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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994章 種落自奔亡(續)
而在都畿道的洛陽城內,原東都分司裡的朱老三,卻是手握一封從荊南送來的家書,而久久沒有言語就仿若是一具雕像似得。直到身為頭號大將而闊臉方額、長相威猛的朱珍走進來之後,才豁然回神過來忍不住追問道:

 “外間的情形如何了,分駐的將士們是否足食,地方百姓可還安定呼?”

 “回留守,將士尚且足食無慮,地方百姓也還安穩,但是。。。。”

 朱珍猶豫了下才應道:

 “但是什麽?”

 朱老三皺了皺眉頭:

 “地方蟲災依然不容小覷了,如今的白溝以南,汴水下遊的各地州縣,皆是鋪天蓋地的飛蝗而幾不見天日。。”

 朱珍有些為難道;

 “怎麽還會這般嚴重,留司不是開春之後就廣為發動百姓大肆撲滅蝻蟲,又以米布懸賞百姓捉蟲換取了麽?”

 朱老三的眉頭愈發凝重起來。

 “當初的確是換出去了至少八九千石米,又三萬多件土布。。只是。。”

 然而朱珍卻是苦笑了起來:

 “只是什麽。。”

 朱老三忽然覺察到了什麽而冷下臉來:

 “其中位於都畿道兩州府(河南郡、汝州)十九縣地方的倒還好說一些;然而稍遠一些的鄭汴、陳許等地,就未必盡如人意了,而穎、蔡之地,更是遍地光禿。。”

 朱珍卻是歎息起來:

 “難道此間關系一年生計的要害事情,他們也能如此懈怠和疏忽麽?”

 朱老三的臉色不免難看起來了。

 “若是懈怠和疏忽也就罷了,就怕其中還有其他的弊情啊!”

 朱珍卻是不動聲色的突然點明了關要。

 “此輩安敢,這可是救命的乾系啊!”

 朱老三不由微微變色道:難道還有人敢於在這些自己好容易爭取而來糧食,再加上日常拚命省儉下來的錢帛,而用作對應蝗災的救命錢糧裡上下其手,而中飽私囊麽?然而仔細回想起來,卻又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相比作為基本盤而集中控制在老兄弟手中,戶口田土相對完好的都畿道兩州府和;更外圍的許州、陳州、鄭州、汴州,則是那些收並來的人馬和新投附的部下,以及地方招募的新卒,交相參雜駐防著,以為製衡和守備。

 而現在又多出了新佔領的蔡州和潁州;還有隸屬都畿道配下下,卻大部分保持相對獨立的豫州和毫州。因此,現如今的局面是地盤固然擴張了,但是力量也被攤薄了而不得不提拔各方面的將士,來滿足維持佔領和消化這些地方的基本需求。

 因此,相應被攤薄的顯然還有都畿道方面,用來監督和控制這些地方軍將、官吏的力度和人手;畢竟,如今的他雖然以兵強馬壯號稱河南腹心之地的一大勢力,但是相應的人才選拔和培養制度還未形成體系,而基本上是各方面一邊輟拔一遍對付著用。

 甚至連開辦的多所軍中蒙塾,都因為明裡暗中的各方面阻力,而虎頭蛇尾的無疾而終;最後能夠保留下來的,除了若乾處可以培養學徒的軍械修造作坊外,也就是一所嚴重縮水之後,專供軍中將官子弟啟蒙的幼學小館而已。

 而這所幼學小館能夠籌辦下來的緣由,還是因為那些將官們並不願意如他所提議過,將子弟送到南邊去受所謂工匠、官吏式的太平軍教育。所以才從當地延聘知名儒士和學子以為另行開館。現在想看來,其中好些人素來就有克扣糧餉和吃軍中空頭的慣例,又怎麽會放過這些造假就能吞沒過手搶糧的機會呢?

 而朱老三千算萬算的殫精竭慮想要對應過這個災情的兆頭,結果卻在這個關鍵節骨眼上,卻是因為這個緣故而出了大紕漏了,這叫他怎麽不惱恨莫名呢?。隨即他就斷然起身道:

 “來人,與我點集人馬。。”

 “留守,還請慎行啊!”

