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趙高帶著楚國的父母官來,道:“就是這個女孩子。”
虞柔突然往房媧兒身後躲去,將房媧兒手中的水盞打翻了,虞柔便越發的害怕,不敢言語。
“不妨事,小孩子不懂事。”
那官員和他的夫人一道,望著虞柔,說道:“許是見了這身官衣害怕吧。”
房媧兒本想說“看你就是平日裡做了不少壞事,要不她怎會怕你?”可話到嘴邊,她又給咽了回去,改口道:“年紀小,怕生人罷了。”
那虞柔探著眼睛,望著面前這對夫婦。輕輕說了聲:“姐姐,我怕。”
“不怕的,以後他們就做你的父母親,好不好?”她哄虞柔。
虞柔哇一聲便哭了,說:“不要,柔兒只要姐姐。”說著便摟著房媧兒,死死抱住她的脖子,她用力把虞柔推開,不是想要她走,而是她勒得太近,她感覺自己要窒息了,這孩子不是想留下,就是想弄死房媧兒……
她掰開虞柔的小辦膊時,心裡罵著:“你們楚國人,不對,是你們夫妻倆力氣怎麽都這麽大?一個把我腿掰斷了,一個差點掐死我……”
那對夫婦看著虞柔這樣,對趙高說:“這孩子,下官夫婦倆是帶不走的了,請大人恕罪。”
趙高客氣地說道:“不礙事的,一個小孩而已。”
虞柔聽見那二人這樣說,放下心來,松了手。房媧兒得以脫險。
趙高去送那二人走。
房媧兒掰不開她的胳膊,便妥協說:“行了,姐姐帶你走!”
虞柔一樂,又抱緊房媧兒的說:“謝謝姐姐。”
“你這不是求我養你,是逼我養你呀,小丫頭。”房媧兒揉著脖子,氣喘籲籲。
虞柔呵呵地笑個不停,房媧兒對身邊的白衣衛說:“燒些熱水,我要給這丫頭洗洗澡,換衣裳。”
房媧兒嘟著嘴說:“你個小丫頭片子,多久沒洗澡了。”
虞柔俏皮地說:“我忘了。”
“你會洗澡嗎?”房媧兒問,她隻幫嬴政洗過澡,從小到大都給他洗過,旁人還沒有,趙高和她在一起這麽多年,趙高趙成也沒有麻煩過她,那時候都是智坤領著那兩孩子洗澡的。
至於六奴都是尖兒和家裡的老媽子操心,她也沒怎麽待過那六個孩子。
虞柔說道:“我會,娘親在時教過我洗澡了。”
“那你自己洗澡?”
“好。”
那天中午,虞柔洗了澡,換上乾淨的衣衫,房媧兒給她梳了小小的發髻,晚飯時,房媧兒領著虞柔進屋來,趙高眼前一亮,讚歎說:“這就是虞柔?”
“看不出來了?”房媧兒笑問。
“什麽樣的人經過姐姐一調教,便跟換了個人一樣。”
虞柔撅著小嘴,說:“人家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好,我們虞柔本來就好看。”房媧兒給她夾菜,虞柔大口大口地吃飯,然後臉上還粘著飯粒就說:“姐姐才好看,姐姐是柔兒見過最漂亮的人。”
“以後,你比姐姐還要漂亮。”
虞柔細細地笑著。
當天晚上,虞柔在房媧兒的床上睡著了,房媧兒一向獨眠,身旁有個人不習慣,睡不著,便起身來,在月光之下散散步。正巧遇見的趙高也沒有休息,在院中獨坐發愣。
“你怎麽還不休息?”
“你不也是沒有休息的嗎?”
“我習慣獨眠,旁邊多了一個人,不習慣。”
趙高起身,道:“我讓人給姐姐再安排一間房。”房媧兒擺擺手,坐在石階上,示意趙高也坐下。
“我睡了這麽久,睡不著也不足為奇。”
“那倒也是……”
房媧兒看著趙高冷落的神情,
問:“你有心事?”“我想解兒了。”
“因為看見了虞柔?”
