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張子房輕搖羽扇,笑問:“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房媧兒抬眼望他,等待他的回答,張子房隻一笑,然後他邪魅地望著她,問:“有吃的嗎?我餓了。”
她嘣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起身來,轉身望著門外,大喊道:“小五、小六,拿些吃的來!”
小五小六是趙高買來的丫鬟,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端上點心來,張子房和她直接用手撚起來吃著。
“你這裡的吃食倒也不亞於宮中府中的。”
“是嗎?呵呵……”房媧兒苦笑一聲。
房媧兒府上的點心,都是喬何在時,教給房媧兒做的,房媧兒現在又將做法配方交給了廚子丫鬟們,松軟香甜,平時家裡的孩子多,便做一些。
孩子們都很愛吃這些點心,可是平日裡,房媧兒不吃,趙高也不吃,就怕飲食思人。吃飽喝足,張子房在書房中看書,房媧兒回去睡覺。
躺在床上,房媧兒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們說起喬何,房媧兒便想,她回來之後一直沒有去瞧一瞧的解兒,於是,第二日早晨告假,和張子房,孩子們一塊兒去鄉下看望喬何。
“我來,你就不進宮去了?”
房媧兒含笑:“子房,你就算進了宮,你也找不到嬴政的所在。”
“所以我一定會死死跟著你。”
“我就不進宮去。”
下午才到,便看見解兒和一群小孩子在村口割草。
房媧兒上前去,笑著喊:“解兒!”
解兒抬頭一看是她來了,放下手中的草料,衝上去,用衣衫擦乾淨自己的手,打量著房媧兒:“姑,你怎麽來了。”
房媧兒看見解兒因為乾活,而被稻草劃傷了的臉頰,心疼地看著說:“女孩子的臉弄花了可怎麽好?”
解兒笑了笑,用手背擦擦臉,說道:“沒事兒的,姑。”
因為換季,尖兒等孩子們們肌膚乾燥,皴裂,房媧兒來時便將給孩子們準備擦臉護膚的膏脂準備了些給解兒送來,原本應該是鹹陽城的名門閨秀,卻在鄉下成了個枯瘦的鄉下丫頭,房媧兒委實心疼,道:“外公他們呢?”
解兒笑說:“在家裡,不知道今日您來,沒有來迎接你。”
一行人進入村裡,來到家中,只見家中也算不得貧困,只是趙高送來的東西,外公外婆都給了喬何的哥哥弟弟的孩子們,入秋了解兒還穿著單衣。
解兒的外公外婆看見了房媧兒來,一臉怒氣,再往後看了看,問:“趙姑爺呢?”
“他沒來,我來給您家的人送東西來了。”
喬家人面面相覷,道:“趙夫人,您們來也不說一聲,我們這兒也沒做什麽好菜……”
“不必了!我們不吃飯了,我來呢,是想帶解兒回去,她爹爹想她了。”
“您二位在宮裡都是大忙人,解兒就不勞煩您費心了,她在這兒挺好的。”
房媧兒冷眼望去,看著解兒的弟弟妹妹們穿得比解兒還要好,解兒的衣衫還是前幾年穿的,上面早已是補丁扒在補丁上了。
“解兒現在也有十四歲了,我尋思著將孩子帶回去,找戶好人家。”
解兒的外婆嘿嘿地笑著說:“已經和對門那戶人家定了親了,那孩子長得結實,是個能乾的孩子。”
房媧兒斜眼望了解兒一眼,只見解兒面容上原來的笑容都已經凝住了,面有遲疑。
房媧兒趾高氣昂地說道:“親家,請將他們帶來,我想瞧上一瞧,看配不配得上我家解兒。”
“人家的孩子不在。”
“哦?她爹爹還在呢,你們有沒有和她爹爹說。
”外公笑呵呵地說道:“解兒長這麽大,他也沒有管教過,這事兒,我們自己拿主意就好。”房媧兒立即打斷了他的話,大聲說道:“解兒姓趙,她是我趙家的人,是我弟弟的掌上明珠,再說,我們趙家沒有管過孩子嗎?喬家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哪一項不是趙家給的?”
