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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紀事》第10章 齊大非偶(4)
  經此番一擾,諸人終是沒了遊園賞字之心。待午時歸府,伊人卻是又聞噩耗。

  室內無人,隻余一雙鬟小婢,卻與伊人離得甚遠。只見那小婢砰地一聲跪於冰涼的地上,伏首顫聲道:“英女姊姊,英女姊姊求娘子送她出府……避疾。”

  伊人聞言隻覺雙腿一軟,半晌方扶住案台,勉力支著半個身子,道:“可還有旁人知曉?”馮氏搖頭,眼裡除卻無所適從的恐懼,更多的仍是擔憂與惶然,“姊姊恐是早有擔憂,這幾日隻讓奴近身服侍,熬藥換湯皆是奴一人所為。”

  良久方複了氣力,伊人起身上前,伸手欲扶起地上的婢子,卻被她惶然避開。

  但聞馮氏低低泣道:“娘子珍重。”才想起她與英女相顧了這許多日子,隻怕……伊人隻得收回頓於半空的手,歎道:“罷了。你與英女一同出府,我會給你們安排個好去處。小惜,你們姊妹一場……好生照拂她。”

  言畢才覺身周無比空虛,英女不在,她當遣何人安排?

  室內一時無人,隻余雕花案台上一對芙蕖狀的爐子,自花間吐出絲絲嫋嫋香氣。伊人側首望著那對吐霧芙蕖出神,僵坐了許久,直至脖頸微酸,才將疲軟的身子沉沉地砸於榻上。

  她閉上眼睛,隻覺臉頰與手臂一陣隱隱作痛,看來寶信下手不輕。她翻了個身面朝內側臥著,忽覺一陣寒意席卷了全身,她不由得蜷起身子,卻仍是瑟瑟發抖。

  窗外有蟬鳴,有鳥啼,有花香,有葉茂,分明是炎炎盛盛的夏日,可她卻覺得冷,止不住的冷。

  此時阿芙緩步入內,見此狀,隻斂聲道:“娘子可醒著?郎主遣人過來問娘子安好。”

  伊人聞言立時坐起身來,卻是半晌垂首不語。適才他二人同車而返,他一路沉默,半句都未問過她,如今歸了府卻遣人來詢,她隻覺得心底難受,他便如此不願與她言語嗎?靜默過後,她終是長歎了口氣,道:“你且回了,隻說我無礙。”

  複想起他嗜甜又貪涼,河南王府的酪做得極好,他今日定是吃了不少,恐會積食,故而吩咐道:“囑咐廚下,今日與郎主的飯食且清淡些。再溫一壺酒上來,要滾燙的。”阿芙承了聲“是”便退去,不一會即上了酒食。

  酒是熱的,可入了腹伊人仍舊覺得冷。不知獨酌了多久,她扭頭看見被風吹開的窗戶,連忙起身去闔,卻見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原是入夜了,難怪她覺得冷。便是炎炎夏日,這鄴城一旦黑了天,拂來的晚風也是透著戚戚寒意,滲得人心涼。

  伊人將窗闔緊,複歸案旁,搖搖晃晃著屈膝坐下,片刻過後,卻又喃喃道:“冷,還是冷……”她將頭埋入膝上,隻覺得面頰漸漸浮上了一層涼意,又濕又黏。她難受得抬起頭來,卻覺眼前一片模糊。

  恍惚間,她竟於一片模糊中望見一道人影,這驚得她連聲都啞了,“阿芙,快告訴皇后,我凍得花了眼了,快讓徐之才過來!”

  長恭一把抓住伊人四下揮舞的手,他聞著屋內刺鼻的酒氣,微微蹙眉,回首吩咐道:“打盆水與她拭面,取醒酒湯來。”

  拭過面,伊人似乎清醒了幾分。長恭見她端端正正地跪坐於案旁,螓首蛾眉,一副恭順溫良的樣子,甚是無害。他撣了撣下裾,正欲尋個坐處,卻見她飛一般地撲了上來,死死地抱住他的腿,“不許走!阿芙,把門關上。”

  他一時怔住,望著她酡紅的面頰與迷離的雙目,

半晌方緩過神來,隻柔聲道:“我不走,你且容我坐下。”卻見她仰著頭牢牢盯著他,道:“騙人!皇后說了,你們高家郎君各個說話都不作數,都沒有良心。”他哭笑不得,“我何時騙過你?”  她怔了一下,垂了頭若有所思道:“你確是未曾騙我。你連話都不同我說,如何騙我?”

  他怔住,一時無話,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那濃密的烏發透著微微的涼意,帶著女子特有的馨香,便是這酒氣也掩蓋不去。

  他彎下身一把將她自地上拽起,一隻手牢牢扶住她的腰,不讓她倒下。四目相望間,他在她眼裡看見自己的面容,清晰而生動,一時不免恍然。這是一雙極美的眼睛,因著酒氣更是迷離且妖冶,直直誘著人遁入其間。

  ――其間或是魔障,或是地獄。

  他想起幼時那個自並州過來的乳母在他睡前講過的故事,邙山有鬼,視之目而失魄,山人由此多不歸。

  此時伊人卻揪住了他的衣襟,一時閉眼,一時睜眼,蹙眉道:“家家說,邙山上有個精怪,它總化作美人去引誘晚歸的獵戶,獵戶隻要看了它的眼睛,便會被攝去魂魄,待下山時便只剩個軀殼了。你說,你是不是攝了我的魂魄?”

