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棠一夜翻來覆去蠕動著像個幼年蛆,即將的出行使她興奮,黑滾滾的霾雲又讓她擔心。
蠕動中令她好生奇怪的是,凝春和染香也睡得不踏實,凝春還多次披衣下床,站在窗邊不停張望,時常望天歎氣。
第二天一早蘇歡引剛坐上白綿派來的馬車,筱棠的頭就靠過來。
她打著哈欠,“蘇蘇我好困,頭昏沉沉的。”
車夫甩開鞭子,馬車緩緩前行,蘇歡引把筱棠的腦袋放在自己肩上擺正,摸摸沉甸甸的袖袋,輕聲說道:“倚著我睡會兒吧!”
車上已經坐了兩個白綿那邊的繡女,與蘇歡引初見還不熟識,又見筱棠要睡,就自己聊自己的。
車軲轆顛到了一塊石頭,車廂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筱棠不滿地睜開眼嘟囔了一句,撓撓臉蛋迷糊之中說了句:“幸好雪沒下來,我看染香和凝春對這場雪比我還上心,也是一夜未睡……”
說完又乖巧地睡了。
馬車繼續緩行,路過長街出了城門,遠離鳳池一路向南。
蘇歡引似睡非睡中,那兩個繡女開始低聲說話。
穿粉色袍子的叫紫萱,怕冷一直戴著風帽縮著身子,兩隻手揣在袖籠裡不肯拿出來。
她緊了緊袖口,“綠籮,我就說凝春來不了,那幾個小的還和我爭辯不停……”
“是啊!”綠籮身形頎長,穿一身綠袍,弄得像根長青藤,“咱們掌櫃眼裡何時能容下沙子,她妹子偷盜,她又能好到哪裡去,幸虧她提前出來,不然這次非受牽連不可……”
紫萱閉著眼點頭:“怎麽能不受牽連,是她家主子替她求情……要說君家的繡坊,雖說繡女們都心狠手辣,可主子卻慈心讓人羨慕,要說那個君少爺……嘖嘖,真是過目難忘。”
綠籮撇撇嘴,呸了一聲,“你可輕點發浪,讓咱們掌櫃知道了必得把你開了及時止損……主子好有什麽用,還不是她們繡坊的人為了拿幾個銀子的賞錢,從凝春那裡打聽到凝秋的住處上告給官府,才把凝秋捉住的……聽說凝秋受了不少苦,沒了半條命!”
紫萱打了個寒戰:“幸虧我沒被選過去,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是誰害的……”
蘇歡引一激靈。
有誰能從凝春那裡打聽到她家的住所?
除了凝香,沒人有這個計謀和膽量!
她忽然覺得,此事和自己有些關聯。
晃晃蕩蕩的馬車中,幾人趕了一天的路,夜半時分找到一家客棧休息。
筱棠背著自己的包袱,散亂著頭髮隨蘇歡引進房,一下撲到床上,賴賴唧唧哼著,就是不起來洗漱。蘇歡引拾掇好自己,洗了帕子給筱棠擦臉,順便捏捏她的袖袋,“嗯,還算聽話,知道把銀子分開來放!”
昨日君府送來出行要用的包袱,蘇歡引特意囑咐筱棠,“旁的不用帶了,記得把銀子分開,包袱裡,袖袋裡,腰帶裡,都放上一些。”
狡兔三窟,她娘教她的。
客棧裡暖意融融,案幾上的香爐裡燃著安息香,這一覺,兩人睡得很香。
清早起床,昨夜洗過的布襪還沒有乾,蘇歡引解開包袱,取出一雙新的來換上。
白嫩的小腳伸進去,倏地拿了出來。
她微擰雙眉,小心翼翼把布襪翻過來,裡面放著一張信箋。
信箋用金粉描邊,帶著墨香,展開來看,上面是兩句詩:美人蹋上歌舞來,羅襪繡鞋隨步沒。
筆跡蒼勁,是君臨風。
蘇歡引的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筱棠從鏡中見蘇歡引有異,一邊用木梳梳著頭髮,一邊起身過來,“怎麽了?”
蘇歡引立時收起笑臉,換上淡淡的神色,“哦,布襪的線勾到了腳趾,不礙事。”
筱棠看一眼她的小腳,揶揄道:“像玉做的一般,難怪嬌氣呢!”
今日車上的四人熱絡了許多。
越往南天氣越暖,紫萱也沒那麽怕冷了,除下了風帽,只是兩手還緊緊插在袖口裡,“昨日幸虧車夫不時唱上一段,不然要悶死!”
筱棠把她白裡透紅的臉蛋湊過去,“昨日我乏得很,昨夜睡得好,今日你可別嫌棄我呱噪!”
綠籮看一眼紫萱,笑道:“她寧願被說死,也不願悶死!”
幾人都噗噗笑開。
蘇歡引早上在另一隻布襪當中摸出了一小包松仁糖,此時拿出來分給大家,順便問了一句:“怎的一直沒瞧見你們掌櫃?”
