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葛泰爾教授,沐言在《黃昏紀元》裡根本沒聽過這個人,因為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他在黃昏6年,也就是信仰歷783年就去世了,而那個時候,法藍城剛好接替坎薩冰原的聖光之願,成為玩家抗擊亡靈的前線陣地。
可以說,老人走得很悲涼,正如他之前的抗爭一樣悲涼。
這個人,命裡缺金。
伊恩還是一個正兒八經的貴族,在珈藍讀書的時候,學院開設了“魔力輸出”課程。
他正好趕上了這件事的尾巴。
伊恩對這門課程非常感興趣,並且投入了巨大精力琢磨怎麽讓自己的魔力輸出更加平穩、更加持久。但很可惜,因為他在法師領域的糟糕天賦,即使再怎麽動腦子,他也追不上那些天賦卓越卻不願用功的同學。
於是還沒等他琢磨透徹,這事兒就黃了。原因是魔力不夠純粹,無法作為商品向凱恩之角輸送等等威廉校長向沐言講過的原因,後者不提供援助,學校也拒絕了克拉克家族的建議,資金鏈由此斷裂,校方也無法維持下去。
得知這一噩耗的伊恩很絕望,可在一次銀燭會學者舉辦的講座中,他聽到了有關“可持續發展魔力能源”的想法,這才豁然開朗,並天才般地將這一想法與“魔力輸出”結合在一起,由此萌生了新的創意。
於是他自掏腰包,買了一小部分儲存起來的魔力——也就是那些魔力熔爐都燒不動的‘廢能源’,一邊上課一邊用課余時間自主研究魔力精煉。
這也是日後銀燭會“魔力精煉”的開端。
在伊恩看來,事情都是從簡單到複雜發展,於是他認為應該從低級法師的魔力精煉入手——比如他自己。
當時尚未加入銀燭會的伊恩在這方面表現出了非凡的天賦,與他糟糕的魔力資質恰好相反,很快,他就取得了不俗的進展。
但這也是悲劇的開始。
伊恩的父親是個男爵,是那種祖上也闊過,但沒到“世襲罔替”程度的貴族。於是一步步傳下來,到伊恩的父親這一輩就混成了男爵。
而這位老爹也不過是個終日調戲女仆,養鳥遛狗,無所事事的鄉下貴族,甚至連馬都不會騎。
這種身份雖然不至於讓伊恩被人恥笑,但也無法為他提供過多金錢。所以伊恩研究魔力精煉基本是孤注一擲的行為,他為此賭上了自己後幾年的學費,因為他看得到這其中蘊含的東西是多麽驚天動地。
幸運的是,在不懈努力下,他憑一己之力就研究出了一種提純魔力的初步手段,該手段最有效的商業利用就是,可以將市面上流通的魔力晶塊體積壓縮至原先的18,也就是六面體的棱長縮短一半。
魔力晶塊的大量運輸從來都是靠飛行魔獸實現的,無法靠空間道具來大面積實現。
並且為了防止其碰撞造成爆炸,每一塊晶錠之間都要夾雜大量緩衝物,比精密儀器還要小心輕放,所以每隻獅鷲身上攜帶的數量非常有限。再加上隨著珈藍附近礦脈的逐漸枯竭,運輸地點正在逐步擴張,因此運輸成本與日俱增,而這個手段至少可以讓運輸效率提高一半!
