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第七期《比格紐斯》的發售,整個學院裡有關“提利昂”其人的討論也逐漸多了起來。
即使換了個地方,這個醜陋的侏儒也還是那麽討人喜歡。
洛坎的騎士小說中,主人公大都是偉光正的騎士,並且為了方便讀者自行代入,各個身姿挺拔、英武不凡,像提利昂這麽特殊的也算頭一個了。除了新奇之外,埃裡克的敘述技巧與文筆也著實為這個角色增色不少。
可要說遺憾,那也是有的,畢竟少了彼特·丁裡基這樣一位優秀的演員來詮釋他,使他的形象還不夠豐滿。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想,這反而也留下了無窮的想象空間,每個人腦補的都不一樣,但也最符合自己的審美。
除了故事連載外,還有一件事在學院裡引起了廣泛討論,那就是沐言專門用四分之一版面講述的新聞。
即有關昨天早晨魔樞區那場爆炸的始末。
不少學生從他人口中得知了有這麽一回事,但在凱恩之角保持緘默,校方也刻意收斂事態的行為下,這件事不到半天就徹底冷卻下來,漸漸也沒什麽人提及。
可沐言這麽一攪和,事情瞬間不一樣了。
他在報紙上詳細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得就像他親身經歷了一樣(?),這其中還附上了那間密室爆炸後的慘樣,以及當天早晨威斯冬大禮堂避震結界宛如霓虹燈一般閃爍的影像,隻隱瞞了當事人的具體身份與作品內容。這一系列宣傳下去,幾乎全校都知道了凱恩之角背地裡的小動作。
以往,這座商會在學生心目中的聲望說不上友善,至少還算中立,畢竟它是珈藍的代表商會,代表魔法帝國與其他兩家分庭抗禮。但這種事情一曝光,各種猜測和質疑瞬間甚囂塵上。
不少與之有過合作的學生都開始回憶自己的經歷,即使這裡面沒有問題,也隱約覺得不太對勁,仿佛真的被凱恩之角坑過一樣。
這其中除了學生自發的猜疑,必然還有其他人在推波助瀾——無論在哪個世界,都少不了痛打落水狗的人,更不用說凱恩之角一家獨大這麽久,樹敵何止一兩個……可以說他們正面臨一場嚴重的信任危機。
很快,從一個大嘴巴的貴族開始,一些似有似無的小道消息就迅速傳播。
“我有個遠方親戚在凱恩之角工作,他說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了,只是你們少見多怪而已。”
這位貴族像往常一樣向別人炫耀著自己的閱歷,鬼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這麽個親戚,上一次和上上一次他的開場白分別是“我有個朋友”和“我有個老鄉”。
但總之,他成功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力,接著便被捧上了天,在飄飄然中大說特說起來。
“其實他們私自解析他人的魔紋也不是這一次的事兒了,只是平時手段精妙,沒弄出這麽大的事故來。可你要以為他們對每件作品都這樣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那可是凱恩之角,哪兒來那麽多閑工夫和一群學生打鬧?那些魔紋學高級顧問時間可寶貴了,他們只要看一眼你們的作品,就能知道這裡面的思路和想法,接著不管有沒有合作,這看上的東西就屬於凱恩之角了,只有那些感興趣、但又看不懂的才會解析。
“這種‘借鑒’手段根本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再加上你們這些學生不懂自己的想法有多少價值,很容易被忽悠過去,事後即便暴露了,幾枚金幣也就能打發。凱恩之角家大業大,裡面齷齪事兒可不少,你們別把那群商人想得那麽善良——哪兒有善良的商人呐。”
很快,這番話被以各種方式和各種版本在校園裡傳開,要不是珈藍是一所半封閉式學院,不消一頓晚飯的功夫,它就能傳到校外去。
但即使這場信任危機只是局限在校內,它的發酵速度也遠超想象。
起初學生們只是將其當做新聞來聽,但隨著與凱恩之角合作過的學生一個接一個出言響應,表示自己的確遇到過類似事件,它就漸漸變了性質。
從討論變成了聲討。
下午最後一堂課結束,至少數百名激進的學生就包圍了魔樞區,要找凱恩之角的負責人討要個說法。
此時正值校園裡的人流高峰期,看熱鬧又是年輕人的天性,於是百人隊伍翻了好幾倍,浩浩蕩蕩地湧向魔樞區,將“黃金之源”堵了個嚴嚴實實。
負責魔樞區的幾個老師見情況不妙,連忙去凱恩之角的工坊找人,可他們到達時卻被告知四名高級顧問並非每日都來,除了一天前震暈的兩個之外,其他兩個今天乾脆就沒來上班。
至於接替高文的負責人,則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他也是匆忙上任,手頭的帳目還一頭霧水,更別提關心這些輿論了。
整個工坊裡唯一一個對這件事知根知底,並還在場的竟然只有一個侍者。
侍者叫阿曼德·漢默,那天正是他看出沐言的頭環有問題,並親自去找高文來接待,而且在事故發生後,是他第一個打開了密室的鐵門,將昏過去的三人扛了出來。
於是臨時負責人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他推了出來,自己則謊稱肚子疼去了廁所,留下學院的老師和阿曼德幾臉懵逼。
“我該做點什麽,這位……”
“叫我西曼就好。”刀疤臉西曼老師撓了撓自己的光頭,敏銳的感知讓他耳邊無時無刻不縈繞著學生們的嚷嚷聲。
真是吵死了!