“我一向很喜歡孩子,姐姐是知道的。”趙高苦笑著臉,使人心酸。
“我知道,所以你才答應了大王,去做胡亥的老師,這個我知道的。”
“你回去以後把解兒接回來吧,我那裡孩子多,解兒也有玩伴。”房媧兒隻作為親人這樣說,別無他意,她無意控制解兒,大人的事,與孩子們無關。
趙高搖搖頭:“我常去你那兒,鹹陽城中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是什麽人,解兒就不要來了,小孩子,什麽都不懂……”
“你是她的父親,她需要你的。”
“我何嘗想要離她這麽遠呢?”趙高歎息,望著天空中的月。
第二日一早,房媧兒離開壽春,喜特地來送別,下一次再見,便是秦統一的中原的時候了。
一路上,白衣衛快馬加鞭,追風跟在被拴在馬車後面跟著跑,它委實憋屈。可又能如何?虞柔年紀小,馬車顛簸,使得她一路上嘔吐不止,房媧兒隻好進入車中照顧虞柔,而追風又不準旁人碰它,便只能跟在旁的後頭跑。
“高兒,現在距離樊口還有多遠?”
“十裡地。”
房媧兒轉身,掀開車簾,看著車中的虞柔,關切道:“馬上就快到樊口。”
“嗯。”虞柔點點頭,才圓潤了幾日的臉頰又消瘦了下去,眼睛水汪汪地,看得出她很是難受。
白衣衛中都是練武之人,一開始也沒有想到小孩子受不了這樣的行程速度。
車隊就這樣一路狂奔在崎嶇的官道上……
昨日,嬴政在樊口接受了負芻的投降國書,因為負芻曾經弑殺哀王,嬴政將其貶為庶人,不予追究。然而,楚國余孽並未清除殆盡,流亡的昌平君在淮南被擁為楚王。
“大王,趙高回來了。”趙昆進入行宮之中,笑盈盈地說道。
“讓他們進來吧,寡人已有兩年未見他們了。”
“卑職拜見大王!”二人跪地行禮。
“起來回話。”
“是。”
兩年不見,房媧兒見嬴政憔悴消瘦了,白發多了幾絲,而她依舊如初,絲毫未變。她心中暗歎息,三十七歲了,心中惆悵。幾番敘舊直言說下去,嬴政問:“打楚國感覺如何?”
房媧兒笑說:“楚國溝壑縱橫,這天然的屏障,著實不適宜快速進攻,加上溫潤的氣候,大霧連連,易守難攻,若不是王翦將軍在此修養了好些時日,讓士兵們適應環境,我們還真沒多少取勝的把握。”
趙高一聽,扯了扯房媧兒衣袖,示意她說錯話了。
嬴政並未生氣,隻一笑,然後說:“她說得對。”
嬴政走向沙盤,說:“你們看,寡人已在這幾處設置的郡縣,管理,打下來不容易,如何管理好這新設的郡縣,便更加的困難了。”
房媧兒細細看著沙盤,道:“路不通,這便是管理南方最大的障礙了。”
“媧兒說的不錯,通路即是通民心,王翦、蒙武!”
“臣在!”王翦與蒙武二位將軍上前。
“繪製一張楚地的交通網道,標明每條道路的寬度。”
“是。”
嬴政轉頭,望著他心心念念的房媧兒說:“這邊的道路比我的秦國修築的道路窄了些。”
房媧兒皺褶眉頭,仔細回想,問:“窄了嗎?”
嬴政篤定地說:“窄了。”
“好吧。”房媧兒聳聳肩,嬴政滿臉的笑意,趙高給二位將軍使了顏色,他倆會意,退下。
“吃飯了嗎?”嬴政問。
有資格回答這句話的人也只有她了,她搖了搖頭,嬴政微笑說:“一起吧,寡人也沒吃。”趙昆和趙高連忙下去準備著。留下他二人來獨處。
吃飯前,嬴政翻看奏報,房媧兒閑來無事,四處轉悠了一圈,不見王賁和李信,便問回到大殿去問嬴政王賁李信去了哪裡?
嬴政微微一笑,不說話。
“蒙恬也不在……”房媧兒故意將蒙恬單獨說起。
嬴政瞪了她一眼,不說話。
她嬉笑著坐到嬴政身旁,將他手中的筆一抽,道:“出來了還不忘你的奏折。”
“大膽!”
房媧兒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大膽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不知道嗎?”
嬴政淺笑,說道:“出來這麽久,玩夠了沒?”
“你怎麽不發火呀,我還等著你給我這邊呀來一巴掌呢。”說著她指指臉蛋。
嬴政無奈,問:“在你心裡,寡人就如此暴虐不堪?”