得到這一結果的伊恩興衝衝地前往凱恩之角,將這一信息全盤托出,期待換取對方的資金支持,將自己的研究繼續進行下去。
然而,他的要求被無情駁回了。
“抱歉,我們看不到任何商業利用價值。”
迎接他的是如此冷冰冰的一句話。
伊恩傻眼了,他沒想到這麽明顯的巨大收益對方會傻到視而不見,一時憤怒的不能自已,竟當場和工作人員動起手來。
身為一個蹩腳、又成天待在實驗室的柔弱法師,他毫無疑問被輕易製服,同時凱恩之角憑借影像水晶裡的證據,還讓學校給了他為期三天的處分。
這時的伊恩真是萬念俱灰,處於人生最低谷。
一來他暫時失去了人生的方向,這是精神上的絕望。二來他的錢也花光了,這是物質上的絕望,他甚至會因為缺錢而退學……
家裡已經拿不出錢了,他被送來珈藍學院前老爹就說過,他有3個兒子,在他身上投資的最多,是因為能看到未來。可如果未來被他自己親手葬送,那他就要將重心放在另外兩個兒子身上了。
從禁閉室出來後,伊恩感覺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可沒過多久,他突然接到了來自銀燭會的橄欖枝,裡面的某位大人物不知從哪兒聽說了他的事,專程發出了邀請。
伊恩頓時激動地跪在地上高聲讚美彌婭,哭得不能自已。
銀燭會為他申請了類似助學基金的東西,讓他能夠繼續完成學業,伊恩感動得無以複加,於是在某次組會上提出自己鑽研已久的魔力精煉課題,迅速得到了導師和同僚的認可,並以他為核心開始組建項目組。
這即是銀燭會“魔力精煉”的開端。伊恩之前獨自研發出的體積壓縮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並且經歷過先前的失敗,以及在銀燭會的不斷學習,伊恩的眼光也放得更加長遠,他指出從低到高的順序是錯誤的,因為複雜問題的解決方案一定可以兼容簡單問題,可一味地解決簡單問題就會讓人陷入死胡同,愈發高級的法師才能接觸愈發純粹的元素,他們的研究應該反過來才對。
於是銀燭會這才制定了沐言了解到的課題。
而《黃昏紀元》裡這個課題之所以被重啟,則是因為玩家大量湧入,通過“捐精周常”為為學者們提供了大量樣本……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在這其中,又發生了另一件事,也是改變伊恩一生的大事。
當初項目進行到一半,用去十余年時間,伊恩也順利從珈藍學院順利畢業,正式成為銀燭會的學者。
雖然痛恨凱恩之角,但他從沒提起過這件事,畢竟銀燭會為他提供了學費,凱恩之角又是銀燭會的金主,他也過了愣頭青的年紀,自然不會做這樣令雙方難堪的事。
可某次與凱恩之角接觸後,當他從冗雜的實驗數據中抬起頭,卻不經意間發現,凱恩之角的魔力運輸事業較之前效率高了一倍!用的恰恰是他當初的結論!
伊恩當時陷入了極大的震怒,他感到一陣天昏地暗,自己被蒙騙了,而且是最信任的組織和最痛恨的敵人聯起手來欺騙了他!
這一瞬,他仿佛再一次陷入了深邃的黑暗中,而且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在過去的十余年間,他對銀燭會貢獻的忠誠與信賴,在此時都猶如放肆的嘲笑,狠狠踐踏著他的尊嚴。
於是伊恩怒氣衝衝找到高層,找到了當初那位吸納他進來的學者。
面對他的怒火,這位老學者歎了口氣,平靜地講述了其中的來龍去脈。
其實在伊恩與凱恩之角發生口角,被學校處分之前,他壓根兒就沒聽說他的研究,是凱恩之角的人在事後找到了他,告訴他有一名前途無量的學者陷入了人生的低潮,並將全過程告訴了他——就在那枚害伊恩吃處分的影像水晶裡,他的一舉一動,操作的每個細節,甚至眉飛色舞地演講時嘴角蹦出的唾沫星子都無比清晰。
也就是說,只要不是傻子,都參照這枚水晶能複刻出這個他視之為珍寶的“體積壓縮”過程。
但凱恩之角的人沒有做得這麽絕,他們的目標也很明晰,要麽放任這個天才就此死去,凱恩之角也不會動用這項專利,而是砸碎這塊水晶,讓這一秘密爛死在肚子裡,等下一個天資不凡的學者發現它。
要麽,銀燭會接納他,並組建項目組,之後凱恩之角再從銀燭會手中用低廉的價格買斷這項專利。
伊恩聽愣了。
“可是,可是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他當時問道。
“你似乎沒意識到自己這項研究的意義。”老學者回答,“魔力運輸每分每秒都在發生,孩子。按照凱恩之角在建立之初定下的至高條例,個人授權可以采取分成製,並且分成比例必須佔1%-5%的淨利潤,視利潤大小呈反比,在你這裡就必然是1%。
