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夏休期結束。
珈藍學院恢復了以往的喧鬧,同時《比格紐斯》也開始為萬眾矚目的“大型多人同時在線地下城”造勢,校園裡四處洋溢著這方面的討論。
威廉和往常一樣步行前往自己的辦公室,心情無比舒暢。
學生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宛如一千隻多嘴的碧羽鸚鵡,卻交匯成完美的白噪音。他收斂了感知,沉浸在這種嘈雜中,時不時回應路過的學生投來的問候……
這感覺,仿佛初秋的空氣都帶著幾分溫暖。
他有多久沒見到這樣生機勃勃的校園了?恐怕上一任、上上一任校長都沒見過類似的光景吧。
這才過去幾個月?五個月?六個月?總之最多不超過半年時間,學院就已悄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這些學生一直身處其中,尚未有什麽深刻體會罷了。
雖然貴族和騎士學員之間仍然存在隔閡,可那往往出現在他們興致勃勃討論完畢的尷尬期,而不像之前那樣寫在臉上,涇渭分明。
他喜歡這種變化,感覺連自己都年輕了幾分。
人總是在事情水到渠成地發生後才會多出不少感悟,威廉此時靜下來想想,赫然發現,造成之前那種困境的的罪魁禍首竟是學院本身……假如沒有沐言出手干涉的話,不知還要過去多久他們才能意識到問題的根源。
一個人的貴族身份到底帶來了什麽?答案實際上是種心理暗示。
說他高貴,流淌著如何如何的血脈,這些都是鬼扯。那些貴族標榜自己的,往往是古老的傳承,過人的財富,古老的姓氏,大有來頭的家徽等等這些具備實體的、標志性的東西。
正因為這些外在包裝,他們才能昂起頭顱,展現出自信,這才形成了一眼就能瞧出來的貴族風度——正如人與人交往時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外表一樣,這種外在的東西是最客觀、最直接的。
在學院決定擴招之前,這些外在的標志但凡是個貴族就擁有。珈藍建國七百多年來鮮有戰事,貴族家族只要不作死就一般不會斷了傳承,換做誰都能將看似悠久的百年家族譜講得頭頭是道,總體而言大家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特殊。
可擴招之後,問題隨之而來。
任何事都有兩面性,雖然擴招為諸多寒門子弟提供了優質的教育,可當十倍於自身人數的平民湧入後,這群平時沒怎麽覺得自身高貴的家夥們一下子成了“稀罕物”理論上人數處於劣勢的他們應該被孤立,感到格格不入才對,但因為騎士學員骨子裡的自卑和敬畏,他們反而被捧了起來。
正如道恩教授開學第一課講得那樣,貴族們的高貴和驕傲,來自於騎士學員的追捧,這個苦果恰恰是他們自己釀成的。
自輕者人輕之,大概是這個道理。
校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反而在用紀律約束雙方的行為,這就使得矛盾被激化,上不了台面後就潛藏在學生內部,宛如隱疾,更加難以根除。
沐言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會通過一系列操作讓貴族和平民擁有共同語言,從此沒什麽東西是貴族“獨有”、“獨佔”、用來標榜身份的了,學員的注意力從穿著、胸前的徽記、稱呼、家族傳承上移走,
轉而聚焦在《霜與火之歌》的故事,《比格紐斯》的新聞,以及今天誰又登上了榜單……這些內容上。他在淡化原本的“標志性”體現。
新的潮流物在無形中拉近了兩者的距離,再加上信息討論的氛圍是由多數人建立的,這時候如果貴族還固執己見地自我抱團,那他們就會被“被動”孤立。這種情況下,原本的氛圍自然會慢慢崩解,轉而形成新的氛圍和圈子。
或許新的圈子也存在欺凌和霸權,但終歸只是少數,無論它再怎麽糟糕,都好過學院原本的氛圍。
當足以自我淨化的泉眼慢慢生出時,泥沼也終究會有清澈的那一天。
……
在一路微醺的陽光中,威廉抵達校長辦公室,剛到,助手就遞給他一封信。
“誰送來的?”
“月溪莊園,先生。”
月溪莊園?
威廉微愣,他記得住在那兒的是老友拉馬爾·卡特的獨生女希琳,作為議會家族中真理派唯二的兩家,他當初答應老友照看其女兒,難道出什麽事了?
