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最近提議,從鹹陽甘泉宮修建一條直道,直抵九原郡,若是邊疆戰事急發,從鹹陽,騎兵三天之內便能抵達九原,你看如何?”
“很好。”
秦直道,房媧兒曾經無數次走過,感歎過每一寸土地之下,都埋葬著一位秦國百姓的屍體。
房媧兒意識到,嬴政要開戰了,又一次大規模的戰爭,轉嫁國內矛盾,當然,也是讓他重新拾起一點兒在統治管理後被敲打得粉碎的信心。
嬴政不知道,為了修建長城、直道、馳道、靈渠、以及擴充鹹陽,一系列重大的工程之後,那些牢裡的犯人們,在服徭役的過程死傷殆盡。不得已開始抽調平民百姓征發徭役,而在這些服徭役的百姓中,有七分之一,死在了路上。這是一個極為痛心的人口數目。
房媧兒感受到歷史的無情召喚。嬴政為了帝國,然後他被天下人毀滅。
終究沒有十全十美的方法,讓中國從封建制一步跨到中央集權製。這一場戰爭大的太快,十年,怎能讓老百姓覺醒呢?嬴政應該打長一點,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這麽打下去,喚醒公眾想要和平的心。
只有親人的血可以喚醒公眾,嬴政的仁愛寬忍是沒有作用的。
太過容易的變革,他們接受不來,每一種新生的力量,在起初都遭遇過失敗和毀滅。
她回家之後,將自己鎖在房中痛苦流涕,虞柔在遠處撫琴,又是琴聲悠然,她們的命運都如此,都是犧牲品。
未央宮。
嬴政的寢宮中。
夢中。
一個聲音說“收手吧,不要繼續了!”
另一個聲音卻說:“不要放棄,堅持下去!”
嬴政的內心如刀絞,驚醒過來,身後的傷口腫痛著。
若是不做這些,沒有配套的政治設施以及軍工建築,如何保證帝國的統治以及邊境百姓的人身安全?
如果做了,社會在超負荷運行,稍有不慎,便是崩盤,堅持的,頃刻倒下。
每每糾結在此,嬴政便夜不能寐,史無前例的龐大國度,沒人告訴他應該做什麽。
沒有經驗可尋,有時候他在想,若是自己不是第一人,恐怕會好很多,哪怕是失敗的經驗也足夠讓他知道如何去做。
每到這樣的深夜,回應他的,只有蟬鳴、鴉聲。
他越來越老,他能感受到祖先的召喚,父王入夢來。
可是他不想死,不想離開他未盡的事業,以及那個許下承諾,來不及娶的女人。
漸漸地,他開始明白,皇帝不能為自己而活,男人也難以為自己而活。
皇帝為天下活著,嘔心瀝血,忍受屈辱誹謗,
男人為家庭而活,都是難的。
……
房媧兒好像與他有心靈互通一般,每每他失眠的時候,她也會睡不著,起身,點燭,擦刀。
“我要不要把後世的制度告訴他,試一試那些好的方法,比如我生活的時代。”可是她的心聲說道
不,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沒要到那個經濟基礎完善的時期,什麽樣的上層建築都不可行。
次日,房媧兒讓家中的人去附近村莊裡看一看,農民對土地使用的情況,並且派尖兒前往楚國地界,那裡最亂,也是她的心腹大患。
可是,幾個月之後,他們都不能給房媧兒帶回她想要的答案。
自己高看了他們,但總比嬴政好,因為,嬴政高看了世人。
神仙得者茅初成,駕龍上升入泰清,時下玄洲戲赤城,繼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學之臘嘉平。
此時,盧生,成為病弱的嬴政有求長生不死藥的新寵。
以此歌謠,他建議嬴政,將“臘月”,改回原本在商朝以前是被稱為的“嘉平”。嬴政準了。
此時的房媧兒一門心思弄土地改革,無暇分身。整日與丞相、治粟內史一乾人在一處計算土地的私有情況,以及馬上便要推行的新田製。
趙昆將盧生與嬴政交談之言一五一十告知房媧兒。
“無妨,不就是個方士嗎?”