  長恭聽著她把話道完,而後將她搖晃不穩的身子抱入床榻,她仍抓住他的衣領不放,不依不饒道:“是也不是?”

  他歎了口氣,道:“我在並州待了三年,去過洛陽,登過邙山――那裡並無精怪,更無美人。”她依舊道:“騙人。”頓頓,如夢囈般念道:“以其妄語欺誘人,墮於地獄。”

  長恭驀覺脊背發涼,心口一窒,一時竟緩不過來。伊人抓住他衣領的手稍一用力,他的半個身子便砸到了她身上。

  佛陀有雲:妄語之罪,亦令眾生墮三惡道;若生人中,得二種果報,一者多被誹謗,二者為人所誑。何故妄語墮於地獄?緣其妄語不實,使人虛爾生苦,是以身死受地獄苦。何故妄語出為畜生?以其欺妄,乖人誠信,所以出獄,受畜生報。何故妄語複為餓鬼?緣其妄語皆因貪欺,慳欺罪故,複為餓鬼。何故為人多被誹謗?以其妄語不誠實故。何故妄語為人所誑?以其妄語欺誘人故。

  少年夫婦於帳下榻內,隔著夏衣肌膚相貼,隔著落發耳鬢相觸,這本應是如膠似漆之景,玉燭調和之情,燕婉之歡,於飛之樂,莫若與此。

  於此間,於此刻,高長恭聽見身下之人呢喃道:“我以妄語欺諸人,所為誘者,不過一人。你可信我?”

  她緩聲淺語,隻如夢囈一般,卻是字字分明地傳入他的耳內。他支起身子,松開她桎於他衣襟的雙手,將之抵於枕上,而後俯視著她的面容神情,同樣的字字分明道:“既欺諸人,我豈不在其列?又當如何信你?”卻見她蹙眉閉目,神情苦痛,複睜眼時已蓄了滿眸淚水。他一時竟不知她是醉是醒,但聞她喃喃道:“悔之已晚,已晚。”

  他輕聲答道:“既悔之,便回首罷。”只見她搖頭低泣道:“回首,早不複當初。”

  長恭怔了一下,問道:“當初如何?”便見她眼睫微微一顫,囁嚅道:“當初,有阿范。如今,隻余五郎了。”言畢,一行清淚順著她兩腮滑落,直墜入他的心間。

  此刻,長恭忽然間想知道,眼前這個與他成婚三年,分別三年的新婦,究竟失去了甚麽,又究竟想得到甚麽?隻是不容他多想,她已掙開他的桎梏,雙手攀上他的肩膀,繼而圈住他的脖子,仰首貼上了他的唇。

  如此近的距離,他看不清她的面容,隻能任由她溫軟的唇覆在他的唇上,輾轉吮吸,如狂風暴雨。直至青衫解去,她冰涼的手滑過他的脊背,冷與熱相觸,終於激起了少年郎君心底早已焦灼的欲念。

  一室春光,一帳旖旎,唇齒相交,耳鬢相磨。她的肌膚本是一段如玉般的光滑絲綢,姣白而無暇,卻在他的唇下與掌間泛起朵朵紅雲。繾綣纏綿過後,他於二人交織匯聚的喘息聲中聽見她低低喚道:“高長恭。”

  這是長恭第一次聽伊人叫他的名字,一時不免錯愕。而後便複聞她道:“我不後悔。此後便是地獄,不過一身墮墜,我不後悔。”

  他聽著她的話語,看著她的面容,隻覺得分明是她在誘他墮墜地獄。他伸指拂開她唇邊的一縷碎發,望著她半睜半閉的雙眼,竟有幾分恍惚迷茫之感,“世間男女互貪求,皆由樂著諸色欲,人天由此故纏縛,墮墜三途地獄中。”

  言畢,他驚覺失口。隻是為時晚矣,身下人已睜開雙目,定定地看向他,眼中似有幾分錯愕,幾分受傷。他一怔,索性以唇覆之,掩住了她眸中的神色。他的唇順著她的眉眼一路延下,從唇齒到身軀,帶著繾綣的灼意,將她自清醒邊緣重又拽回旖旎幻夢中。

  她貪愛,他貪欲,如此而已。

  明明身處旖旎幻夢中,伊人竟想起了從前去尼寺供奉時,聽姑子們講起的釋迦所雲之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行、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

  求不得,求不得。謂世間一切事物,心所愛樂者,求之而不能得。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她做不到佛陀所雲之無憂無怖,於是隻能任由自己沉溺於這明知求而不得的幻夢中,不願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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