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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千年紀》第24章 茶語
趙高享受這安靜閑適的時光。

房媧兒坐在一旁烹茶,聞著滿屋的茶香四溢,她問趙高:“大王那邊有動靜沒有?”

趙高坐起身來,依舊懶散,將散開的頭髮往背後一甩,伸手露出他纖細的手指,端起一杯茶。擺出一副比女人還要嫵媚雍容的姿態,他不急不慢地說道:“上個月,大王宣了王翦父子、蒙武父子、還有李信在宮裡商談對楚的戰事,現在應該快要去了吧?姐姐想要插足?”

房媧兒放下手中的茶具,說道道:“對楚作戰?這……為何不打燕國了?反正燕國都快不行了,捎帶手就能收拾了的,何必這時候掣肘?”

趙高生了個懶腰,湊近暖爐,說道:“燕國,只是嘴上的一塊兒肉而已,他跑不了的,至於楚國,大王從未忘記他,從去年開始,大王便不失時機,抽調秦軍先後奪取楚國大小城池十余座。”

“即使楚國這幾年來陷在內鬥裡,可再怎麽鬥,都未有波及軍隊,楚人好鬥,底子好,大王有把握嗎?”房媧兒擔心,雖然她知道結局,可這過程並未她想象的那樣輕松,以她看來,戰術一事,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趙高事不關己,杵著腦袋,屋外大雪紛飛,而這屋裡很是溫熱,趙高不由得松了松衣衫,他潔白細膩的胸膛露出的狹長的一條,趙高舉著茶杯,細細欣賞,問:“姐姐,你這裡的杯子是你燒製的?”

房媧兒望著杯子,說道“後院有我燒製瓷器的窯,我現在的家裡也就做做這些了。”

“精巧得很,像是玉石一般,怎麽做的?”趙高讚歎。

“用我讓人從楚地給我運回來的特殊泥土。”

趙高歡笑說:“你這兒樣樣都新奇,真應了大王說的,您就是神仙。”

“我問你,大王有把握贏過楚國嗎?”房媧兒湊近了趙高,與他的臉之相距一寸,二人目光對峙。趙高搖頭,坐起身來,說:“你問他去,我們在底下做事,怎敢問?”

“你們臣子,看他打沒把握的戰也不管?”

“大王管我們,我們怎麽去管他。”

房媧兒撇撇嘴,說道:“諫言呢?你可是掌印太監。”

“大王命令下了,我只聽命辦事,其他的不歸我管。”

房媧兒冷哼一聲,說:“你倒是把自己摘得乾淨。”

“不把自己摘乾淨的哪裡能長久?我這是長久之道。”

房媧兒橫眉冷對:“你也不乾淨。”

“彼此彼此。”趙高邪魅一笑,盡是妖治姿態。

房媧兒不想繼續與趙高鬥嘴,於是她將話題拉回原處:“楚國,可是塊兒硬骨頭,地域遼闊,物產豐富,擁兵百萬,地勢崎嶇易守難攻。”

“當然難,看得出,大王很擔心這一戰。”趙高歎氣。

房媧兒突然起身,趙高問:“姐姐要去哪裡?”

“我做了茶餅,我去拿你來嘗嘗。”

房媧兒根據記憶,做出了後來明朝皇帝朱元璋禁止進貢的茶餅。從一旁的一個紫檀木匣子中,取出用素麻包裹好的茶餅,用一旁的茶刀敲碎,放在玉壺中搗碎,再將碎成粉末的茶,放在玉海碗中用茶掃用力叫板。

“姐姐今日做的這是什麽茶?”趙高見碗中茶與水交融,露出鮮豔的綠色來。

“比方才泡茶更傳統的茶道,聽說有三百多道工序,姐姐後來從異邦人那處學來的,也就只有這幾道了。”

“姐姐家鄉手藝?”

