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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千年紀》第32章 從前碌碌卻因何
劉季宣了身邊的侍衛來,說:“悄悄去與盧綰傳話,讓他弄清楚白首和張子房的關系。”

侍衛“喏!”一聲之後,剛要離開,劉季又喊住了他,道:“不必說了,君臣猜疑,恐子房多心,不必去了。”

“是。”

侍衛退下。

盧綰痊愈之後,一個人單槍匹馬,奔楚營而去。

劉季聞訊,得知盧綰歸降項羽,勃然大怒,下令追殺盧綰一旦抓捕,便可以就地正法,不必帶回來。盧綰的家人也被打入大牢,等候問罪。

追殺盧綰的人中有一位便是探靈,他在追捕盧綰的途中,重傷盧綰,使他抵達楚營時傷痕累累,不省人事。

項羽一看,前來投奔的人果真是盧綰,可是見他重傷在身,便問身邊的房媧兒:“媧兒,你看他可還有救?”

“問你的軍醫去。”房媧兒一看傷口,便知道是探靈所為,即是探靈為之,盧綰必定是來詐降的。

項羽喊人將盧綰送去整治,房媧兒卻拉住項羽的衣袖,說:“此人和劉季和一起長大的,他背離劉季似乎不大可能。”

項羽此時也是缺兵少將,想自己便是因為猜忌太甚,而致使今日英布背叛,范增屈死。便搖頭說:“既然來了,便先留下他,慢慢問。”

“你現在將他丟出去,他也不會死。”

項羽一笑,說:“你覺得是劉季派他來的。”

“是。”

項羽本人是練武的高手,他方才仔細看過盧綰身上的劍傷,隻覺處處都在要害處,想劉季派來追盧綰的人必定都是下了毒手的,項羽這樣一想,便更加覺得盧綰是誠心而歸的。

“不會的,若是詐降,不至於下這麽狠的手。”

房媧兒又望了一眼探靈,臉上擠出一絲笑來,說:“您做決斷就好。”

房媧兒獨自回自己的營帳去,探靈很快便混了進來,跪地請安:“主人。”

“你起來吧。”

“是,主人。”

房媧兒看見原來身邊的人,可臉上並未有愉悅之色。探靈在方才,也看出房媧兒差一點就會將他和盧綰之事說與項羽聽。

房媧兒道:“探靈,張先生要你告知我什麽事?”

探靈道:“盧綰此行的目的便是將呂雉。劉季之父救出。”

“他想了個什麽主意?”

“盧綰在劉季身邊受到鞭刑便是因為戚夫人退居立如意為太子,盧綰不願,還因為此事頂撞了劉季,張先生便趁此機會,讓盧綰假意來降,並說漢宮中劉季身子日漸衰老,劉季的兒子在爭奪太子之位,若是將呂雉放回去,便能再添一支爭奪王位的黨派,這樣一來,用不了多久,漢軍自己便會瓦解。”

房媧兒冷哼一聲道:“項羽可不傻,這麽輕易就將呂雉放走?不可能的。”

“漢軍現在糧草充足,楚軍糧草日漸枯竭,項羽若是想打,早打過去了,何必在此苦守?”

“張子房說的?”

“是我。”探靈案首望向房媧兒,房媧兒點頭,他說的是實話。

“主人是不想報仇了嗎?”

這一句問道房媧兒心坎上了,她不由自主的望向別處,看到項羽和虞柔恩愛,不由得不舍殺項羽,虞柔在她身邊長大,她自認為是虞柔的母親。

再看項羽現在這末路之態,與嬴政去世之前越來越像,她不由得心軟了,想要項羽和劉季這像現在這樣僵持著。

探靈起身,頤指氣使的對她說:“主人,我們是始皇帝的人,主人不會忘記吧。”

房媧兒聽見“始皇帝”便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不安,傷感,惡狠狠地說:“我沒有!”

“主人為何不忍心殺項羽?”

“他和皇帝有些相似。

”“錯了,主人,皇帝統一天下,項羽將一個統一的天下分為十八個國,哪裡像了?”

房媧兒含淚望著探靈,淡淡地說了聲:“你接著說。”

“皇帝心中裝著天下,將您都置之不顧,而項羽心中只有楚人,只有親人,他太過小家子氣,而且,他火燒阿房宮,在鹹陽城中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想想皇帝,他統一天下,佔領城池之後可曾屠戮過百姓,項羽一生都在殺人,皇帝一生都在想著如何讓人活,他們有何相似?”