“可你知道這1%有多少金幣嗎?它足以讓你成為比國王還富有的人。因為魔力運輸每分每秒都在發生,只要魔力不枯竭,它就永遠會繼續下去,它就是珈藍的血液。只要珈藍沒有死,你的兒子,你的孫子,只要你的家族沒有滅絕,你的後代哪怕成天躺在床上睡大覺,都可以從凱恩之角這兒領到大量金幣,一輩子衣食無憂。
“你知道六人議會的家族為什麽擁有源源不斷的財富嗎?因為他們的先祖在七百年前,凱恩之角尚未建立時施以援手,幫助了這群商人。那六位在當時是最負盛名的法師們,同時也是最負盛名的學者,因此凱恩之角在其後700多年從未停止過往六家輸送金幣。這也是至高條例的一部分。
“當然,這樣的例子,只出現過六例,也只能出現過六例。凱恩之角的人又不是傻子,不會締造出第七、第八個這樣的議會家族。所以他們幾乎從不允許個人分成。”
聽到這兒,伊恩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所以他們才要一口價買斷?那銀燭會以往——”
“當然,向來如此。銀燭會的所有專利都是一口氣賣出去的,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從這群商人那裡獲得足夠的金錢維持研究——在這一點上,他們給出的數字足夠良心。”
老學者自嘲地笑笑,“因為他們知道,每一項專利帶來的金錢都是數百,數千,甚至數萬倍於這筆錢的。甚至,後來你之所以能完成學業,所有的學費都是他們提供的。”
伊恩久久不能言語,半晌才憋出一個問題。
“可我們為什麽不自己來?”
老學者再次笑笑,“傻孩子,銀燭會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你們的純粹。你們無時無刻不在探求真理,你們擁有的知識和力量讓白袍法師都不禁投來欽佩的目光。這些事,會讓你們變得斤斤計較,思想被束縛,執著於金錢和名利,這是毀壞根基的行徑。”
他歎了口氣。
“在珈藍建立之初,凱恩之角和銀燭會就像兩個親兄弟,哥哥主外,操持家事,弟弟主內,鑽研學術。可隨著時間推移,兩人的後代逐漸離心離德,只有表面上同為一家的形式傳承了下來,並且由哥哥逐漸掌握這個家的全部。
“毫不客氣地說,只要兄長願意,凱恩之角就可以摧毀銀燭會,然後在它的廢墟上重建一個新的機構,叫它銅壺會,金焰會都可以。雖然那個組織距離成長到銀燭會如今的地步需要大量時間,但也能在他們自身分崩離析前完成。真正沒有選擇的,是我們。”
當時年輕氣盛的伊恩還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憤怒地站起身,大聲咒罵面前的老學者。
“你是叛徒!你是學者之恥!你口口聲聲說著‘純粹’,可你已然變得不純粹!你為了金錢,將銀燭會賣給了凱恩之角!”
老學者並不回應, 甚至沒有生氣,他只是疲憊地笑笑。
“我無法反駁,孩子。你說得對,我早就不‘純粹’了,我變得斤斤計較,執著於金錢和計算,我的雙眼早已渾濁,早已看不清真理何在……
“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當我們不具備改變環境的能力時,那就只能適應它,苟活著,直到有一天族群中誕生了足以扭轉局面的個體。但是,在那之前,為了生存,為了更好的生存,總得有人來背負這個罵名,總得有人和我一樣變得不純粹,唯有如此才能更好的保護你們,讓雛鳥健康長大。
“我希望你是那個可以站出來的人,我也希望你可以站在凱恩之角的廢墟上,大聲地譴責我,痛斥我,這些我都接受。
“但在那之前——在你足夠站出來之前,你不應該是這副雙眼通紅,表情猙獰,完全喪失了理智的樣子,現在的你就如一頭野獸。而野獸,是注定無法扭轉這一切的。”
在那之後,伊恩跪在地上哭了一天一夜,直到所有淚水都流乾,這才昏死過去。
而重新醒來的伊恩,從此也不再提及這件事,至於他是在默默積蓄力量,還是等待那個能夠站出來的人,這些我們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在面對凱恩之角的人時,盡管心中有無限的仇恨,卻依舊壓抑著這些,卻依舊與之合作,盡力為銀燭會爭取最大的好處。
這就是伊恩老爺子的一生,這也是為什麽他看到沐言的行為,聽到昨天那件事後哭得像個孩子。
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人為他的委屈說過話,而沐言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