她知道嬴政後來焚書坑儒與此人有關,可她更清楚的是,她一句話,抵得上那盧生一萬句,姑且不管。
並且盧生那個方士與嬴政所說之言,皆為養生之道,嬴政學學也挺好,雖然他的皮膚並不顯得過於蒼老,可是心思勞累過重,常有新的白發生出。
李斯一介丞相,在房媧兒面前竟然畢恭畢敬的,趙昆很是詫異。
“趙大人請看,這個律法可行否?”
房媧兒接過李斯手中的竹簡,她細細觀之,咬唇歎息:“就這個吧。”
“大人還覺得哪裡不好嗎?”
“沒有。”
李斯剛剛轉身,她又喊道:“等等!”
“大人有何事?”
房媧兒問:“此法與名田宅製相比較而言,二位覺得如何?”
治粟內史道:“回大人,東方六國在末期,都不可免地遭受道土地私有帶來的經濟瓦解,而於名田宅製而言,它只是承認了百姓有土地的使用權,可是土地並未他們個人所有。新的制度,便是承認了他們現在耕作的土地為私有,免除了後顧之憂,此法一處,可以讓天下人看到皇帝陛下的誠意以及仁德之心。”
房媧兒點點頭,將竹簡交給趙昆,說道:“你去把這新條令呈給陛下,禦覽。”
“是!”
當晚嬴政在未央宮中秉燭,將這新的制度讀之又讀,面容喜悅。
“好,有了它,百姓當知朕之心意。”
房媧兒在一旁卻並不隨他一並歡喜。
“媧兒,你看過了嗎?”嬴政喜笑著。
“看過了。”
“你覺得如何?”
“任何制度,都無好壞之分。”
嬴政遲疑。
“你說來聽聽。”
“土地私有之後,百姓獲得田地耕作,可是卻會爆發出另一種阻礙帝國政策的方式。”房媧兒止住言論,抬頭看一看嬴政的表情。
嬴政一笑:“怎麽此時,你倒是小心翼翼起來了?”
房媧兒明白,她如何威脅嬴政,和嬴政說笑打鬧,都不過是在表面,而只要一觸碰到他的理想,他便不是這麽好說活的了。
“土地兼並。”房媧兒蹙眉直言說,土地兼並是歷朝歷代的心腹大患,這個不可不防。
“仔細一些。”嬴政對這個詞語很是有興趣。
“陛下,您看,若是土地私有。我種田,豐收了,留下口糧之後,我拿到集市上去賣,換來錢,我的日子原來越好,這是您想看到的結果,可是,您再一看,我有了錢,我想要掙得更多,便擴大生產,買了隔壁家的耕不完的地,漸漸地,會產生一種叫做‘地主’的階級,他們會侵佔所有的土地,讓農民,變為農奴,而作為皇帝,那時候您將面臨新的土地改革。”
嬴政蹙眉思忖,斜著眼,指著她說:“你說的有理。”
頓了頓又說:“可是如何改呢?”
“就照著這個改。”房媧兒指著眼前的政令說。嬴政不解,問:“你不是說有問題嗎?還用?”
“短期之內,應該不會有我所說情況的發生,而且,可以收得民心。”她笑了笑。
嬴政看著眼前的竹簡,無奈笑笑,沒有一勞永逸,他明白了,自己只要還在這個位置上便沒有消停下來的一日。
嬴政想了想,又說:“還需合理的管制才行,任何政令能否有效貫徹下去,還需要官府的管制。”
房媧兒點頭:“是。”
嬴政提起筆來,看著房媧兒問:“你說,這新令叫個什麽名字才好?”
房媧兒笑了:“叫我給人取名字都是件麻煩事,別說是此等大事了。”
嬴政一笑,垂眉思忖,良久之後,說道:“令黔首自實田?”
“老名字?不換一個?”
“民為黔首,意思是,讓平民都有自己的田。擱置了這麽久,應該全面徹底地推行下去了。”
房媧兒捂嘴一笑:“真夠直白的,難怪,主席說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什麽?”嬴政沒有聽清她後半段說的話。
“沒什麽。”她咯咯地笑了。
“說的明白一點,簡單一點,好讓民眾了解寡人的心,不是嗎?”嬴政的眼睛彎曲如一勾月。
房媧兒服侍嬴政吃了夜宵,安寢之後便回了家,虞柔竟然還沒有睡著,在院中,梅花之下舞劍,房媧兒換了衣衫,一手端著酒,另一邊依靠著門框。
“還不睡?”