“家鄉人的傳統手藝,只是,家鄉人忘記了,還以為是異邦人的手藝,只能又從人家那處學回來。”

“真可笑。”趙高不免搖頭歎息。

“世上人,十有是可笑的,數祖忘典。”房媧兒感歎說道。

房媧兒看著她和趙高的衣衫服製,木屐,服製,發式,好鬥、謙和、恭敬有禮的為人處世之法……現在如此,後來,“家鄉人”一見,便說是“異邦人”的裝束,可笑至極。

曹雪芹說,“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

後來卻是,“隻認故鄉是他鄉”,煞心酸。

房媧兒原本想要燒製兔毫盞來配她的茶,可是,她燒不出兔毫盞的紋路來,也做不出白茶。便這好作罷,用了普通的盞來喝茶。

趙高喝了一口,道:“這樣烹茶,茶味更濃了,只是做茶辛苦。”

“所以我家鄉人後來改泡茶了。”

“化繁為簡,倒也不錯。”趙高如是說。正因人都是這樣想的,便只能叫過往種種忘卻,世上事,出於人,毀於人。

房媧兒見趙高喝得歡喜,便說:“那你諫言,先平了北方燕國,再攻楚國。”

趙高笑了,說道:“大王昨日並未與王賁多說什麽,姐姐可懂?”

“不懂。”房媧兒的確想不出來,便不恥下問,又為趙高倒了一杯熱茶。

“王賁要留著打燕國,因為前不久,在燕地攻燕的就是他,大王現在不動燕國和齊國,不過是想要將他們一並收拾了,省得來回折騰我們的將士。”

“那就打唄!”她又說:“齊國比楚國容易拿下。”

趙高指著她,陰陽怪氣地說:“姐姐也怎會做起婦人之見了?齊國也不是塊好啃的骨頭。再說,楚國距離鹹陽近,現在沒了魏國在中間擋著,突然調轉槍頭攻擊楚國,也是因為沒了魏國,唇亡齒寒的道理,姐姐應該懂的。楚國項氏一族可不弱於王氏,蒙氏。齊國要過來,還有經過趙國舊地,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準備、調兵。”

房媧兒恍然大悟,難怪嬴政才收拾了魏國,便立即將矛頭指向楚國。

“懂了,只是這齊王不懂?”房媧兒笑笑。

趙高冷笑,挑眼:“齊王身邊都是姚賈頓弱的人,一時半會兒,他還想著做大王的老丈人呢。”

“可笑。”房媧兒一聽又有政治姻親她心中便不舒服。

“大王打算派什麽人去?”房媧兒明知故問,想要確定是否與史書一致。

趙高放下喝乾淨茶水的杯子,不屑笑說:“李信!”

房媧兒取笑他也取笑嬴政,嬴政對於扶著少壯派取代老舊派操之過急了,她說:“名不見經傳的人,攻楚?大王怎麽想的?”

趙高侃侃而笑,說:“李信誇下海口說,他只要二十萬人就可攻下楚國。”

“怎麽可能,他也太小瞧項氏一族了吧!”房媧兒不免歎息,二十萬秦軍畢竟不是小數目。

“連年征戰,大王也是愛惜民力,用年輕將領,換換氣象。”趙高早已看出的嬴政心思。

嬴政喜歡破舊立新,他的所作所為都在破舊立新,對於用人也一樣。可是,俗話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是,很多時候,人和衣都是舊的好,舊衣貼身,故人貼心。

朝局用人更是如此,新人不懂朝局,一味莽撞,以為扶保君王,奈何只是出了一口舊氣,置君臣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中,自己倒是可以流芳百世了……

房媧兒問:“年輕人用二十萬,那年長的呢?”

趙高比劃出一個“六”的手勢,房媧兒嬉笑問:“六萬?”

趙高將頭髮往後一撩,搖頭說:“王翦說要六十萬。”

“三倍“”!”房媧兒脫口而出。

趙高點頭,然後又說:“大王是想練一練年輕人,畢竟王翦、蒙武這些人都老了,秦國的將來還是在王賁。蒙恬、李信他們這群人身上,該歷練歷練了。”

房媧兒搖頭,說:“年輕人,心氣高,經歷少,可敵對之方難以掌控他們,成則大勝,拜則大失。”

趙高又說道:“老是那些老頭子,屢立戰功,大王和他們說話,他們總是頤指氣使的,大王低眉聽氣,很是不滿,姐姐難道不知?”

房媧兒點頭,嬴政一向是愛惜人才之人,可是一切還是應了孔夫子的話“遠則怨,近則不遜。”嬴政與眾人相處,對於人才極為恭敬,軍中極易滋生傲主之人,房媧兒不禁咬唇說出:“功高震主……那此次,與李信一起送軍隊送死的,還有誰?”

“你的老相識。”趙高媚笑。

而後,趙高的指甲滑過自己的胸膛,將衣服合上,系緊了。屋中的爐火沒有方才燒得旺盛了,他感覺到了冷。房媧兒去外屋喊:“尖兒,讓人在那些木炭進屋來。”

只聽得尖兒回話:“好!”

