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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大文豪》第53章 不瘋魔不成詩
  展眼已到十月,史凡聽說薛蟠莫名其妙地被打了,於是抽空前去慰問了一番。此時,薛蟠身上的疼痛雖愈,傷痕卻未平。然而,眼下這個時節,因有各鋪面夥計內有算年帳要回家的,少不得家裡治酒餞行。

  內有一個張德輝,自幼在薛蟠當鋪內攬總,家內也有了二三千金的過活,今歲也要回家,明春方來,因說起道:

  “今年紙劄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貴的。明年先打發大小兒上來,當鋪裡照管,趕端陽前,我順路就販些紙劄香扇來賣。除去關稅花銷,稍亦可以剩得幾倍利息。”

  薛蟠聽了,心下忖度:

  “如今我捱了打正難見人,想著要躲避一年半載又沒處去躲。天天裝病,也不是常法兒。況且我長了這麽大,文不文武不武,雖說做買賣,究竟戥子、算盤從沒拿過,地土風俗、遠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點幾個本錢和張德輝逛一年來,賺錢也罷不賺錢也罷,且躲躲羞去。二則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內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後,便和氣平心與張德輝說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晚間,薛蟠告訴他母親,薛姨媽聽了,雖是喜歡,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錢倒是末事。因此不叫他去,隻說:

  “你好歹跟著我,我還放心些。況且也不用這個買賣,等不著這幾百銀子使。”

  薛蟠主意已定,那裡肯依?隻說:

  “天天又說我不知世務,這個也不知,那個也不學。如今我發狠把那些沒要緊的都斷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學習買賣,又不準我了。叫我怎麽樣呢?我又不是個丫頭,把我關在家裡,何日是個了手?況且那張德輝又是個有年紀的,咱們和他是世家,我同他怎麽得有錯?我就有一時半刻不好的去處,他自然說我勸我,就是東西貴賤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問他,何等順利,倒不叫我去!過兩日,我不告訴家裡,私自打點了走,明年發了財回來,才知道我呢!”

  說畢,賭氣睡覺去了。

  薛姨媽聽他如此說,因和寶釵商議。寶釵笑道:

  “哥哥果然要經歷正事,倒也罷了。只是他在家裡說著好聽,到了外頭,舊病複發,難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許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媽媽也不能又有別的法子,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罷了。這麽大人了,若隻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門,乾不得事,今年關在家裡,明年還是這個樣兒。他既說的名正言順,媽媽就打量著丟了一千、八百銀子,竟交與他試一試。橫豎有夥計幫著他,也未必好意思哄騙他的。二則他出去了,左右沒了助興的人,又沒有倚仗的人,到了外頭,誰還怕誰?有了的吃,沒了的餓著,舉眼無靠,他見了這樣,只怕比在家裡省了事也未可知。”

  薛姨媽聽了,思忖半晌道:“倒是你說的是!就當花兩個錢叫他學些乖來也值。”商議已定,一宿無話。

  至次日,薛姨媽命人請了張德輝來在書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飯。自己在後廊下隔著窗子,千言萬語囑托張德輝照管照管。張德輝滿口應承,吃過飯告辭,又回說:

  “十四日是上好的出行日期,大世兄即刻打點行李,雇下騾子,十四日一早就長行了。”

  薛蟠喜之不盡,將此話告訴了薛姨媽。

  薛姨媽和寶釵香菱並兩個年老的嬤嬤,連日打點行裝,派下薛蟠之奶公老蒼頭一名,當年諳事舊仆二名,外有薛蟠隨身常使小廝二名:主仆一共六人。

雇了三輛大車,單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個長行騾子。薛蟠自騎一匹家內養的鐵青大走騾,外備一匹坐馬。諸事完畢,薛姨媽寶釵等連夜勸戒之言,自不必備說。  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辭了他母舅,然後過來辭了賈宅諸人,賈珍等未免又有餞行之說,也不必細述。至十四日一早,薛姨媽寶釵等直同薛蟠出了儀門,母女兩個四隻眼看他去了方回來。

  薛姨媽上京帶來的家人不過四五房,並兩三個老嬤嬤小丫頭,今跟了薛蟠一去,外面只剩了一兩個男子。因此薛姨媽即日到書房,將一應陳設玩器並簾帳等物盡行搬進來收貯,命兩個跟去的男子之妻,一並也進來睡覺。又命香菱將他屋裡也收拾嚴緊,將門鎖了,晚上和她去睡。

  寶釵聽了,說道:“媽媽既有這些人作伴,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們園裡又空,夜長了,我每夜做活,越多一個人,豈不越好?”

