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慶典日,珈藍學院都是會放一天假給學生們,讓他們去真理廣場觀看慶典。
但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樣。
威廉校長幾天前專門在威斯冬禮堂發布了一番演講,內容有關一名叫做庫蘭的學生,據說他在參加完塞拉芙的內測後就失蹤了,最後被人在貧民窟外的臭水溝裡找到,可到了那時屍體都已被泡爛,面目全非。
這就成了珈藍就此封校的借口,在這學期結束之前,學院都會采取封閉式管理。
要換做以往,這必然引起軒然大波,但這次,因為塞拉芙的存在,學生們就差高呼“校長英明”了,白放一天假,還給了他們十足的借口不用參加那什麽複古的慶典,還有比這更舒坦的日子嗎?沒有了!
所以這一天裡塞拉芙都擠滿了學生,整個學院幾乎九成九的人都集中在地下城“維多利亞之歌”中,尤其是擠在神聖王都卡洛林裡。
但在王都之外向西四百余裡的荒野上,卻有兩波人馬在遙遙對峙著。
可無論他們誰都不是這幅畫面的焦點,眼下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懸浮在空中的高塔。
塔身如一杆殘破的長槍,矗立在空中,直插雲霄,從上到下沒有任何粗細變化,只是因為視覺緣故看起來下面更粗一些。塔的四周環繞著一圈螺旋形碎石,宛如彩帶,又像是從塔身上脫落、剝離下來的碎石。
塔的下半插在一片海市蜃樓般虛幻的花海中,潔白的蒲公英和金色的蘭花開得爛漫,潺潺流水從其中穿過,飛鳥和小蟲互相追逐嬉戲。
它就像本不存在於此世間的東西,被人從另一個美好的幻想國度強行剝離,送到這片大陸上,靜靜地懸浮著,等待一個有緣人來打開它。
但洛伊清楚,這是梅林留給他的答案。
……
塞繆爾有些不安地瞥了眼路西安,後者正被那座該死的塔吸引了全部心思,根本無暇顧及自己,他罵了聲該死,重新瞪著洛伊。
他選擇今天動手,是因為費洛作為皇子必須參加那場慶典,而只要費洛不在,對方就會瞬間少一大批援軍。
然而他猜錯了一點,費洛雖然不在,但他那群手下卻在德列斯的率領下幾乎全部到場,而且看上去這群刺頭兒對新的首領沒有半點不服氣。
該死,這家夥什麽時候這麽得人心了。
“作為神聖羅馬教廷的‘修士顧問’,塞繆爾同學為什麽會出現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難道說你要給這裡的雲朵傳教,讓它們也變成教廷的形狀嗎?”德列斯率先發難,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塞繆爾卻不為所動,他壓根就沒把德列斯放在眼裡,而是冷冷瞧了眼洛伊。
“洛伊閣下,眼下這副奇景,你難道不想解釋解釋麽?”
“它與你無關,塞繆爾閣下,當你決心拋棄那段歷史時,它就與你無關了。”洛伊將目光收回來,眼裡帶著莫名的意味。
“事到如今,我似乎也明白了令尊與諸多議會家族的所謂‘妥協’……即便這只是一個虛幻的世界,即便它與我們真正的生活無關,可閣下還是無法放棄眼前的虛榮,決心與真正掌握權力和力量的人走到一起……所以也就不難想象,
真實的世界中遭受了同等威脅、利誘,又會有多少人堅持本心,不屈從,不順從呢……”洛伊的語言雖然溫和,但在塞繆爾聽來每一句都充滿了刺,他想起路西安直呼自己為“變節者”,心裡沒來由湧起一股怒火,惱羞成怒大過真正的憤怒。
“希爾曼!”他喝道。
“在!”
“告訴他們,告訴眼前這群人,他們所追尋的洛伊法師是個怎樣的人!”
“是!”
希爾曼從人群裡走出來,看了眼這位昔日好友,心中暗道一聲對不起,接著朗聲道:“諸位,我以人格擔保,站在你們面前的洛伊·希文閣下,他是個十足的異端,他是個邪惡、肮髒、下流、變態的怪物!
“他壓根不喜歡女人,他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
這番話宛如一股惡毒的寒風,從每個人的心頭刮過,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洛伊,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就連路西安也忍不住皺眉,朝這邊看了一眼。
元素高塔雖然是伊卡莉的信徒創辦的教會,可實際上它與“元素生物”關系不大,本質上還是女神用於約束人類的教會,因而許多教義脫胎於聖言教會。而後者的教義中明確標出了對同性戀愛的禁止,認為這是“喪失靈魂,喪失人格”的行為,並認為精靈之所以人數稀少,就是因為這樣自由、無禁忌的愛。但與人類不同的是,他們有漫長的生命,可以盡情犯錯,可人類一旦效仿,就會招來災難,引起饑荒、瘟疫、疾病等等,這些是神的懲罰。
在戰事頻發,需要大量勞動力的城邦時期,這種人被稱為罪民,他們身體裡流著肮髒的罪血,甚至不被允許產生後代,教會堅信他們的後代也是這樣的怪物,必須從此根除。
隨著和平年代的到來,事情有所緩和,甚至不少貴族私底下也好這一口,也就漸漸沒了這種嚴苛的說法,可即便如此,也從未有人敢公開承認,這依舊是千夫所指的肮髒行徑,是怪物的代名詞。
德列斯也沒想到塞繆爾的手段會如此下作,他本能地認為這是惡毒的詆毀,便用手肘捅了捅洛伊。
“喂,你現在是頭兒,有人侮辱、詆毀你,只要你一句話,我就衝上去把他的舌頭割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無不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臉紅,紛紛附和:
“沒錯,這太惡毒了!”