 朱珍不由驚聲道:卻是被朱老三如此激烈的反應給嚇到了。

 “你覺得我要做什麽?姑且放心,攻殺不起來。我只是前往東面各州巡視災患和延邊防備,順便。。砍一些人頭而已。。有些人是實在姑息不得了。。”

 朱老三卻是氣極反笑道:

 隨後在敲響升帳鼓匯聚而來的李唐賓、胡真、許唐、李暉、王武、鄧季筠、王重師等親信部將,以及敬翔、李振等屬官佐僚人員面前,朱老三卻又是變了另一個說辭:

 “如今地方災患嚴重,百姓疲敝而預期出產大損,須得嚴防境外的蔡賊、淮上兵馬的鋌而走險或是乘機襲擾。。畿內各軍選調一營精壯健兒,與我本陣巡邊穎蔡威懾敵勢以備萬一。。”

 “諾。。”

 在場眾人齊聲應道:

 “再傳我令下,著許州團結副使,刺史李存義。。。等人,就地前來述明災情,並籌商賑濟事宜。。。”

 朱老三又順勢下令點了十幾個外州軍將和守官的名字道:

 “著滑州右廂馬步軍指揮使李重胤往雍丘,阻斷漕水。。”

 “著夾馬都指揮使王虔裕、”

 “著先鋒步軍都將徐懷玉、”

 “著許州推官劉鄩、”

 “著踏白將李思安往太康,巡防渦水。。”

 朱老三一面發號施令著,一面仔細打量和觀察著這些部下們的各自反應和表情,並將其一一記在心頭上。因為他此番差遣出去和調防的,同樣也是那些本土背景而率部曲來投的軍將為主。因為只有把這些將官暫且從在地調開,才方便他下一步的行事。

 待到軍議散去之後,他又將作為謀主的李振和敬翔給留了下來,議論了一些當下軍中地方事務之後,朱老三才面露猶豫的歎聲道:

 “如今時局艱難,愈發難以為繼,我卻是有心退隱山林,就此奉養老母做一富家翁也好啊!”

 “萬萬不可。。”

 李振毫不猶豫的厲聲道:

 “主上慎言。。。”

 敬翔一本正經的勸諫道:

 “主上如今身系畿內外數萬將士,數十萬口民的安危所系,又怎可輕言放棄呼?”

 “乃是我孟浪無端了!”

 然後朱老三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的對著他們正色道謝,然後又道:

 “只是為了以備萬一的身後計,我有意讓夫人替友珪求請於那楚王府上,就此結為兒女之親如何?可否請興緒(李振字)、子振(敬翔字),為我草擬聘書。。”

 而當領命而去的敬翔和李振都退下之後,朱老三又招來作為例行問安使者的寇彥卿,交給他一個貼身的玉符道:

 “因此為憑,告訴夫人,一切盡由自行決意好,興許朱氏的家門前程就看這遭了。。”

 然而,在外間一名端茶的侍女身影卻是一閃而過,又腳步匆匆來到了朱老三本地所納的妾侍院落中;不久之後就變成了出門前往上大安國寺香的一行人等。

 而在另一個地方,私家聚會的小院之中。

 “你們還要猶豫什麽,等人家將刀子加到脖子上再悔恨麽?”

 被當先點名的滑州右廂馬步軍指揮使李重胤,卻是在對著另外幾名同樣被調動起來的軍將冷聲道:

 “好個巡邊備敵!也就是咱們這位厚道十足的留守,能夠想出這麽個由頭來啊!殊不知,那蔡賊求和罷戰的使者,都陣前暗中往來好幾回了。。”

 說到這裡,他不禁冷笑了一聲。事實上在開春之後的關東地方,河南河北的廣大之地上,都隨著西軍攻入長安的消息傳來,而令衝突和交戰中的各方勢力暫時陷入了某種相對的平靜和對峙當中;

 就連原本在上黨最為咄咄逼人的成德軍,或又是正在代北用兵不停的盧龍鎮,或是已經在潞州站穩腳跟的河陽軍;乃至急於報復和反擊河南的魏博鎮,盤桓在亳宋之間虎視眈眈的菜州賊,打成一團的淮上三鎮;都難得暫且偃旗息鼓下來。

 因為他們同樣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以及梳理內部因為這個消息所帶來的衝擊和後續影響,卻又不想因此輕舉妄動而偏移了別人。因此,黃河兩岸的中原大地上,居然迎來了不知道能夠持續多久的戰爭間隙和靜默時間。

 “著難道是要。。?”

 在場的踏白將李思安頓然回過味來,卻是有些驚駭莫名的探聲道:

 “不錯, 這位大齊留守,已然是等不及的要肅清內裡,好向南邊交上一份投名狀了啊。。”

 李重胤卻是眼神閃爍著斷然道:

 “那咱們又當能如何?畿內兵多而非我輩能力抗。。”

 在場另一位琅琊臨沂人,夾馬都指揮使王虔裕愁眉苦臉道:

 “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斃了;接下來便是聯手以待見招拆招了;最不濟,也要確保各自據有一方的富貴使然啊。。!”

 踏白將李思安卻是毫不猶豫的決意到:

 “說得好!”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卻是東都留守司的孔目官,毫州出身的張存敬大踏步的走了進來,斬釘截鐵的道:

 “若是讓留後帶著這番基業靠攏了那太平賊。。我輩莫說是富貴虔誠可期,豈還有多少活路可言?此事斷不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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