  薛姨媽笑道:“正是我忘了,原該叫她和你去才是。我前日還和你哥哥說,文杏又小,到三不著兩的,鶯兒一個人,不夠伏侍的,還要買一個丫頭來你使。”

  寶釵道:“買的不知底裡,倘或走了眼,花了錢事小,沒的淘氣。倒是慢慢打聽著,有知道來歷的,買個還罷了。”

  一面說,一面命香菱收拾了衾褥妝奩,命一個老嬤嬤並臻兒送至蘅蕪院去,然後寶釵和香菱才同回園中來。

  香菱向寶釵道:“我原要和太太說的,等大爺去了,我和姑娘做伴去。我又恐怕太太多心,說我貪著園裡來玩,誰知你竟說了。”

  寶釵笑道:“我知道你心裡羨慕這園子不是一日兩日的了,只是沒有個空兒。每日來一趟,慌慌張張的,也沒趣兒。所以趁著機會,越發住上一年,我也多個做伴的,你也遂了你的心。”

  香菱笑道:“好姑娘!趁著這個功夫,我想找林姑娘學習如何做詩去,之前在詩社活動上,林姑娘給了我一本《王摩詰全集》,我都讀完了!”

  寶釵笑道:“我勸你且緩一緩,今兒頭一日進來,先出園東角門,從老太太起,各處各人,你都瞧瞧,問候一聲兒,也不必特意告訴他們搬進園來。若有提起因由兒的,你隻帶口說我帶了你進來做伴兒就完了。回來進了園,再到各姑娘房裡走走。”

  香菱點頭答應著。

  過了幾日,黛玉方梳洗完了,只見香菱笑吟吟的送了《王摩詰全集》這本書來,又要換杜律。

  黛玉笑道:“共記得多少首?”

  香菱笑道:“凡紅圈選的我盡讀了。”

  黛玉道:“可領略了些滋味沒有?”

  香菱笑道:“領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說與你聽聽。”

  黛玉笑道:“正要講究討論,方能長進。你且說來我聽。”

  香菱笑道:“據我看來,詩的好處,有口裡說不出來的意思,想去卻是逼真的。有似乎無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

  黛玉笑道:“這話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從何處見得?”

  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聯雲:‘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想來煙如何直?日自然是圓的:這‘直’字似無理,‘圓’字似太俗。合上書一想,倒像是見了這景的。若說再找兩個字換這兩個,竟再找不出兩個字來。再還有‘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這‘白’‘青’兩個字也似無理。想來,必得這兩個字才形容得盡,念在嘴裡倒像有幾千斤重的一個橄欖。還有‘渡頭余落日,墟裡上孤煙’:這‘余’字和‘上’字,難為他怎麽想來!我們那年上京來,那日下晚便灣住船,岸上又沒有人,只有幾棵樹,遠遠的幾家人家作晚飯,那個煙竟是碧青,連雲直上。誰知我昨日晚上讀了這兩句,倒像我又到了那個地方去了。”

  正說著,寶玉和探春也來了,也都入坐聽她講詩。

  寶玉笑道:“既是這樣,也不用看詩。會心處不在多,聽你說了這兩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

  黛玉笑道:“你說他這‘上孤煙’好,你還不知他這一句還是套了前人的來。我給你這一句瞧瞧,更比這個淡而現成。”說著便把陶淵明的“暖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翻了出來,遞與香菱。

  香菱瞧了,點頭歎賞,笑道:“原來‘上’字是從‘依依’兩個字上化出來的。”

  寶玉大笑道:“你已得了,不用再講,越發倒學雜了。你就作起來,必是好的。”

  探春笑道:“明兒我補一個柬來,請你入社。”

  香菱笑道:“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過是心裡羨慕,才學著頑罷了。”

  探春、黛玉都笑道:“誰不是頑?難道我們是認真作詩呢!若說我們認真成了詩,出了這園子,把人的牙還笑倒了呢。”

  寶玉道:“這也算自暴自棄了。前日我在外頭和相公們商議畫兒,他們聽見咱們起詩社,求我把稿子給他們瞧瞧。我就寫了幾首給他們看看,誰不真心歎服。他們都抄了刻去了。”

  探春黛玉忙問道:“這是真話麽?”