“就是,洛伊法師怎麽可能是那種變態……”
“塞繆爾,你這也太過分了!”
“卑鄙無恥的小人,看我撕爛你的嘴!”
一時間氣勢洶洶,聲討宛如浪潮,看似拍在希爾曼身上,可實際卻一下又一下深深刺在洛伊心頭。
希爾曼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依舊盯著洛伊的眼睛。
在場的沒人比他更了解洛伊,他知道這家夥不懂用謊言掩飾自己的內心,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會。並且他從來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無論那是讚美還是惡言,即使是妥協也不會,否則他也不至於孤僻成那個樣子。
“只有你清楚我說的是真是假,洛伊。”希爾曼朗聲道:“當然,我也拿不出任何證據,你大可以痛快地否認,否認自己的內心。”
空氣再一次安靜,無數道目光匯聚在洛伊臉上,這其中有驚愕,有遲疑,還有難以言喻的厭惡……
德列斯皺起眉頭,他也開始覺得事情不太對了。
洛伊始終一言不發,即使在這個節骨眼上神色也沒有任何波動。
“他說得沒錯。”
少年淡淡道。
他的回答如一絲微風,頃刻間掀起滔天巨浪。
洛伊終究還是不願說謊。
如果他否認,就會和塞繆爾一樣做一個變節者,只是後者背叛的是歷史,而他背叛了自己的內心。
塞繆爾不由地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如他所想,洛伊身邊的人已經神色複雜地退卻了,沒有人會追隨這樣一個怪物。隨著今天這一戰的結束,這件事會在學院內傳開,如果依舊執迷不悟,勢必有辱他們的名聲。
眼見對方成為一盤散沙,失去原有的戰鬥力,塞繆爾暗自松了口氣。
最終還是自己贏了。
但就在這時,那座塔突然動了。
塔身上環繞的碎石帶開始加速轉動,氣流吹拂著花海,無數蒲公英和花瓣一齊騰飛,宛如一條白色絲帶,一圈圈蕩開,將所有人包在了其中。
同時,一道身影出現在洛伊身後。他輕輕摘下兜帽,露出一雙尖尖的耳朵。銀色長發隨風搖曳,粉色的嚏根草花瓣在身邊飛舞,一隻修長的手搭在洛伊肩頭,另一隻則搖了搖,那座高塔便不斷縮小,變成一根法杖回到他手中。
“梅林?!”
塞繆爾忍不住驚呼道。
來人正是當初引導查理曼成為一名王者的法師梅林。
“快看他的耳朵!”
人群中傳出一道驚呼。
“尖耳朵,是精靈,是精靈啊!”
“難怪直到今天他還活著,都過去四百多年了……”
“等等,你們看洛伊的耳朵……”
一片驚呼聲中,洛伊的耳朵似乎也隱約變長了一些,雖沒那麽明顯,但尖尖的弧度還是十分礙眼。
“他也是精靈?彌婭在上……”
“這怎麽可能,我們在地下城的身體不是和現實完全一樣的嗎……”
“怎麽不可能了?內測時那麽多法師,為什麽偏偏他被梅林選中了?”
“有道理……他在魔力灌輸區的驚人成績說不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難怪他喜歡男人……啊,我是說難怪……”
剛剛產生的芥蒂於無形中消弭,突然現身的梅林一臉微笑,拍拍洛伊的肩,將法杖拋到空中,接著自己隨花瓣一起消失,隻留下一句話。
“唯有最後的勝利者可以獲得它。”
聲音回蕩在每個人耳邊,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睛裡都燃起了熊熊戰意。
不需要任何信號,不需要任何指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足以引爆在場的火藥味。
“還等什麽,乾死這幫惡毒的小人!”
德列斯大吼一聲,抄著匕首衝了上去。
不管洛伊到底是人類還是精靈,在眾人徹底分散成一盤散沙之前,這都是最佳時機,不能再拖下去。
“上!衝啊!”
“為了洛伊!”
“為了洛伊!”
愧疚是一種微妙的情緒,尤其是洛伊所言甚少,一切線索都留給腦補和猜測的情況下。少有人去思考他為什麽不承認自己的精靈身份, 以及他怎麽可能是個精靈,大都對自己剛才表現出的背叛感到愧疚不已。
隨著戰事一觸即發,這股愧疚也就成了戰力的增幅。
可正主還愣在原地,他不明白梅林為什麽要替自己掩飾,但大敵當前,也容不得他想那麽多,這既好過失敗,也好過矢口否認。
他掏出魔杖,還未來得及挑選對手,眼前就突然多了一個人。
“我本來無意介入,但那家夥提到了‘勝利者’。”路西安聳聳肩,“抱歉,我對這個詞有很強的佔有欲。”
洛伊回應他的是一道刁鑽的冰錐。
“多說無益。”
……
……
地下。
沐言看著水晶上一群人開始捉對廝殺,長舒一口氣,順帶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這突如其來的騷操作真是差點閃了他的腰,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挑選的種子選手竟然是個彎的,還彎得如此耿直!
於是他不得不親自穿上梅林的馬甲來乾預一次世界線。
不過精靈的名頭著實好用,珈藍人對法師的畸形崇拜導致精靈這一形象在他們心目中無限抬高,任何匪夷所思的性格放在精靈身上就都說得通了,這還真是種莫大的諷刺。
眼看這邊步入正軌,他揉了揉茶茶的小腦袋,讓她盯著點,自己則去趕下一個不容有失的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