房媧兒心如刀絞,黯然道出:“探靈,你說的,我懂,可是你不懂一樣,我是個女人,我看到項羽失落的樣子,與嬴政一模一樣,他們都是男人……”

探靈不甘心,質問房媧兒:“那主人想要如何?就這樣一直拖著嗎?”

“是!”房媧兒顯然已經失控了。

“戰爭這樣打下去,死的人只會更多,您交代我們關注北方匈奴,他們日益強大,到時候,難道皇帝的中原大地,要給他們不成?”

房媧兒哭了,然後發笑,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活這麽久,要是活這麽久,為何還要做這般有情有義之人。

“我不想殺人,不想打仗,無論是誰,我都不想要他們人死,你懂嗎?”

“懂,這種是很容易就能懂得,可是您做不到,皇帝做不到,沒有一個人可以做到。”頓了頓,探靈冷冰冰地問:“你選擇哪一邊?”

房媧兒望著探靈的眼睛,搖頭,說:“不知道。”

“您必須選擇劉季。”

“為什麽?”

“只有他,可以做到皇帝沒有做到的事情,真正地統一天下,讓天下人歸為一體。”

“我知道。”

看房媧兒還有所動搖,探靈又說:“項羽手上的血太多,就算他做了皇帝,也不長久,主人您可要想清楚了。”

房媧兒立起身來,問:“你叫我主人,可是,在你心裡,你真正的主人,不是我,是吧?”

“在我心裡,您是母親姐姐,我的主人是始皇帝,正所謂‘天地君親師’,親在君之後,我自當尊君。”

房媧兒啞然一笑,失落地望著探靈,說:“知道了,回去告訴張子房,我會幫盧綰的,我是嬴政的人,一輩子都是,無論我能活多久。”

說完她刺傷自己的眉心,取了血,交給探靈。

盧綰醒過來之後,將張子房交代他說的話的告知項羽,項羽半信半疑,可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便答應下來。項羽正當腹背受敵、內外交困之際,自然願意議和。

於是,在這焦灼不下之際,雙方劃定“楚河漢界”。

虞柔在房中,問房媧兒:“姐姐,你覺得,我們還能撐多久?”

房媧兒不語。

虞柔坦然一笑,說:“那你和呂雉一起走吧。”

話音落下,良久,房媧兒紅著眼,望著虞柔,問:“你眼睛真的好了嗎?”

虞柔無奈笑歎:“要說想要和以前一樣,是不可能的,不過比你來時好多了,沒人伺候也不影響生活。”

“那就好。”

頓了頓,房媧兒握著虞柔那冰冷的手,流淚道:“柔兒,和我走吧。”

虞柔推開她的手,柔聲:“多謝姐姐好意,我隻想和霸王在一起。”

房媧兒感歎說:“柔兒,我撫養了這麽多孩子,最像我的只有兩個,一個是你,一個瀧靈,在男女之事上,都倔的很,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虞柔歡喜一笑,問:“瀧靈,她和誰在一起了?”

房媧兒兩眼落寞,望著虞柔那呆滯的,被她害得看不清東西的眼睛,慢慢道出:“張先生,張子房。”

虞柔搖頭,歎道:“這不明擺著是受苦嗎?”

“她活受苦,你尋死,你呀,五十步笑百步。”

“姐姐,我想知道,若是皇帝死的時候,沒給你留下信,沒有叮囑你活下去,你會怎樣?”

“我?”房媧兒落淚,不由自主從眼中滾落,然後滑過兩旁,落到衣衫上消失不見,房媧兒說:“我想要殉葬,陪著他,就陪著他,我什麽都不想做了,好累,見到新的人,遇到新的事,太累了。”

“張先生多好,他替皇帝照顧您。”

“我對不起子房,一輩子都對不起他。”說完房媧兒回去休息了。

楚漢的事,她不想再過問,一邊是嬴政的志願,一邊是嬴政的苦痛,她選不了的。

八月,劉季為換取被楚軍虜去的父親和妻子呂雉,請求項王罷戰言和。西屬漢,東屬楚,中分天下。房媧兒作為白首夫人,與呂雉一起,回到漢中,開始她的奪嫡,爭後之路。

當她回到漢中時,住在張子房家中,望見瀧靈的裝束已改,五奴如常,她說道:“您們這些年來,都累了,歇一歇吧,我也想歇一歇。”說完,便回房去,飯食,也是有丫頭送到她房中去的。

