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離了蓬萊，悟空閃身到了方丈仙山。與蓬萊的雲霧繚繞，仙氣滿溢不同，這裡多了分肅穆，紫台光暖，花木香浮。靜耳聆聽，有淡淡的古琴音，仿佛是從碧桃紫李裡搖曳而出。悟空匆匆行至壁廂處，大老遠就望見道帔冠衣的帝君正悠然撫琴。

　　悟空覿面相迎，叫道:“帝君，冒犯了。”

　　琴聲戛然而止，帝君慌忙起身回禮:“大聖?失禮失禮！”說話間，他已行至殿外，還沒走到跟前，就被悟空一身已經開始凝結的傷疤嚇了一跳，隨後匆匆趕過來，欲引他進屋。

　　悟空猜到帝君的用意，欠身歉意道:“帝君，小傷而已，無礙。老孫今日拜訪，是有一急事相求。”

　　“大聖請講。”

　　悟空飛快地組織好語言，將前因後果簡單描述之後，便看到帝君也露出了為難而擔憂的表情。

　　“大聖，不是本君責怪你，你砸壞何物不好，怎能毀了這人參果樹啊?”

　　“我也是不知道後果會如此嚴重嘛……還請帝君不吝，幫老孫一把吧?”

　　帝君搖頭:“我有一粒九轉太乙還丹，可救世間生靈，卻獨不能醫樹。樹乃木，為水土之靈，天滋地潤。萬壽山風水獨特，草木本就稀奇，人參果又是開天辟地時便誕生的靈根。本君修為不比鎮元地仙，無方，無方……”

　　希望的火苗再度被無情掐滅，悟空隻覺得渾身被更深一層的失望充斥，繃緊的身體像是突然沒了骨頭，柔弱無力。她使勁抓緊已經起皺的衣角，語氣有些絕望:“那怎麽辦……三天夠我跑遍整個三界嗎……”

　　帝君無語，沉吟片刻後，歎口氣:“大聖，本君說句實話，憑我之見，你繼續在我們這些天庭神仙裡求助是沒用的。”

　　悟空抬起頭:“為何?”

　　“人參果樹生於上古，而天庭諸仙均是黃帝蚩尤大戰之後，三分天界之初誕生的。以後起之修為，難有法子救活果樹。”

　　“那如果我請求幫助鎮壓太歲轉移那些百姓呢?”

　　“大聖，實不相瞞……”帝君伸手扶過胡須，頗有些無奈，“太歲難死，即使被分屍萬塊，每塊不久後也可獨立成形。且太歲對力量的渴求太過恐怖，單純用法力對付，基本上是助紂為虐。唯一的解決辦法，只有救活果樹，以毒攻毒。”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天庭裡沒有救樹的辦法嗎?”

　　帝君點點頭，但臉上留著的一些笑容讓悟空莫名看到了些希望。“天庭沒有，但不代表別處沒有。大聖，都說佛法無邊，自有一套不同三界的修為本領。況且你師父取經之事，多半也有他們的指引，你何不去他們那裡找找看呢?”

　　受到點撥，悟空隻覺得眼前似乎有一團陰鬱豁然消散。“對哦！都說水生木，觀音菩薩的淨瓶裡有水行之始，說不定真的有用。”悟空喜笑顏開，急忙朝帝君行禮，“多謝帝君提點！”

　　“不敢不敢。”帝君微笑著示意悟空起身，而後靜靜的看著對方匆匆道了聲辭別，便馬不停蹄的重新跳到空中，一頭往南海去了。

　　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裡的功夫連半點都沒用完，悟空身下望見的海面便有了佛光的斑駁。熟悉的紫竹林映入眼簾，她連諸天都顧不上通報，徑直跳到了林中，嘴裡早迫不及待發出了叫喊:

　　“菩薩——”

　　漫無方向的轉了兩圈，悟空終於在拐角看到了打坐的觀音，她跑上前，即刻半跪行禮，語氣裡是壓抑不住的期待和興奮。

　　觀音緩緩睜開雙眼，看著悟空的神色一如往常的靜默，仿佛看穿一切:“悟空，你不保唐僧西去，來我這裡做甚?”

　　悟空低著頭，活像犯錯後不敢發話的孩子:“菩薩恕罪，是我途徑五莊觀遇到了些事情，這才來叨擾菩薩。”

　　觀音靜靜的聽悟空說完，喃喃開口:“你要求之事我可以做到，但我不能答應你。”

　　刹那間，悟空臉上燃起的微笑被冷水撲滅，化成僵硬的硬塊。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低聲問:“菩薩……你說什麽?”

　　觀音並沒有因為悟空神情的變化有任何動容，一字一字幾乎直扎悟空心窩道:“此事因你衝動所起，你無端胡鬧偷食果子，又毀果樹，這才釀成惡果，使萬壽山的百姓陷入危機之中，理應你自己承擔所有過錯。”

　　悟空有些呆滯的看著觀音，席卷而上的疑惑讓她飛快的發問:“菩薩，如果你不幫我，我師父就沒命了啊！不是你們讓他西去取經的麽?怎麽能看著他死?”

　　“玄奘西行的確是受我等之意，但並不代表我等就一定要護他周全。如若他有性命之憂，那也是你衝動導致， 是你不管不顧為非所歹落下的罪責，與我等無關。”

　　觀音慣有的平淡語調，此刻聽在悟空耳中，就像是從遠方步步走來的寒冷。它們不帶一點溫暖，不給人任何親近的感覺，只是按照著摸不透的節奏慢慢行走。在這樣無聲而又強大的清冷脫俗下，悟空幾乎是癱坐在地，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動。

　　觀音的話還在繼續:“救樹之方，你還是另找他人吧。”

　　“他人……”悟空重複了一遍，苦笑一下，“連菩薩你都拒絕了，我還能找誰?”

　　隨後她沉默了半響，突然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就連觀音也著實吃了一驚。

　　“我果然是個災星啊……總是在闖禍，又總是在拖累別人。”她小聲開口，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本來只是很小的事情，為什麽自己偏偏要鬧那麽大的火氣，結果越鬧越大，到最後的一發不可收呢?尤其是想起過程中，不管是師父還是師弟們，都耐心的勸自己，為什麽她就是沒有聽！

　　總是要到了不可挽回的時候才後悔，自己的這個臭毛病，真是讓自己都覺得，無比憎惡。

　　觀音靜靜的看著悟空陷入情感的自責中，緘默須臾，才終是忍不住開口:“悟空，救樹之方，我可以為你再指一路，但成敗與否，全憑你自己爭取。”

　　“哪裡?！”此刻的悟空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帶任何考慮的附之無盡的希望。

　　“陰陽五行，七情六欲，天道輪回之法，萬物生息之律，全在心中所想……”

　　“……方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