  寶玉笑道:“說慌的是那架上的鸚哥。”

  黛玉探春聽說,都道:“你真真胡鬧!且別說那不成詩,便是成詩,我們的筆墨也不該傳到外頭去。”

  寶玉道:“這怕什麽!古來閨閣中的筆墨不要傳出去,如今也沒有人知道了。”說著,只見惜春打發了入畫來請寶玉,寶玉方去了。

  香菱又逼著黛玉換出杜律來,又央黛玉探春二人:“出個題目,讓我謅去,謅了來,替我改正。”

  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謅一首,竟未謅成,你竟作一首來。十四寒的韻,由你愛用那幾個字去。”

  香菱聽了,喜的拿回詩來,又苦思一回作兩句詩,又舍不得杜詩,又讀兩首。如此茶飯無心,坐臥不定。

  寶釵道:“何苦自尋煩惱。都是顰兒引的你,我和他算帳去。你本來呆頭呆腦的,再添上這個,越發弄成個呆子了。”

  寶釵喊黛玉叫顰兒,原是因為寶玉聽說黛玉無字,便要送林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說是《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而林黛玉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兩妙!寶釵聽說後覺得不錯,便用“顰兒”來稱呼黛玉。

  香菱笑道:“好姑娘,別混我。”一面說,一面作了一首,先與寶釵看。

  寶釵看了笑道:“這個不好,不是這個作法。你別怕臊,隻管拿了給他瞧去,看他是怎麽說。”香菱聽了,便拿了詩找黛玉。

  黛玉看時,只見寫道是: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

  黛玉笑道:“意思卻有,只是措詞不雅。皆因你看的詩少,被他縛住了。把這首丟開,再作一首,隻管放開膽子去作。”

  香菱聽了,默默的回來,越性連房也不入,只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摳土,來往的人都詫異。李紈、寶釵、探春、寶玉等聽得此信,都遠遠的站在山坡上瞧看她。只見她皺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

  寶釵笑道:“這個人定要瘋了!昨夜嘟嘟噥噥直鬧到五更天才睡下,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聽見他起來了,忙忙碌碌梳了頭就找顰兒去。一回來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這會子自然另作呢。”

  寶玉笑道:“這正是地靈人傑,老天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成日歎說可惜她這麽個人竟俗了,誰知到底有今日。可見天地至公。”

  寶釵笑道:“你能夠像她這苦心就好了,學什麽有個不成的。”

  寶玉不答。

  只見香菱興興頭頭的又往黛玉那邊去了。

  探春笑道:“咱們跟了去,看他有些意思沒有。”說著,一齊都往瀟湘館來。

  只見黛玉正拿著詩和她講究,眾人因問黛玉作的如何。

  黛玉道:“自然算難為她了,只是還不好。這一首過於穿鑿了,還得另作。”

  眾人因要詩看時,只見作道:非銀非水映窗寒,試看晴空護玉盤。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乾。隻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夢醒西樓人跡絕,余容猶可隔簾看。

  寶釵笑道:“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個‘色’字倒還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這也罷了,原來詩從胡說來,再遲幾天就好了。”

  香菱自為這首妙絕,聽如此說,自己掃了興,不肯丟開手,便要思索起來。因見她姊妹們說笑,便自己走至階前竹下閑步,挖心搜膽,耳不旁聽,目不別視。

  一時探春隔窗笑說道:“菱姑娘,你閑閑罷。”

  香菱怔怔答道:“閑字是十五刪的,你錯了韻了。”眾人聽了,不覺大笑起來。

  寶釵道:“可真是詩魔了,都是顰兒引的他!”

  黛玉道:“聖人說,誨人不倦,她又來問我,我豈有不說之理。”

  李紈笑道:“咱們拉了她往四姑娘房裡去,引她瞧瞧畫兒,叫她醒一醒才好。”

  說著,真個出來拉了她過藕香榭,至暖香塢中。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著睡午覺,畫繒立在壁間,用紗罩著。眾人喚醒了惜春,揭紗看時,十停方有了三停。

  香菱見畫上有幾個美人,因指著笑道:“這一個是我們姑娘,那一個是林姑娘。”

  探春笑道:“凡會作詩的都畫在上頭,快學罷。”說著,頑笑了一回。

  各自散後,香菱滿心中還是想詩。至晚間對燈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後上床臥下,兩眼鰥鰥,直到五更方才朦朧睡去了。一時天亮,寶釵醒了,聽了一聽,她安穩睡了,心下想:“她翻騰了一夜,不知可作成了?這會子乏了,且別叫她。”

  正想著,只聽香菱從夢中笑道:“可是有了,難道這一首還不好?”