房媧兒搖頭,故意激怒他說:“每次幫你做事,都得不到好結果,我習慣了。”
“這次不同,你沒做成。”嬴政微笑著,低頭看奏折。
房媧兒心中歎息,你不知道這件事沒做成對你的傷害有多大?我還不是為了你……
“不,還是有做成的事的,比如平定瘟疫,救助災民,你應該知道的。”
“是,寡人看到趙高的奏報了,你做得很好。”
“難得聽你誇我。”她將頭靠在嬴政肩頭上,癡癡地笑。
“想聽寡人罵你?”嬴政冷笑一聲問她。
嬴政這樣一說,房媧兒便立即覺得有人告密了,可面子上依舊裝作毫不在意地問:“誰和你說了什麽?”
“你闖禍闖得還少?”嬴政反問。
“我沒有闖禍,我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哪裡有機會去闖禍?又有人說我壞話,你也信……”房媧兒嘟嘴撒嬌。
“動用私刑是不是?”
“誰和你說的?”
“滿身都是血,趙高打的,你比趙高狠,用得法子,一點兒痕跡不留,就是為了防寡人是不是?”
“看來,我白衣衛裡有人直屬於您?”
“都是寡人的人,寡人還能不知?”
“好吧好吧,反正秦人都要聽你的。”
“就是你不聽話。”
“我哪裡有?”
嬴政拉起她的手,說:“你的手,是用來救人,不是殺人。”
“我隻想救你。”房媧兒直言不諱。
“寡人有何需要你救的?”嬴政自信地問她。
房媧兒一撇眼,眼神邪魅,咬著唇,低聲問:“你是將王賁、李信、蒙恬他們三人派去燕國以及代郡了吧?”
嬴政一怔:“你哪裡聽來的?”
“我還不了解你?這掛在嘴邊的肉,你怎會不咬?”
嬴政搖頭,說:“嘴邊的肉,又何須派這三員大將去剿?你哪裡聽來的?”
房媧兒眯著眼笑問:“我是什麽人?名震天下的鬼谷女,能掐會算,前知五百年,後知兩千年,我多聰明!”
嬴政發出笑她的聲音,房媧兒白眼,嬴政忙哄她:“寡人信。”
“知道我是怎麽知道你派兵的事嗎?”
“說吧,寡人願聽其詳。”
“燕國臨近齊國,大王和齊國有邦交之約,不便冒然進攻,故此,王翦和蒙武兩位是大將,派他們去滅齊不合適,容易引起齊王建的重視,由此,派三位年輕將領,以滅燕除代為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攻齊,圍困臨淄,你說對不對呢?”
嬴政杵著腦袋,看著她,待她說完之後,搖了搖頭。
“不是?”房媧兒吃驚。
“這是核心機密,鹹陽城中都沒幾個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是我養大的, 我還能不知道你?”她反問。
嬴政淡淡地笑了,無奈地點點頭。嬴政突然之間邪魅一笑,仰著頭,頤指氣使地命令她說:“從今日起,你哪兒都不能去了,時時刻刻都要待在寡人身邊,不能與旁人接觸。”
“憑什麽?”
“若你做了奸細,寡人這盤棋局便毀了。”
“切,我清楚,你不是怕我亂說,是怕我橫插一腳是吧?”
“你還真是什麽都清楚。”
“咱們騙不了對方。”房媧兒這話音剛落,嬴政便握住她的手。
他溫柔地說著:“寡人很想你。”
她撲向嬴政的懷中,“我又何嘗不是呢?”
不一會兒,嬴政推開了她,神情凝重,問:“你知道嗎?”房媧兒瞪著眼,不解,問:“知道什麽?”
“你真的不知道?”
房媧兒一想,說了聲:“知道?”
良久,嬴政見她一動不動,他皺著眉,開口道:“你把墨汁打翻了……”
“什麽?”
這下子她的白色衣衫上滿是有一大片墨痕。
“不早說?”
“你說你知道的。”
“你怎麽這麽討厭?討厭死了!”房媧兒用輕輕捶打嬴政,嬴政呵呵地笑著。他已經有兩年沒有這樣,發出爽快的笑容了。
兩年來,每一個夜晚,他都在憂慮,她會不會受傷,即使知道她是可以安然無恙地回來的,可還是憂慮著。
眼看這墨痕擦不去,以後怕也是洗不清的,她隻好認了,回去做一身新的罷了。
這一夜,她就安安靜靜地待在嬴政身邊,看他批閱奏折。一旁的沙漏漏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