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色的蒼穹逐漸從黑夜中顯露,沉重的夜幕如潮水般徐徐退去,金色的晨曦於天際之邊顯露,將自己的光明一點點灑向巍峨的山巒與大地。天邊與海平線接壤之處泛起淡淡青煙,穿過朦朧的霧氣,世界逐漸光明起來。就在這時卻不只從哪兒飄來一段黑壓壓的烏雲,似乎預示著風暴女神格勞科諾墨將要到來的訊息。
“砰砰砰!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疲憊的漢尼拔從沉睡中驚醒,悲痛的回憶也就此戛然而止。房間中的上等熏香早已燃盡,透過窗戶看到黑壓壓的天空讓漢尼拔並不能判斷出現在已經是什麽時辰。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這一夜的沉睡不僅沒能夠讓他感到體力充沛,反而是愈發的疲憊,腹部隱隱作疼的傷口正提醒著他自己處於現實之中。
“漢尼拔!我的朋友,我想你不必等到偉大的阿波羅將光輝灑向你的房間了!”
門外耶蘇斯的聲音傳來讓漢尼拔泛起一絲無奈苦笑,草草整理衣衫,打開房門見到一臉憂愁的馬其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便凝神問道:“親密的戰友,出什麽事了?”
“這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漢尼拔,風暴即將來臨了!就在剛才克裡斯蒂安帶回消息,就連貪婪的希臘商人也不敢貿然出海,我想我們得在這裡多停留上一段時間了!”
風暴?聽到這裡漢尼拔轉身邁出幾步推開窗戶,一陣狂風突然伴著淒厲的嘯聲湧入房間中,毫無防備的漢尼拔用手吃力擋住雙眼,艱難的在縫隙中向著遠方眺望。
果然,此時的蒼穹已是烏雲密布,平日裡溫暖閑適的地中海此刻也是漸漸不平靜起來,繁華的特烏拉達港口盡管依舊是人潮湧動,但只要細心觀察便不難發現多是水手們在盡快搶運貨物,並且將白色的風帆降下,牢牢綁在桅杆之上。商人們急切的呼喊與斥責聲就像是野豬垂死掙扎時發出的哀鳴,感到一陣煩悶的漢尼拔迅速關上了窗戶。
狂風呼嘯聲戛然而止,房間內再次恢復靜謐,可是當漢尼拔轉過身時才不由的露出苦笑,原來就在剛才一瞬間,這裡便已經被風暴女神格勞科諾墨的使者光顧了一遍。
“真是該死的天氣!走吧,我的朋友,伊庇魯斯人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了!這些就交給仆役收拾吧!”耶蘇斯整理著自己被攪亂的長袍,語氣頗為痛苦。
其實他並不急於回到馬其頓,因為那裡眼下可並不是他的容身之所。不過也許是不喜歡羅馬人頤指氣使的暴發戶嘴臉,連帶著站在羅馬人的行省上都會令馬其頓人感到不適。當然這裡並不是沒有它的優點,比如僅僅只需要三個銅幣就能夠讓仆役將房間從頭到尾打掃一遍,這一度讓耶蘇斯懷疑馬其頓的仆役難道也是自己行業裡的貴族嗎?
見慣了迦太基城的奢華與新迦太基的乾淨,猛地看到充滿了各種臭味的簡陋旅館大廳,漢尼拔吃驚自己竟然還出現了一絲不適應。不過他也是很快就調整了過來,與耶蘇斯一同走下樓梯,看到正有一口沒一口喝著烈酒的克裡斯蒂安,兩人走上前去一同坐下。
這是一個典型的,簡陋的,公元前的旅館,昏暗的燈光,充滿了異邦文化氣息的裝飾,黝黑腐朽的餐桌,一受力就嘎吱作響的板凳,還有桌上一看就不新鮮的雞肉......漢尼拔在一瞬間突然懷疑起了這裡真的是港口附近最好的旅館嗎?會不會是伊庇魯斯人拿了回扣?
不過一想到眼前這個老油子還並沒有向自己索要住宿錢,漢尼拔的心境在瞬間就平和了起來,抓起一塊麵包就著黑乎乎的菜湯向著先填飽肚子的目標衝刺起來。
有疑惑的瞥了一眼迦太基官二代,克裡斯蒂安並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清楚的感到這位同伴在情緒上的突然愉悅,不過這並不是重點,眼下他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三天,我向碼頭上經驗最豐富的水手打聽過了,至少三天我們都將在風景宜人的撒丁島度過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每當風暴結束的幾天內,都會是伊利裡亞海盜們最為猖獗的時候,我想我們可以考慮一下重新啟程的時間了!”