“你們是大官,可是現在解兒在戶籍上可是我家的人,你們休想帶走。”
喬家人欲上前來拉解兒,張子房擋在孩子生前,冷冷地說:“誰敢。”
解兒害怕,尖兒和玉靈拉著解兒的手,安慰她說:“不要怕。”解兒喊道:“姑姑,你們走吧。”
房媧兒目光冷厲,她知道,喬家的人留著解兒不就是貪圖趙家每月送來的糧食布匹嗎?
房媧兒問:“解兒,他們把你許給了什麽人?”
解兒搖頭,房媧兒重重地說了一聲:“說!”
“村長的兒子。”
房媧兒見過這裡的村長,只是村長的兒子她沒見過,房媧兒對張子房說:“子房,讓人把村長的兒子帶來。”說著,她將自己的腰牌扔給張子房,她的腰牌上刻有“白衣衛”三個字。
張子房轉身時,那血靈和探靈就上前來,畢恭畢敬地問道:“先生,我們能和你一塊兒嗎?”
張子房轉身望著房媧兒,見她點了頭,才帶著四個男孩子一塊兒出去請人去了。可是他也不認識路,便讓喬何的弟弟帶路,喬何的弟弟一開始死活不乾,說這事兒和他沒關系,不想渾水。張子房便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張子房問:“你可知,趙家的鹹陽城裡是什麽地位?”
“我多久麽去鹹陽了,怎會知道,隻曉得趙家的人都做官的,就連趙高後來找的這個和他姐長得一樣的這個趙氏都是做官的。”
“趙氏可不是房媧兒趙高的姐姐,這位趙氏是替趙高做事的人,你們敢得罪她?”
“趙高自打喬何死了之後,就不管解兒了,我看,他早把這丫頭的忘記了。”
“不是總讓人送東西來嗎?”
“是給喬家的,不是給解兒的,東西到了我爹娘哪裡,還不是給自己的人,解兒,姓趙,不姓喬,是外人!能讓她住在家裡,吃口飽飯就不錯了。”
“這麽說來,解兒在家裡,你們把她當做丫頭了?”
“前不久大哥賭錢輸了,就把解兒抵給了人家做小妾。”
張子房瞪眼:“做妾?”
“村長家那兒子,嗜賭如命,又好酒色。”
張子房問清楚了,將和喬何大哥賭錢的人帶來,那人醉醺醺的,一身臭氣,看見房媧兒坐在堂上,細細看去,隻覺得這一輩子都沒有瞧見過這樣的好看的女人,正欲上前,房媧兒起身便是一腳,踩在他的背上。
“你們就給我們家解兒找來這麽個東西?”房媧兒冷笑,斜眼。
那人罵罵咧咧:“你個臭娘們,把腳拿開!”
房媧兒低頭:“老子給不稀罕踩你呢!閉嘴!”房媧兒武功高強,任由那個年輕人怎麽掙扎都起不了,隻好哀求她。
房媧兒:“聽說你賭錢,贏了,要我家解兒給你做妾,我不管你們之間的事,只是,把賭據給我交出來,我就放了你。”
“我爹是村長!”
房媧兒腳下用力,說:“好,我連你爹一塊治!”
秦國禁酒,除去祭祀,節慶飲宴可以飲酒之外,平日裡不許飲酒,秦國也禁賭,賭博違法,私自抵押販賣人口也是違法。房媧兒將他帶去官府,數罪並罰,村長兒子犯罪,村長連坐,削去官職。
房媧兒將解兒帶回鹹陽,修養身體。此事,也就了解了。
當晚,張子房見房媧兒獨坐院中賞落葉,走上前去,笑道:“和你在一起倒也有趣,沒事惹事,有事不怕事。”
“你以為這是我要做的?是嬴政想要做的,制定秦法,是為了天下人生活得更好。”
張子房呵呵地笑著說:“你又說回來了!”
“這是我的職責。”
“對了,要是我去告發你,你也會入獄嗎?”
房媧兒狐疑,問:“我犯什麽罪了?”
張子房笑答:“你不也常常酗酒,打人嗎?”
房媧兒解釋:“酒這個東西,我是關起門來喝的,不算危害社會。”
張子房又問:“打人呢?你今天可就打了人。”
房媧兒呵呵地笑了:“我打人的時候,你在不在場?”
“在,而且離你最近。”
房媧兒得意地說:“你連坐!”