她這副失落的模樣只有在嬴政去世時才有過,五奴心中憂患,便去將房媧兒不尋常的舉動告知張子房。夜間,張子房提著房媧兒愛吃的點心去看望她。

“媧兒!”張子房敲門。

“進來吧,門沒閂。”

進屋之後,張子房見房媧兒獨坐窗前,身邊全是酒壇子,他不免一笑,說道:“從回來,你便如此,王后都喊你進宮去,你都不搭理人家,哪有這樣的道理?”

房媧兒對月苦笑。

“人活著,難!活得像個人難,活得不像人也難。”她感歎著。

張子房將籃中的點心一一擺好,房媧兒隻淡淡看了一眼,沒有動手。張子房也不勉強她,坐在她身邊,陪她喝酒。

“接下來,你要作甚?”張子房問她。

房媧兒想了想,說:“清繳諸侯王。”

“這個劉季正在做,你不必費心了。”

房媧兒意味深長地望著張子房,他沒有聽懂她說的清繳諸侯王是何意,房媧兒冷笑一聲,不語,仰頭飲酒,酒水順著她的背景滑進衣衫裡,張子房望著酒水,不禁咽了咽吐沫,心思浮動了去,移開視線。

房媧兒問他:“子房,一統天下之後,你是不是要走了?”

張子房點頭。

“難怪你要納瀧靈為妾,是想留下她給你佐證是吧?”

“你看出來了?”

房媧兒輕佻地一笑,道:“廢話,認識你這麽久了,這都看不出,我還算什麽鬼谷後人?”

“那倒是。”

房媧兒惆悵說:“子房,你為什麽要走?”

“我不走,怎麽拉你走?”

“就為了我?”房媧兒木愣愣地望著張子房。

張子房與她對視,他露出溫柔地笑容,說:“為了你,也為了我,你我不應當就在朝局中逗留太久,以免再滋生出求長生的癡人。”

張子房每日裝病,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自己突然暴斃,不會引人注目。活得長久的人,需要自己為自己安排一次又一次的喪事。

“我知道的,可是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清繳諸侯王,劉季會做的,你不必擔憂。”

房媧兒搖頭苦笑說:“劉季打天下,封了這麽多異姓諸侯王,這與劉季的本意相違背……”她故意止住了後面的話,雙目放空,望向張子房。

“你的意思是,劉季會清繳韓信他們一乾人。”

“封王不過是為了讓他們為自己打天下,他們手握兵權,到了沒用時,自然不能留,帝王術,便如此。若是他們聰明,像你和蕭何一樣,不願封王,倒是可以逃過一劫去。”

“狡兔死,良弓藏。”張子房惆悵。

“劉季說過,他追崇之人是嬴政,這句話,早已道出了今後種種,劉季並非市井俗人,你我都低看他了。”

“還有辦法能保住韓信的性命嗎?他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良將。”

“有。”

“你說。”

“放走項羽,項羽不死,劉季就殺不了韓信。”

張子房知道房媧兒想借此救項羽,也是救韓信,可張子房搖頭說:“項羽已經在做困獸之鬥,劉季不會將這塊唾手可得的肥肉放走。”

“沒有敵人,還會留下這一把利器?劉季和嬴政不同,他比嬴政多得是帝王心術。”

帝王術就在於平衡,只有平衡才能穩定。可是嬴政偏偏看不起她和她的平衡之術,她也無話可說。嬴政的性格執拗,只能打江山,坐不好江山。當然,在房媧兒心中,哪一個皇帝都比不上嬴政分毫,她的嬴政最好。

第二日,房媧兒獨自離開櫟陽,前往鹹陽,去看望嬴政。她回到鹹陽,一片狼藉,她重新走了鹹陽,灰燼中已經長出新的草木,萬物恢復生機,不久之後,這裡便會再也看不出往日的痕跡。

她記得,小時候他常來這裡這裡玩耍,不過是他兩千年後小時候,無須感歎,她突然有個想法,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痕跡,讓後來的自己再穿越一次,這一次告訴嬴政她就是長生不老藥。

可是,要做到,還要等上兩千多年,便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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