說著克裡斯蒂安也是不由地笑了笑:“我可不認為迪比斯那小胳膊小腿能夠從海盜戰船下逃出生天!讓我們提前祝這位勇敢的希臘商人好運吧!”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壞消息,哪怕是三人並不趕時間,但是因為風暴被困在撒丁島卻明顯不是什麽能夠讓人心情愉悅的事。
相貌與身材都非常普通的廚娘身兼數職,此刻正在人滿為患的大廳中來回奔波,由於即將到來的風暴,特烏拉達港口附近的旅店,酒館可是趁機大賺了一筆,甚至連房間都是供不應求。在這樣的情況下,或許正有著激動的老板躲在角落裡不斷祈禱著風暴姐姐繼續用力不要停呢。
來自各地的商人,傭兵們在各自桌前談天說地,旅店的大廳儼然成為了撒丁島德雲社,不過他們的話題卻是一直圍繞著當今時事,也是西地中海的熱點話題。
“嘿,勇敢的傭兵們,你們聽說了嗎?英勇善戰的哈米爾卡!迦太基的雷霆閃電!竟然死在了西班牙那群野蠻人手中......嘖嘖嘖...前些年在西西裡我還有幸目睹過這位蓋世將領的風采呢!誰能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啊!?願冥神哈迪斯能夠善待這位人間的勇士!”
前一刻還在談論著羅馬對伊利裡亞人的戰爭,後一刻一位來自希臘的商人便將話題引向了遙遠的西班牙。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在商業能力上不如受到睿智的商業之神赫爾墨斯庇護的迦太基人,但希臘作為曾經西方文明的中心,直至今日仍舊是有一個著極大影響力的海洋貿易國家。比起陸地的層層受阻,不複輝煌,在遼闊的地中海上,希臘人的名頭還是十分好用的。而且希臘人與迦太基人似乎天生就有著一種奇怪的默契,這在其它民族看來或許是因為擁有著共同的敵人羅馬,但其實遠不止這麽簡單。
希臘人向來被視為善於經商的民族,他們在地中海和黑海沿岸建造了大量的海港,積極投身貿易中。當然這其實也是受現實所迫,希臘本土資源匱乏甚至有時連糧食和淡水都不能自給自足,然而如同大部分古代印歐語系民族一樣,古希臘人對商業的認識很膚淺,後世他們的許多著作都承認,自己的經商竅門主要是向腓尼基人學來的。並且當腓尼基人破國散落於地中海沿岸時,許多腓尼基人都選擇攜帶著自己的財富進入到逐漸興盛的希臘各城邦中,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希臘與迦太基有著不淺的淵源。
“願冥神哈迪斯能夠善待這位人間的勇士!!!”
希臘商人的話引起了在場不少人響應,他們自發舉起酒杯悼念這位不幸逝去的偉大將領,在任何時代,任何民族,英勇前行,照亮一方黑夜的英雄總是會令人敬仰不已。
“在晨曦最初居留之處所,在時間像處女的眼睛那樣張開的地方,當颶風吹得杏花如雪片般紛飛,當高貴騎士把草尖點燃之際,那是從未沒有人有過的豪邁,那是蒼穹的全部勞作!整個世界,像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在晨曦照耀下的山腳下閃爍,此刻,仿佛偉大的宙斯在歎息,一個陰影延長了!
此刻痛苦彎下了灰暗的體魄,以瘦骨如柴的臂膀將鮮花一朵朵摘下,毀掉。
在早已沒有了波瀾壯闊的大海上,星羅密布的島嶼如同冰冷刺骨的寶石,不再令人覬覦。
當寒冬無聲滲入到心扉, 某種不祥的意外行將發生。
山嶽像匹馬把鬃毛豎起來,兀鷹在蒼穹緩緩落下,這是來自太陽神的哀歎,未盡的事業,未盡的事業!”
當響應的商人與傭兵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時,一名坐在角落裡的迦太基商人忽然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大廳中央,杯中烈酒四處潑灑,惹得許多人怒目而視。但醉酒的迦太基商人卻是渾不在意,他渾濁的雙眼好似沒有一絲神采,空洞的掃過每一個人,正當廚娘趕來想要將其扶到一邊時,他卻是慨然吟唱出了一首屬於英雄的讚歌。
略帶沙啞的嗓音中沒有慷慨激昂的陳詞,只有對於英雄逝去的留念與惋惜,讓人不禁感慨萬千,整個旅館大廳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所有人都在回味著那一刻的意境,那是屬於英雄的時刻,也是屬於那未盡的偉大事業。
就連漢尼拔的眼中也不禁再次出現了那高大,寬厚的身影,這是一個真正的,純粹的迦太基人,一個屬於迦太基的英雄。
也許在哈米爾卡之後再也沒有如此純粹的迦太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