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被氣得胡子直抖,哆嗦著嘴唇:“封家小姐,這是我田家的家事,縱你家再有權勢,也不該來管了這八杆子撂不著的閑事吧?”
“閑事,主事說得倒是輕松,都快出人命了,也是閑事?你們這起子人,究竟是讓人使了障眼法,還是個個真瞎,也不怕犯了殺害障,小鬼索你們去了拔舌地獄嗎?!”
主事被她罵得一口老痰酸菜般一大坨倒憋在胸口,不住地深吸著氣,手裡兩塊鵝卵石搓得哢哢響,若是夜裡估計會有火星子直冒。
旁邊馬上來人趕忙給老頭子捋著心口,又有人過來送茶送水。
好半天,緩過氣來的老頭兒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當著眾人的面被人罵了個透心涼,他自是咽不下這口氣,知道鬥不過封邑美的紅口白牙,乾脆不看她,直接拿了大妹去開刀。
“我問你,還是不認嗎?”
大妹虛弱地搖了搖頭。
“嗯!不守婦道,還拒不認罪,那只能是……浸豬籠!浸豬籠!”
“啊!浸豬籠……大妹……放了我的大妹!”大妹的娘剛醒過來,就聽到族裡主事那一句話,隨即哭嚎著再次沒了動靜。
文達鐵骨錚錚,此時凜然向前跨出一步,“誰敢!”
此言一出,四周鴉雀無聲。
他不在鳳池城常住,為人也低調謹慎,認識他的人並不多。
但是眾人看他不俗的穿著,不怒自威的面容,就知道此人來頭不小。
這果真是個看外表的世界。
文達又穩穩向前一步,到了那“奸夫”的面前,“我問你,你和她認識多久了?她叫什麽名字?”
那人佝僂著身子,尋思了一番,答道:“一……兩個月,叫田大妹!”
“哦?那每次你兩人都怎麽約定見面時間?”
“我……我去魚市找她假裝買魚,然後和她約定時間。”
“嗯,你倒是聰明,那麽,如此聰明之人,你怎麽分清大妹和二妹兩人呢?”
蘇歡引和封邑美互相望望,這是什麽意思?哪裡來了個二妹?
那跪著的男子也是一愣,默不作聲。
文達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大妹二妹是雙生姐妹,倆人輪換著去魚市賣魚,和你相戀的是已經訂親的大妹還是沒有訂親的二妹?”
那男子忽然眼睛一亮,“是二妹……二妹!”
文達緊跟著問,“你方才不是說她叫田大妹?”
“我說錯了,是二妹,田二妹!”
所有族人先是被文達喂了餛飩,混沌得要命,此時聞言開始覺得迷霧就要散去,已經開始有人暗罵騙子。
文達微微一笑,“我再問你,你怎麽分清姐妹倆人?”
“這個,她告訴我,如果我去了,主動招呼的就是大妹,如果盯了我看,就是二妹。我見到盯了我看的,就和她相約。”
那男子眼珠子轉的飛快,說謊的本事大概是娘胎裡自帶的配置。
“當真如此?”
“當真!”說完,男子長舒口氣站起身來,把反綁的雙手湊到文達跟前,等著文達給他松綁。
文達拍拍他肩膀,“等著吧,總會有個男人來給你松綁。”
男子一歪頭問是誰。
“閻王爺!”
男子懵懂之間就聽打一句“混帳東西!”
田家主事忽然回過頭來,“看你戴眉含齒的,竟做出這等勾當,你不配為人!”
已經氣得顛三倒四還不忘文鄒鄒地用詞,
主事這輩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有才的形象。 男子見老頭兒是衝著他罵,正了正身子:“主事是怪我不經媒就擅自約會二妹嗎?主事放了我回去,明日我就差媒人上門提親!”
“你……你……來人啊,還不快給大妹松綁!”老頭兒兩手哆嗦著,“你這渾話編得倒是順溜,哪裡有什麽雙生的田二妹,呸!不得好死的人牙子!”
幾個族人趕快去解開了大妹,大妹的爹一把抱住女兒:“兒啊,爹錯怪你了!”
趙禿子此時回過味來,湊到大妹身邊,看她奄奄一息的模樣,掄了拳頭就向那男子打去。
半晌,被打的口鼻流血的男人被族人扭送到了衙門,離見到給他松綁的男人也不遠了。
大妹醒了過來,“爹……他騙我,說爹掉到江裡……我想跟著他去救爹……”
大妹爹抱著女兒痛哭,“嗚……兒啊,白瞎了我兒一片孝心,被我這癡傻的爹給毀了啊……”
待大家漸漸散去,封邑美崇敬地看著文達:“文哥哥,你怎地如此聰明!今日幸虧有你……”
沒等說完,田家主事在幾人的陪伴下走了過來:“幾位小姐公子,老朽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封邑美哼了一聲,“瞎?荼毒人命的老東西!”
老頭子吃了個癟,訕不搭地走了。
蘇歡引忽然想起來許非昔一直沒說話,“許大哥今兒怎麽一張嘴閉得嚴嚴實實?”