二人哈哈大笑。
“你要待到什麽時候?”房媧兒問。
張子房回答:“想帶你一起走。”
“那你可以走了,我不會離開嬴政的,他去哪兒,我去哪兒。”
“哎……”
“我回去睡覺了,明早還要進宮去。”
說完二人分別。
第二日一早,房媧兒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張子房還在不在。
推門進屋,見張子房躺在床上,她走上前去,手中握住鐐銬。剛走在床前,那張子房閉著眼張開口道:“想乘人之危?”
她立即將鐐銬藏於身後,道:“看看你,我想你了,今早天氣不錯,我來喊你起床,去吃飯……”張子房呵呵笑了。
“不想起,那你就接著睡,我進宮了。”房媧兒背著手,傻笑說。此時,張子房掀開被褥,跳起身來,點住她的穴道。
她一怔,問:“你這是作甚?”
張子房拿下她手中的鐐銬,在她眼前晃了晃,扔在地上,笑說:“我知道你會來,便在此等你。”
“你要利用我?”張子房抱起她,放於床上,蓋上被子。可想了想,又說:“對不住你了。”說著便解開她的衣衫。
房媧兒大驚失色,喊道:“混蛋!你要做什麽?”
“替你進宮。”
“媽的!你利用我!”
張子房無意間弄掉了她頭上的玉簪,撿起玉簪,怕那東西扎到她,然後說道:“我此行便是為此。”
“你敢殺他,我就敢殺盡天下人,要不要賭一把?”這是她最後的籌碼,本應該以死相要挾,然而,她是個怪物,死不了,那就去殺會死的人好了。“你!”張子房拔劍指向她,咬牙為難。他清楚她死不了,殺不了她,她活著便是說到做到的。
“罷了。”張子房,他還是愛惜她的,隻得解開她的穴道。
解開,卻是難為情難以照面。
房媧兒先開了口問他:“賈骨在哪兒,你知道嗎?”
“他不想見你。”張子房背過身去。
“我想見他,若是你見了,務必告訴他,我找他。”房媧兒望著他的背影說道。
“為了嬴政?”張子房問。
“不然呢?”房媧兒冷哼一聲,反問張子房,她的心裡除了嬴政旁的事還剩多少?
“他說過,嬴政想要托人打探長生藥的下落。”張子房咬牙狠說,
房媧兒想起巴清來,說:“是清說的吧?我知道的。”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嬴政他不配用這藥。”
房媧兒長長歎息一聲,感慨說:“沒人比他更配使用那藥了,他的時間不多了,若是沒了他,這個國家便支撐不下去的。”
張子房哈哈大笑之後, 問:“這就是你要的國度?整個天下,都依靠一個人的意志,你們做不到的,古人便沒有使用這個方法,而是分封而治,你們注定是錯的。”
她篤信嬴政能做到,堅定地說道:“他能!只是需要時間!”
張子房卻不屑一顧,這個國不及他的一個家。
臨走前,她留下話來:“不奢望你能懂,不奢望你能留下來為他效力,隻願你活得長久,親眼見上一見那個嬴政為之拚盡了全力的新的朝代。這個朝代,他縱然有過不足,但是他如今就如一個新生的嬰兒一般,需要成長的時間,需要我們的呵護,你們,不能將一個孩子殺死在搖籃裡。”
“你又為何確認你是對的?古法從未有之,你們要用天下人去冒這個風險?”張子房翻閱古書,從不見這樣的統治,管理方式,在他看來,天下聽命於一人,匪夷所思。當然秦法的推行,可以有效的管制地方,可是秦法究竟能不能從秦法,變為天下之法?這無人得知。
“你憑什麽就說這事風險?昨日,解兒順利得救,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秦律,難讓更多的人活得更好,我們為何不做?”
“‘路漫漫其修遠兮’,你們的路太長遠了,天下人能不能理解,只是百年之後的事了,你們是在毀他。”
說完,張子房走了,她也走了。
待她離開家後,張子房收拾了行禮,不想告別,只能如此。
張子房並未離開鹹陽城,賈骨便在城中一間客棧之內,張子房與他同行來至鹹陽,只是他不願意見自己的徒兒,才留在客棧,讓張子房去房媧兒那兒,讓他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