  寶釵聽了,又是可歎,又是可笑,連忙喚醒了她,問她:“得了什麽?你這誠心都通了仙了。學不成詩,還弄出病來呢。”一面說,一面梳洗了,會同姊妹往賈母處來。

  原來香菱苦志學詩,精血誠聚,日間做不出,忽於夢中得了八句。梳洗已畢,便忙錄出來,自己並不知好歹,便拿來又找黛玉。剛到沁芳亭,只見李紈與眾姊妹方從王夫人處回來,寶釵正告訴她們說他夢中作詩說夢話。

  眾人正笑,抬頭見他來了,便都爭著要詩看。

  香菱見眾人正說笑她,便迎上去笑道:“你們看這首詩,要使得,我就還學,要還不好,我就死了這做詩的心了。”說著,把詩遞與眾人。

  眾人看時,只見寫道是: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裡白,半輪雞唱五更殘。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博得嫦娥應自問:何緣不使永團圓?

  眾人看了都心知肚明,這第三首詩和前兩首最大的不同之處不在於用詞和想象,而是在於角度。前兩首詩都是從一個在地球上的人觀察月亮時的感受來寫的,而在第三首詩裡,香菱完全是從月亮的自述和所見所聞來寫的!

  第一句是月亮說,我的精魂和風姿是難以掩蓋的,我的影子是娟娟倩影,魂魄則是寒冷如冰。

  第二句是月亮看到大地上的廣闊的景象:夜晚洗衣服的人們一起敲砧,反射的白光連綿千裡,我才把臉別過去一半,早晨就到了,雄雞開始此起彼伏地打鳴。

  第三句是月亮看到和感受到的一些細節:在秋天遼闊的江面上,披著綠蓑衣的遊子,在船上悵然地聽著笛聲,思念著某人,而在另一個時空裡,這個紅妝女子在高樓上倚著欄杆看著夜空,同樣思念著她。

  最後一句更是說,如果自己就是月神嫦娥,在看到這麽多互相思念的人之後,又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會問自己,上天為什麽不讓我們永遠團圓呢?

  李紈笑道:“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語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社裡一定請你了!”

  香菱聽了,臉上露出笑容,顯然驚喜不已,然而心下仍是不信,料著是他們哄自己的話,還隻管問黛玉、寶釵等。

  然而,香菱滿心滿意隻想作詩,又不敢十分囉唆寶釵,便去尋湘雲請教。可巧湘雲又是極愛說話的,哪裡禁得起香菱又請教她談詩,越發高了興,沒晝沒夜高談闊論起來。寶釵因笑湘雲道:

  “我實在聒噪的受不得了。一個女孩兒家,隻管拿著詩作正經事講起來,叫有學問的人聽了,反笑話說不守本分的。一個香菱沒鬧清,偏又添了你這麽個話口袋子,滿嘴裡說的是什麽:怎麽是杜工部之沉鬱,韋蘇州之淡雅,又怎麽是溫八叉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放著兩個現成的詩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做什麽!“

  湘雲聽了,忙笑問道:“是哪兩個?好姐姐,你告訴我。”

  寶釵笑道:“呆香菱之心苦,瘋湘雲之話多。”湘雲香菱聽了,都笑起來。

  又聽見湘雲叮囑香菱道:“你平時可別亂到處走動,就好好呆在這個園子裡,隻管頑笑吃喝。 到了太太屋裡,若太太在屋裡,隻管和太太說笑,多坐一回無妨,若太太不在屋裡,你別進去,那屋裡人多心壞,都是要害咱們的。”說的寶釵、香菱、鶯兒等都笑了。

  寶釵笑道:“說你沒心,卻又有心,雖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你天天說要我作親姐姐,我今兒竟叫你認他作親妹妹罷了。”

  說話之間,寶玉、黛玉都進來了。只見黛玉穿著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束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頭上罩了雪帽。

  湘雲因笑道:“寶姐姐,你這話雖是頑話,恰有人真心是這樣想呢!”

  黛玉見湘雲穿著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裡子、裡外發燒大褂子,頭上帶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裡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於是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也穿著雪褂子,故意裝出個小蚤達子來。”

  湘雲笑道:“你們瞧瞧我裡頭打扮的。”一面說,一面脫了褂子。

  只見湘雲裡頭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褃小袖掩衿銀鼠短襖,裡面短短的一件水紅裝緞狐膁褶子,腰裡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也穿著Ж皮小靴,越顯的蜂腰猿背,鶴勢螂形。

  眾人都笑道:“偏她隻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兒,原比她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

  正說著,只聽見小丫頭子來說:“大奶奶才打發人來說,下了雪,要商議明日請人作詩呢!”一語未了,只見李紈的丫頭走來請,眾人於是同往稻香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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