許非昔笑了:“今兒我只是來搭戲的,斷不好搶了他人的風頭。”說著朝文達和封邑美努了努嘴。
蘇歡引一時沒反應過來:“我還忘了問,你們兩個怎麽會得了消息……”
艾葉掐了她一把拖著她走,“我就說你,一到要緊時候就犯蠢,又把腦子放家裡了!”
雖說經歷一番波折,但此事終算是解決得圓滿,蘇歡引笑吟吟地回了繡坊,剛推門進屋,就看見馮媽坐在她繡桌之前。
見她回來,馮媽滿臉不悅:“怎麽不知會一聲就不見了半日?”
蘇歡引心裡一驚,“馮媽,我的小姐妹被歹人陷害,差點沒命,我去之前囑咐了恬兒的,讓她告訴您的。”
“哦?午飯時就沒見你,我問了兩次,沒人知道你去了哪裡。”
“可是,我明明……”
“好了,下不為例。君家不是那些兔毛大伯的土財主,是有規矩的大戶,進了君家做工,要時刻記得清清謹謹,心存規矩,自成方圓。”
蘇歡引聽了,忍著委屈答道:“馮媽,歡引記住了。”
晚飯時恬兒一直躲閃著蘇歡引的眼光,心兒則幸災樂禍地笑。
蘇歡引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站在恬兒身後追問告假之事。
恬兒身子未動,只是把頭轉過來,抬頭看著她矢口否認,竟沒有半點心虛的模樣,心兒則裝作耳聾,慢條斯理地夾著菜。
蘇歡引見此,一顆心像雨後的夏天傍晚,潮濕又悶熱。
剛要離去,她看到繡娘裡面年紀最小的麥苗臉色蒼白,兩手捂著肚子,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子。
“麥苗,你怎麽了?”她連忙蹲下身來問麥苗。
“沒事,歡引姐,來了月事……哎呦……”麥苗才十五歲,一張小臉稚氣未脫,頭上的鬟髻系著兩條綢帶,一條已經散開了。
“來,起來,隨我回去。”蘇歡引把她頭髮整理好,攙著她回到自己的繡室。
“你去床上躺著,等我回來。”
片刻之後,蘇歡引從家裡取回紅糖,到廚房燒了熱水,要了一塊生薑,給麥苗衝了滿滿一碗薑茶。
不多時,喝下薑茶的麥苗臉上開始有了血色,也不再喊疼了。
“歡引姐,你這裡布置得真有趣!”環顧四周,小姑娘由衷的讚歎,“什麽時候我才能有自己的繡室,省得挨別人的欺負!”
麥苗撅著小嘴,一隻手抓了綹頭髮在臉上掃著,滿眼羨慕地看著蘇歡引。
“她們經常欺負你?”
“哎!歡引姐你沒在那些大繡坊裡做過工,為了能晉等級多拿一些工錢,她們什麽惡毒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那你呢?”
“哎呀,我是這裡面等級最低的,原是鎏明工坊的乙級繡娘。不過說起來,我這級別也是撿來的呢!”
說著,小姑娘有點害羞地低下了頭。
“撿來的?這怎麽話說的?”
“嗯……那年繡坊晉級,三人之中晉一個乙級,我是所在那組最不被看好的,我也自知資質最低,就沒抱什麽希望。結果第二天應試的時候, 一個失蹤了,一個瀉肚子爬不起來,我就莫名其妙的晉了乙級。哈哈……你說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嘻嘻……”
笑了一會兒,麥苗壓低了聲音,“後來我聽說,是失蹤的把瀉肚的約去江邊喝酒,瀉肚那個趁她不備把她推到了江中溺死了,她以為自己第二天就可以晉級,沒想到回去就開始瀉了好幾天,差點沒命,原來,那個死掉的在她酒菜裡放了分量十足的瀉藥!哎!可惜了那個溺死的,才16歲,她娘哭的肝腸寸斷……”
蘇歡引聽得後背直冒涼風。
人間一世,幾十年光陰,來時赤條條無欲無求,去時坦蕩蕩無牽無掛,不是最為圓滿嗎?
功名利祿,錦衣玉食,真的這麽重要?
是啊,道理人人都懂,可又有誰能真正能達到禪心如水,拂指拈花的境界呢?
“歡引姐,在想什麽?”麥苗見她呆愣著,用手搖了搖她的衣襟。
蘇歡引好容易回過神來,理了理麥苗的頭髮,誠懇地看著她說:“麥苗,你我都須謹記,無論身在何處,都要不忘初心,知道嗎?”
“嗯,麥苗知道!爹娘經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哎?對了,你可得注意著心兒和恬兒兩個,她們倆可壞著呢!”
倆人正聊得熱乎,繡娘凝春來敲門,蘇歡引開了門,凝春站在外面偏頭往裡面瞅了瞅:“歡引,臨風少爺來了,在主繡室,心兒讓我找了麥苗回去。”
凝春是所有人裡年紀最大的,已經二十,卻要聽心兒的差遣,蘇歡引想起麥苗的提醒,不禁心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