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書房的路上,大公一臉小心翼翼,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忍不住問:“您不擔心您的朋友嗎……”
“你其實在擔心那些貴族吧。”沐言笑笑,“你們在書房設置了監視水晶,可以隨時關注動向,讓他們不至於全部死掉,眼下這麽久沒人看著,你是怕他們都死絕了,自己扛不住這個壓力麽?”
心思被看穿,大公只能一個勁兒賠笑。
“沒關系的,他們現在已經恢復正常了吧,力竭睡著了吧。”
“啊?”
公爵沒繃住表情,一下子把驚訝寫在了臉上。
“怎麽?沒想到?”沐言笑問。
“呃……我我我沒那個意思,我是說這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是這樣……”公爵悻悻道。
沐言忍不住笑了,“您有多怕死?沒必要這樣跟我講話,自然一點就好。”
“誰能不怕死啊……”公爵大人歎了口氣,樣子頗有些委屈:“我才當了五十五年公爵,我,我還有幾十萬金幣存在鑲金玫瑰沒花出去,我上個月看上了一個狐人舞女,她的皮膚就像絲綢一樣光滑,身段柔弱無骨……我還從圖靈購買了一批好馬,打算年中回去王都參加荊棘花賽馬大比……您瞧瞧,這個世界有多麽美好,生活多麽有趣,換做誰也不願陷入永久的黑暗啊……”
說著說著他還掉了幾滴眼淚。
這位大公還真是個……真·小人啊。沐言撇了撇嘴。
兩人來到層層加密的書房,果然如沐言所說,主廳的人都陷入了沉睡。那場面雖然看著很血腥,可實際都是皮外傷,情況沒有再惡化下去,最慘得也不過起初互相開瓢的哥倆,因為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事實上在沐言不小心摔了那一跤時,就已經劃斷了法陣的一條紋路,而且沒有驚擾監控。這就像在一顆氣球上戳了個洞,雖然氣球還在不斷充氣,可達到臨界點後就不會再脹大了。
憤怒、生氣、暴躁等負面情緒是很費力氣的,如果沒有不斷上漲的暴戾作為正反饋,受術者很快就感到虛弱無力,再加上情緒混亂,流血受傷等等糟糕的身體狀況,力竭睡著也就不奇怪。
那位死靈法師留下的東西被藏在一面牆後面,隨著暗格推開,一股淒冷瘮人的陰風隨即刮了出來。
公爵倒是個相當上道的人,他早在這之前就提醒沐言“小心,避開正面”,一點沒有借機發難的意思。
死心塌地到這個地步,這已經不是牆頭草了,而是一盆放在牆頭的吊蘭了,該往那邊倒就徹底倒向哪邊……
資料一入手,沐言立刻攤開感知,眨眼間就掃了個大概。
然後,他愣住了,呆若木雞。
“啪嗒”一聲
厚厚的資料掉在地毯上,沐言還保持著翻書的姿勢。
公爵忙屁顛屁顛跑過來撿起書,恭敬地站在一旁。
“法法法師大人?”
“啊,我在。”沐言機械地轉過頭。
“您的東西掉了……”
“啊,是……”
沐言接過那堆東西,用一種見了鬼的表情望著公爵,像是想哭,又像想笑。
“法法師大人您怎麽了?”
“我沒事,我很好,好得很。”
“可可可您這樣子一點兒不像沒事啊……”
“呼……”
沐言深呼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公爵大人,我很好,我想靜靜。”
“好,我懂!”
公爵立馬捂上嘴,乖乖坐到一旁。
沐言站起身,放下筆記,來回走了兩步,突然神經質般握緊拳頭,又松開,又握緊,再松開……如此往複好幾遍,
期間屢次張開嘴巴,像是發出無聲的咆哮,但又極其壓抑……這模樣嚇壞了公爵,他忍不住暗想難道那東西有問題?那豈不是說……
牆頭的吊蘭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能讓沐言震驚成這副德性的,自然不是什麽內容如何驚世駭俗,如何超凡脫俗……
而是這一遝筆記的扉頁無不寫著一個落款。
在常人看來,那是一個筆走龍蛇,金鉤銀劃,介於紋路和符文之間的奇怪符號……
可在沐言看來,這是一個字!