“該死,這群精力無處發泄的處男們。”他嘟囔著抓起阿曼德,連續閃動幾次白光,兩人就來到了魔樞區入口。
見西曼拎了個人出來,學生們先是一愣,但看清阿曼德的侍者打扮後憤怒反而更盛。
“西曼老師!我們要的是說法!不是一個替罪羊!”
“沒錯!他只是一個侍者,我見過他!”
“你真當我們什麽都不懂嗎?明天他就不是這兒的侍者了!”
“就是這樣!我們抗議!讓這兒的負責人出來!”
阿曼德看著群情激奮的學生,腦子轉得飛快,瞬間就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他扭頭看向西曼,“西曼老師,放我下來吧,我跟他們談談。”
“好。”
西曼也松了口氣,將阿曼德放在地上。後者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對面前的學生們鞠了一躬。
“大家安靜一下。”
他的聲音十分鎮定,而且帶著一股股從容不迫的氣質。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見狀為首的學生便抬起手,背後聲音頓時減弱。
“謝謝。”阿曼德微微頷首,“我叫阿曼德·漢默,我在魔樞區做侍者已經五年了,我見過幾乎你們每個人,也大都叫得出名字。”
說著他指了指為首的學生,“加布裡同學,煉金科的優秀學員。你一年半以前來過這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改良了某種藥劑,對嗎?”
“喚醒藥劑,阿曼德先生。”加布裡大聲道:“我將市面上的喚醒藥劑改良,讓它能恢復的魔力增加了三成,但成本卻沒有任何增加!三個月前,凱恩之角在克魯塞街區的店面上架了新型喚醒藥劑,恢復力同樣增加三成,我確信這裡面有我的一份功勞!但我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報酬!”
“不,你得到了,撒謊可不是一個珈藍人該有的行為。”阿曼德道:“我記得那時你一臉緊張地來到這兒,問我這裡是不是‘凱恩之角的工坊’,我帶你進去,讓當時的主管先生接見你。後來你離開時非常興奮,嘴裡不住念叨著‘學費有著落了’,還罕見地向我說了聲‘感謝’,你當時明明對這筆交易很滿意,不是嗎?”
加布裡一下子滿臉通紅,的確如阿曼德所言,他對那筆交易沒什麽不滿,只是今天突然被人提醒,說克魯塞街區的那家店每天至少賣出幾千金幣的藥劑,而自己當初不過得到1000枚金幣就沾沾自喜,這種巨大的落差讓他難以忍受,感覺自己受到了蒙騙。
“是這樣沒錯,但,但那是因為我不懂自己研究的價值!”他粗著嗓子喊道:“你們還是欺騙了我!”
“沒錯!這是種欺騙!”
“騙子!欺詐者!”
“讓你們真正的負責人出來!”
阿曼德無奈地揮揮手,示意安靜。
“聽我解釋,各位同學們。還有你,加布裡同學。你或許不知道為什麽時隔一年我們才推出了這種藥劑,不是為了讓你遺忘這件事,而是你的研究根本就不完善,或者說它存在安全隱患。”
“你撒謊!!”加布裡勃然大怒,他不允許自己的傑作被人詆毀,“它沒有任何副作用,我親自實驗過的!”