他急忙拆開信封,看了幾眼後,眉頭微皺。
“幫我打開4號傳送陣,我要出去一趟。”
“是。”
4號傳送室的門打開,白光閃過,威廉身影消失。
與此同時,剛才始終低著頭的年輕助手突然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圓睜雙目,露出一雙水藍色卻沒有眼白的眼珠,身體卻漸漸僵硬,失去了溫度。
……
傳送到一半時,威廉就察覺到不太對勁。
4號傳送陣是從學院到塞因沙莊園,不過橫跨大半個法藍城,最多5秒就能結束,可他的失重感已經持續了足足半分鍾,這是傳送到多遠的距離?
突然,失重感消失,他腳下再次觸及地面。
同一時間,法師的感知如水般向四周流淌出去,可一瞬間就縮了回來。
他的感知仿佛被什麽東西灼燒了。
睜開眼,四周是明晃晃的燭火,耳邊傳來孩童的唱詩聲,空靈縹緲,但無法尋覓來源。
一個身穿白袍的人背對他站著,雙手張開,仿佛要擁抱什麽。
這道背影看起來也有些眼熟。
“先生?”
他試著叫了聲,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來回激蕩。
這種似曾相識的構造,讓威廉想起了元素高塔的教堂,每逢布道時,教宗的話語聲就在教堂裡層層回繞,宛如敲打在心靈深處。
他突然一寒,對眼前人的身份有了底。
“哦,威廉法師,這麽巧,我們又見面了。”
那人微笑著轉身,除了教宗保羅還有誰?
“教宗大人……”威廉淡淡道,面色不改,“您想找我敘敘舊,直接邀請就好,幹嘛搞得這麽神秘呢。”
他一面說著,一面再次放出感知,同時開始調動身邊的元素。
他確認自己離開了法藍城,沒有了頭頂結界的束縛,他溝通魔網的速度都快了不止一倍。
教宗似乎對他的小動作毫不在意,也沒有接話,就這麽束手站立著,仿佛在等待什麽有趣的事情發生。
很快,他所期待的事發生了。
威廉小心翼翼散開的感知宛如落入泥沼,雖沒有觸碰之前的高溫,卻無法再前進半步,就連完全攤開在這間教堂裡都做不到。然而當他試圖將感知收回來時,卻發現泥沼猛然凝固,將感知牢牢鎖在了裡面。
與此同時,泥沼開始升溫,很快超出他的承受范圍,因為直接作用於感知,強烈的腐蝕和灼熱感被放大了何止百倍,痛覺順著感知線源源不斷地傳來。
他明明可以與魔網溝通,卻不得不因為這股劇痛而分心,無法使用任何法術。
疼痛讓他的感知愈發敏感,耳邊孩童們空靈的唱詩聲也因此被一再放大,原本的歌聲似潺潺溪流,蕩滌著靈魂,但現在就如百米高的瀑布,宣泄而下,狠狠衝刷在他的靈魂上。
教宗緩緩向前,伸出手,抵在威廉額頭上,盡管後者極力反抗,調動全身的力氣和精神,也不過是讓額頭微微蹭了蹭而已。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了。
“神說,凡詆毀我者, 若懺悔就能得到寬恕。
“神說,凡褻瀆我者,若頑固必將歸於元素。
“神說,凡歸於元素者,必將被我救贖。”
教宗溫聲念道,雖然失去了大部分神力,但借助這件教堂的法陣,他還是輕而易舉製服了威廉。
源源不斷的乳白色神力從空氣中滲出,整個教堂裡充斥著一股白茫茫的霧氣,威廉的意識也漸漸模糊,有關過去的所有記憶被攪動,在腦海深處旋轉、糾纏……速度越來越快,逐漸升騰,搖曳成一道龍卷,在高速旋轉中記憶都被剝離、淡忘,最終定格在一張臉上。
揚森……
是揚森恬靜的睡姿,少年臉上微微勾起嘴角,仿佛做了個美夢。
威廉絕望地伸出手,試圖抓住這最後一幅畫面,然而它也被風卷走,接著撕碎……
不……不……
威廉眼裡逐漸失去了神光,目光變得呆滯,身體也停止了掙扎。
教宗頌念的聖詩來到了最後一小節,周圍的白氣也濃鬱到極致。
就在他即將收手的瞬間,一抹突兀的紫光突然出現,破開氤氳的白氣,仿佛將整個世界撕開一條口子。
一黑一白兩把短劍,分別刺穿了教宗的脖頸和心臟。
無論是頌念還是唱詩聲都戛然而止,幾秒後,他身子一歪,斜斜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