紫萱接過糖放在口中,炒過的松仁帶著焦香,再裹上白白的麥芽糖,著實美味。
她甜笑著對蘇歡引道:“白掌櫃先行一步,馬車比咱們快些,她吃的用的坐的,自是不能和咱們對付到一處的。”
蘇歡引把剩下的幾塊糖都塞給筱棠,笑道:“那是自然,只是我看著咱們車裡置辦得已經夠好了,白綿掌櫃也真是心疼底下的繡女。”
筱棠這時候忽然回過味來:“蘇蘇,你不是說除了銀子,旁的都不用帶麽,你是何時買了這些放進包袱裡的?”
蘇歡引一怔,沒料到這丫頭除了吃,還想到這一層,遂隨意說道:“過年時家裡剩下的,想著拿來在路上閑打牙用。”
筱棠點點頭,把糖揣起來,一副歡喜的樣子。
紫萱說得意猶未盡,此時露出一副神秘的樣子,衝著蘇歡引說:“你沒在咱們繡坊呆過你是不知道,這車裡,你覺得好,和我們白掌櫃的車一比,就是天上一個,地下一個。”
筱棠傻傻地點頭:“是啊,蘇蘇,白綿姐姐可講究呢,她泡茶的水必須是山泉水,茶盅茶壺都是白玉的,碗筷是雕花銀描金的……”
“對對對,”紫萱接道:“襪子是雲錦的,被褥必須是蠶絲的……”
“還有還有,”綠籮又搶著說:“她的胭脂水粉比宮裡娘娘用的都金貴,聽說永寧公主還得來她這裡求香膏呢!”
……幾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蘇歡引一直微笑旁聽。
說到永寧,這個小公主似乎特別愛用香,宮裡女人素來喜香,可在她這個年紀就如此噬香的,很少。上次做腹圍,宮裡的姑姑還提醒在上面留出來一塊裝香料的位置出來。
蘇歡引回想了一下,當時宮裡那一行人到繡坊時,扮作宮女的永寧公主從她身邊經過,她的確聞到濃濃的異香,只是那異香中又夾著一絲奇怪的味道……
說笑之中,時間過得也快,五日後,車行到了蘇州。
蘇州氣候宜人,入了正月就現早春氣象。到客棧的時候正巧是午時剛過,是一天裡最暖和的時辰。
一樓堂中,過了飯口只有寥寥幾人,白綿先到一步,已經梳洗完畢,塗好脂粉坐在桌前等著。
見幾人進來,讓她們趕緊上樓梳洗後下來吃飯,便回身吩咐小二把點好的菜趕快下鍋。
蘇歡引被筱棠拉著奔下樓之時,她還在想方才從新帕子中翻出的信箋和栗子。
那個包袱就像個聚寶盆,每拿出一件,就會從裡面滾出些字條和吃食,她好奇,本想全都翻開來好好看一番,想想又忍住了。
每日都有的小驚喜好過只有一次的大驚喜。
筱棠把最後一顆栗子吃完以後才拉蘇歡引下樓,此時綠籮和紫萱洗淨坐下在喝茶了。
“一路可還適應?”白綿用的是自己帶過來的茶壺茶盅,客棧沒有泉水,對付著用井水給大家泡了一壺漢水銀梭。
“很好,謝白掌櫃的照顧。”蘇歡引羨慕地看著白綿,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她看了心裡都生歡喜,更別說是男人了。
“不必謝我, www.uukanshu.net 謝你們家主子,我若是虧待了你們,他會找我算帳!”
筱棠湊趣兒去問:“會要姐姐賠銀子不?”
白綿現出愁苦的表情,皺著臉道:“賠銀子有何難,要我賠人可怎麽是好?好在……”
她說到半路,頓了一下抿起了茶,再不言語。
幾人眼光齊刷刷看向白綿,筱棠更是瞪眼等了半天,才撅嘴道:“姐姐慣會吊人胃口!”
白綿聽了也不生氣,微垂眼瞼,擺弄手裡的白玉茶盅。
小二肩頭搭著毛巾,手裡的托盤中放著洗好的餐具,其中一套精製白銀用具,自然是白綿帶過來的。他麻利地把碗筷擺好,問白綿:“女客官,可否上菜?”
白綿聲音淡淡:“上。”
筱棠不滿地瞪了小二一眼,都什麽時辰了這還用問麽,還磨蹭什麽,要不是那幾個栗子,本姑娘要餓得歸西了!
六道菜上齊,小二拿過來一壇梅子酒,“幾位都是女客,不勝酒力,喝些我店裡自己釀的梅子酒吧!”
“不要梅子酒,來一壇竹葉青!”樓上傳來一聲。
幾人抬頭看去,一位俊朗青年,身著月白長袍,白玉冠束著墨發,不慌不忙從樓梯上一階階走了下來!
小二心想,原來還有一位男客同行!
筱棠心想,這出場方式帥得人眼花繚亂!
紫萱心想,這身高快要頂破客棧的屋頂了!
綠籮心想,究竟他能坐到誰的旁邊!
白綿心想,你磨蹭這麽久下來把自己急壞了吧!
蘇歡引心想,君臨風你從哪裡冒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