“不,它有,只不過以你的能力發現不了。”阿曼德嚴肅道:“你或許不知道一款藥劑從被改良到足夠搬上貨架需要經歷多麽漫長的過程,你不是凱恩之角的煉金師,所以你不在意這個流程。你的天才創意與其他人的一樣,也要經歷漫長的時間檢驗與改良,只有確信它在長期內都對人體無害時才會上架,而這個過程一般需要半年,在凱斯基大鼠身上完成。
“我有一個同事恰好是這種老鼠的飼養者,半年前的某一天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跟我說,有一批老鼠在服用了名為「喚醒藥劑改II」的試劑後,一個月內毛發全部由棕轉白,接著一根根脫落,最後連皮膚都變白淒淒的顏色。這樣的後果是,稍微一接觸陽光,它們的皮膚就會被灼燒、紅腫,乃至潰爛。
“你之所以沒發現,是因為你的頭髮原本就是白的,而且作為一名法師,你體內的抗性,以及深居淺出的作息完美避開了這一點,因而覺得它無害。加布裡同學這一年來是否覺得太陽太過刺眼,以及夏季時自己身上會有莫名刺癢、腫脹感呢?”
加布裡沉默了,對方說得沒錯,他的確有類似的體驗,只是作為常年蹲在煉金實驗室的人,他的皮膚過敏已然是常態,所以也就沒怎麽在意……
“而這,就是凱恩之角負責改良的部分。”阿曼德乘勝追擊,“從‘想法’到‘產品’,這其中的艱辛不比憑空產生一個天才的想法小多少,這也是凱恩之角在魔樞區設立工坊的目的。這裡是將各位的夢想變為現實的地方,但它也絕不是福利組織。在這裡,每個付出勞動的人都會得到報酬,即便是我,一個微不足道的侍者,也能得到一筆充足的薪水供我生活。可我並沒有對諸位提供任何直接幫助,這,就是中間環節的支出。
“諸位繳納給學院的學費,實際上分成無數股細流,匯入不同的人手中。我身後的西曼老師,羅德老師,負責授課的德溫老師,道恩老師,還有看守學院大門的守衛們,都是這筆錢的受益者……可他們中的哪個人有向威廉校長索要過等價於學生學費的薪水嗎?這顯然是愚蠢的行為。
“正如珈藍學院摒棄了傳統法師塔的教育理念,建立魔法學院來統一教授知識,提倡‘共享’精神一樣,凱恩之角的目的亦是如此。同樣,正如珈藍學院建立之初受到的阻力一樣,凱恩之角也會遇到各種阻撓,甚至是小人的覬覦。
“我並不否認一天前高文主管為了私人目的進行的勾當,但他已經得到了上面的嚴懲,凱恩之角也與提供創意的先生進行過洽談,這件事本該就這樣了結,但看樣子,諸位受到了挑撥,被人當槍使了。
“時間是如此寶貴,我們不妨放在學習與思考上,而非稍一被人挑撥就氣血上湧,做出不理智的事,除了浪費時間以外,這也讓人看了笑話,不是麽。”
阿曼德侃侃而談,不卑不亢的聲音在魔樞區傳開。
這次不光加布裡沉默不語,連他背後激憤的學生們也一個接一個閉嘴了,不少人開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如他所言被人利用了。
見情況被阿曼德穩住, 他身後的幾個老師也紛紛上前安撫學生。
這個時間恰好是飯點,為首的加布裡又低著頭一言不發,看熱鬧的人也逐漸散去。
人一少,這百來人沒了底氣,各自擺擺手離開,一場衝突就這麽被化解了。
直到人群散去,面前一個人都沒有,阿曼德才默默走回了工坊。
他剛一回去,新負責人就抓著他詢問情況,獲悉事情化解後頓時松了口氣。
“我就知道,那群學生掀不起什麽風浪。”這位負責人不屑道,和之前惶恐的樣子判若兩人。
阿曼德勉強笑笑,本來有些話要說,剛到嘴邊,就被打斷了。
“沒什麽事你就先下去吧。”負責人擺擺手,阿曼德愣了一瞬,這才點點頭離去。黃昏編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