趙高聽這尖兒的說話,不禁又想起解兒,思慮前幾日讓人送到鄉下的新衣裳還有吃穿的東西可有到了?今年冬日嚴寒,解兒可不要生了病……

房媧兒回到趙高身旁,坐下,道:“尖兒那孩子馬上就來。”

她笑了笑,然後又問:“蒙恬還是蒙毅。”

房媧兒隻想確認。

趙高意味深長地望著房媧兒道:“姐姐和他當真沒有聯系嗎?”

房媧兒冷著臉,切茶,問:“你這樣看著我,何意?”

“人家將愛馬都送給姐姐了,鹹陽城中已經傳遍你二人策馬揚鞭,前往城外賽馬的事了。”

“蒙恬?”

趙高點頭。

房媧兒點頭,笑說:“一切都對上了。”

“姐姐說什麽?”房媧兒方才的聲音很是小,趙高沒有聽明白,扶耳上前問她。

房媧兒變了一副神情,將熱水倒入茶杯中,用力攪拌,趙高便在一旁呆呆地望著房媧兒給趙高續茶,她才開口問:“鹹陽城中的人閑得無事,說我什麽了?”

“說不久之後,蒙恬大人就會娶您。”趙高字字帶著戲謔之氣。

房媧兒捂嘴呵呵笑著,不大敢相信地問:“真有人這麽說?”

“若不是沒有這事,大王一時也沒決定起派誰和李信一起去。”

“大王和蒙毅於公是君臣,於私是至交,怎會因為我才想起來,你別這麽亂說。”

“只是這件事,大王那邊已經有動靜了,他最近都沒怎麽召見蒙恬。”

“不見就不見,這又什麽要緊的,能打贏就行。”

“姐姐,真與蒙恬沒有什麽?”

房媧兒堅定地望著趙高說:“你還在做他小舅子?”

“我可不想,我和蒙家的蒙毅不對付,姐姐應該是知道的。”

“說到這兒,那蒙毅也稱呼我為姐姐,你就不要惹他了,都是自家人,何必呢?”

“是。”趙高不耐煩。

“以後這些話,就不要傳了,大王會多心的,我名節受損是小,惹得人家君臣猜忌,我就百死莫辭了。”

趙高嬉笑,將散發用簪子挽起,嫵媚得像個女人,雖說他只是半個女人。

“看來姐姐還是只在意大王。”

“這大秦只有一片天,就是大王。”房媧兒不願說及她的私事,便繼續烹茶,說著她心中的君臣之道……

而就在此時,鹹陽宮的未央宮中。

蒙毅一身華美便裝,進入議事殿,嬴政身披灰狐長襖,因為憔悴, 臉色微微發白。

“臣下蒙毅,拜見大王!”蒙毅跪地叩拜。

嬴政聲音低啞卻又纖細,他喊道:“蒙卿起身!”

“謝陛下。”蒙毅抬頭,那嬴政一臉倦容,昨夜的嬴政又在房中的地圖上守了半宿,他也在糾結著是北上,還是南下,眼下的時令,局勢,逼迫他南下,可是,南下也不是這樣好打的……

嬴政召見蒙毅並非為了戰事,而是因為蒙毅的秘密任務監視白衣衛。

嬴政問:“趙氏他近來可有什麽動靜?”

蒙毅不假思索地說道:“趙姑娘和中車府令趙高大人來往密切,並且近一月來,二人常常與朝中大臣來往,而且交往頗為頻繁,中車府令大人的手下也常常出入朝中各位大人的府邸。”

嬴政一笑,她和房媧兒雖然許久不見,可是他二人心意相通,房媧兒想要拉攏朝臣,提高自己的勢力,他不是不懂,只是沒有預料到,她可以如此迅速就接觸到朝臣。

原本以為她只是會籠絡那些江湖人,看來他猜錯了。

“她為何這樣做?你可探聽清楚了?”

“不清楚,她的心思至於中車府令說,旁人都插不進去的。臣下只是聽說,朝臣對她和中車府令大人懂畢恭畢敬,包括……包括三公在內。”

嬴政咬唇思忖,想她是如何讓自己都難以馴服的三公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嬴政不禁自言自語道:“怎會這樣……”

觀之,現在的秦國朝局,朝中多位大臣都是宗親貴族,平日自詡嬴政的叔伯,見到嬴政都頤指氣使,卻對一個小小的中車府令卑躬屈膝。難道自己要控制這些人,還要依靠白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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