於其中有什麽因由，則是要靠想象力去聯想了。

　　像他現在這般如同偷窺的舉止，往往會被察覺，在不經意的某個瞬間，他總是能夠捕捉到女人望過來的視線，而現在，大概也是這樣的吧，他抬起頭，目光順著牆壁藤蔓往上，倚在窗口的女人果然帶著笑意地望著他。

　　深紫色的長裙掩蓋住姣好的身形，她的眼睛便如同月亮般深邃，而夾在其中，是相當容易令人迷失的魅惑般笑容，她一隻手輕輕拖著下巴，注視著抬起頭的自己。

　　承軒旋即向著女人點了點頭，心中的疑惑卻猶如越滾越厚的雪球，帶著深深的疑慮，他遲疑著轉身離開，不過，縱使背對著那個女人，卻依然可以感受得到她的視線，他因而稍稍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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