虞柔回眸一笑,嬌態叢生:“姐姐,你回來了?”
收起劍來。
“姐姐,何時才能給柔兒一把真劍?”
房媧兒微醺著:“你要真的劍作何用?”
虞柔一笑說道:“和姐姐一樣進宮保護皇帝陛下。”
房媧兒仰頭大笑:“就你?”
虞柔撅著小嘴,鼓著腮幫:“不好嗎?”
“你還小。”房媧兒扶著她的發髻,心生憐愛。
虞柔得意地說:“十二歲了,不小了。”
“你這功夫,若是刺客來了,我們是護住陛下,還是護著你呢?”
“姐姐在說柔兒學得不好嗎?”
“我和你一般大的時候,連舞劍都不會呢,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再說。”
一個女人只要手上沾上血,什麽美好的未來都與她無關了,這是房媧兒的親生感悟。
第二日,朝議之時。
李斯與重臣推廣了令黔首自實田,眾人少有異議,便推行下去了。
秦統一六國後,於秦始皇三十一年頒布令黔首自實田法令。
進行全國性的土地登記,即命令,佔有土地的百姓,按照當時實際佔有土地的數額,向秦政府呈報。秦政府承認私有土地的合法性,並依此征收賦稅。
根據文獻可知這是秦第一個承認土地私有的法令,意味著私有土地受到政權的保護,私有的土地所有製在全國范圍內正式得到確認。這項政策意味著私有土地受到政權的保護,也意味著私有土地所有製在全國范圍內正式得到確認。
嬴政此般做法,也是順應當時的民心的倒向和經濟制度,穩定著帝國的長治久安。
可是,偏偏有人不喜歡。
他們沒有正常人的情感,什麽好的生活,好的制度,好吃的好玩的,他們都不喜歡,想法設法要進行破壞。
這是東方六國的後裔,他們的生命隻為復仇而存在著。
夜黑風高之時。
十來個人圍坐在一間包廂之中,顯得十分擁擠。
房間外人來人往,這家處在邯鄲的妓館每日都能引來大批的嫖客。此處的舞女是一絕,而這十來個人,來到此處,並不去觀賞舞蹈,這顯得很是奇怪。
老鴇也覺得奇怪,為何他們會選中這一間偏僻帶有霉味的房間。
“幾位爺,這裡看不到我們小蠻姑娘的水袖舞的。”
一位中年,長得俊秀的男人,取出一粒金子。
放到她手中。
老鴇臉上樂開花:“幾位爺, 這是要些什麽?”
“來四樣小菜便可。”
老鴇更是樂了,四樣菜就付上一粒金豆子,於是,便問:“要不,叫幾位姑娘來陪陪您?”
“不必。”那人決絕得很爽快,絲毫不猶豫。
老鴇和夥計,還有妓女們樂得有這樣給了錢,又不用她們賣皮肉的客人,忙下去好吃好喝的地招待著。
一位手持佩劍,正襟危坐的男子,面有厭惡之色,說:“為何要來這種地方?”
“隱秘。”
“你要說什麽?”另一位年輕男人問。
“嬴政承認被百姓佔有的土地,你們知道了嗎?”給老鴇金子的那位男人說道。
“哼,全天下知道的事情,你提著作甚?”
“找各位來,是知道,各位都在盤算如何殺死嬴政,我此行也時這個目的。”
“和那令黔首自實田有何關系?”
“嬴政與各位所想不同,他最看中的,並非他那條性命……”
一個中年女子打斷了他的話:“笑話!嬴政不愛惜自己的生命,那為何還要求不死藥?明明就是貪生怕死之人!”
“非也非也,夫人所說只是表面,嬴政求不死藥,是怕他倒下之後,他創立的帝國頃刻之間被我等瓦解,比起他的命,他更看中這個帝國。”
一旁的長者一聲不吭,但聽了此言也覺得甚是有理。
那人接著說來:“殺他的身,他身邊有高手如雲,根本無法下手。而殺他的心,卻是易如反掌。”
“你說。”
那人得意洋洋地不說話,因為他聽到有人走來的聲音。是老鴇和夥計,端著飯食和酒水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