一個方塊字!
用中文寫的“古”字。
他無比確認,這的的確確是中文,因為留下這份手劄的人叫古斯曼茲,再結合筆記的內容,除了用諧音梗亂起名字造成故弄玄虛的假象之外他想不出任何理由!
這是一個多麽荒謬的發現,出現在這個荒謬的時間點,這樣荒謬的巧遇……
“線索……指引……冥冥之中的定數……嗎?”
許久,他才平複心情,無奈地搖搖頭,將目光重新放回內容上。
單論內容,其實也足夠驚世駭俗,只是和這個驟然出現的中文比起來,震撼指數就微乎其微了,以至於沐言認真看時都沒什麽波動。
也難怪約翰看不懂,就算沐言這樣的傳奇學者兼傳奇死靈法師乍一看這些內容都雲裡霧裡。
古斯曼茲的研究非常具有深入,深入到了腦域程度——也就是當初威廉校長遭到教宗毒手,記憶被抹除乾淨時他不得不涉足的區域。
人的腦子像塊豆花,這是物質層面的。靈魂層面的腦子,也就是靈魂真正的核心,管理情緒、記憶、思維等等一系列生命活動的中樞即是腦域,是一個靈魂之力構成的虛靈豆花,這甚至也可以看做物質層面,因為死靈法師就是以這種物質為目標進行操作的。
在這個虛靈豆花的脈絡間漂浮、翻湧、氤氳的星雲狀物體,則是情緒、記憶、思維等等。
這些更加深層次的東西,即便是靈魂大師——死靈法師能做的操作也很粗魯。譬如抹除、搜索、全盤控制等等。所以任何涉及記憶的操作,稍有不慎就會造成腦域損傷,因而每次沐言都小心翼翼。
但現在,古斯曼茲的研究,卻正是這部分“星雲”狀的東西,幾乎完全脫離了虛靈豆花本身。
他在手劄裡這樣寫道:
“古法師們用‘松樹上的凝脂’來類比靈魂和情緒的關系,仿佛情緒只是一種分泌物,一種產物,與靈魂本身的關系並沒有那麽密切。
“可實際上是這樣嗎?
“我們根據現有的情報來看看這個說法是否合理。
“首先,人基於血肉產生,男女交合,懷胎分娩,產下後代。嬰兒在母親肚子裡時就醞釀靈魂,繼而誕生思維、心智……這樣來看,‘松脂分泌說’似乎是對的,因為思維、情緒等等,的確是一種分泌物。
“可這是正常人的思維。身為涉足冥河的法師,我們知道萬物的靈魂都儲存在冥河,匯入尼弗海姆,參加兩界的循環。任何新生命誕生時,並非是血肉孕育出了靈魂,而是尼弗海姆提供的靈魂來到洛坎,被血肉吸引,最後依附在血肉上。
“可尼弗海姆的靈魂是什麽?
“是原始的靈魂之力。
“換句話說,假如正常人的靈魂是一具鮮活的肉體,那麽匯入尼弗海姆的就是剁碎了的肉醬……換句話說,分泌出‘松脂’的是依附於肉體、來自赫魯的‘靈魂肉醬’。
“參照這一想法,我們不妨假設一個實驗:假如我們能夠用人造的靈魂‘肉醬’生成生命,產生思維,那麽就可以驗證‘松脂分泌說’是正確的,假如不能,那麽一定是哪一環出了問題。
“所以,需要一個這樣的實驗嗎?
“答案是否,不需要。
“因為已經有一個反例了——作為最大的靈魂肉醬,尼弗海姆並沒有產生意識,冥河沒有意識,它們只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綜上,‘松樹油脂說’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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