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啟常混在人群之中,張皇失措的逃出王家,他跌跌撞撞的走在大街上,竟發現除了書院以外,自己無處可去。
他知道,他們幾人就快要放出來了。
無論他又多少的理由與借口去為自己辯白,他卻過不去自己心中的那一關,他再也無顏與他們面對面的相處。
白啟常長歎一口氣,只能朝著鹿鳴書院回轉。
下晌時分,沈康三人利落的走出了汝寧府衙的大門,與同窗們一同返回書院去。
這麽鬧了一場,沈康是沒有劫後余生的喜悅,反倒覺得後怕。他差點害得王麓操一家與自己一家人滿門抄斬。
此時已然無事,但回想起來還是可怕。
他微微搖頭,摸了摸被重枷壓得生疼的脖子,心裡有些煩悶。
江柳愖還像個怨婦似的不停嘴的罵著:“往日那麽好,這時候卻來落井下石,算我江柳愖瞎了眼,看錯人!說甚的一起同窗讀書,做大明的棟梁之才,他,他不配!”
沈康輕歎一口氣,道:“你別罵了。”
江柳愖冷哼道:“我罵他,與你何乾!”雖是罵在嘴上,江柳愖卻是很傷心,他平素那麽維護白啟常,他怎麽能如此無情無義?
方才在公堂上,他甚至還讓江柳愖也別管了,真是小人之心立現。
沈康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是對他抱有太大的期望,才會覺得不忿。你平心靜氣的想想此事,莫將感情帶入其中,便會發現,氣消一半。”
王麓操輕歎一聲氣,道:“他也是為自保,所作所為無可厚非。既然無可厚非,又何必責怪他呢?”
江柳愖蹙眉問道:“你們便不怒?”
沈康搖搖頭,笑道:“不怒。”
江柳愖看向王麓操,問道:“你呢?”
王麓操輕慢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不怒。”
江柳愖輕歎一口氣,訥訥道:“可他,不該在背後暗算你們啊,我們是同窗啊。”他說完此話,神色略帶失望的坐在車上,看向車窗外的滾滾塵埃,再也沒提一個字。
駱逋臨窗,與白啟常對面而坐。
“為何想要離開書院?”
白啟常道:“無顏面對同窗。”
駱逋笑笑,問道:“若是據實所言,問心無愧,何來愧疚?”
白啟常無奈的笑道:“學生,一念之間,曾想置他們於死地。”
駱逋不笑了,他凝眸看著他,問道:“緣何?”
白啟常道:“嫉妒。”
“哎”駱逋長歎了一口氣,心魔已生,便再也無法開解了。他既不願再在書院,又不能回到白家,也唯有那一條路了。
他緩緩道:“白陽山人臨行之際,曾與為師提起為你與陳小姐定親,只需將產下一子隨母姓,此乃唯一的條件,你是否願意?”
白啟常雙眸酸澀,堅定的道:“學生願意。多謝先生。”他拱起手,彎下腰,長長的一拜。
即便他有再多的理由為自己脫罪,可他卻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眼下父親對他更加厭惡起來,書院同窗也對他疏遠,汝寧府,恐怕是沒有他立足之地了。
他卻不想放棄,想要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
他抬起頭,朝著駱逋一笑,至少他守住了最後的尊嚴,最後的底線。
他沒有對恩師說謊。
白啟常是駱逋第一個弟子,駱逋自來知曉他心思深沉,卻憐憫他的命途坎坷。將他放在自己身邊,就是不希望他走錯了路,今日之事,白啟常所作所為並不是什麽大錯,但他曾動了要加害於人的心念,便是教不嚴,師之惰,他相信白啟常已經在自省,可是需要自省的人,又豈知白啟常一人呢?
駱逋深歎了一聲氣,他不希望白啟常留在書院被人指點恥笑,所以才下定決心要送他去白陽山人身邊,說到底,還是愛護他的。
白啟常眼淚即將奪眶而出,微笑著道:“先生,學生錯了。”
錯。
不該嫉妒王麓操出身不凡,嫉妒他學識高超,嫉妒他由來已久的矜貴。
不該嫉妒沈康的從容不迫,嫉妒他無視一切阻礙,嫉妒他心思曠達。
最不該的是,存了害人之心。
駱逋拍拍他的肩膀,道:“回去收拾東西吧,我帶你回汝陽縣求得白知府的同意,然後讓許伯送你去長洲。”
白啟常拱手拜謝,落寞的走出去。
伴隨著房門長吟聲,駱逋深歎了一口氣“哎”。
人最怕的,不是罪孽深重,而是心魔難度。
駱逋帶著白啟常來到白府,白啟常被他留在門外,他則獨自進門去與白知府相商。
三言兩語,駱逋將來意說明。
白知府大為震驚,拱手道:“浩然先生,啟常雖不才,但也絕無為人贅婿的可能啊!”
駱逋回道:“隻一子姓陳,為陳家延續血脈,並非贅婿。白陽山人名聲在外,交遊廣闊,能成為他的孫婿,是旁人求之不得的。老夫為啟常之師,為他定下一門好婚事,有何不可!”
駱逋有“浩然”之名,從未有過如此咄咄相逼的行為,這一次,他是鐵了心要將白啟常送去長洲,要為他安排一段好姻緣。
白知府蹙額道:“浩然先生別動怒,啟常他自己願意麽?”
他雖然不甚了解白啟常,但身為男兒大丈夫,有幾人願意為人贅婿呢?
駱逋回道:“白陽山人來到鹿鳴書院講學,陳家小女隨行而來,此女生的亭亭玉立,行事皆是大家風范,啟常願意與她結親。”
白知府還是有些不願意,這事傳揚出去,他的臉面往哪兒放啊。
駱逋道:“知府大人,啟常去到長洲,繼承白陽山人的衣缽,並與陳氏小女結親,皆是出自師命不可違這五個字,日後不會有人揶揄白姓之人。”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白知府再也沒有理由拒絕了,他終於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啟常何時出發?我為他撥些錢財帶去。 ”多年的不管不顧,在這將要離別的一刻,卻讓白知府生出了一些類似愧疚的感情。
他道:“窮家富路,本府總不能讓孩兒被人瞧不起。”
駱逋道:“現在出發,黃昏還能趕上到達臨縣驛館。”
“這麽急?”
駱逋推開房門,看向白啟常:“與你父親作別。”
白啟常面上沒有一絲往日的溫潤笑容,他點點頭,撩袍,就地跪下身子,朝著白知府重重的叩首三次:“孩兒,拜別父親!”...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書客居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