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早冬的清晨,天飄起了雨夾雪,雪不大落到地上就化了。SH的冬天很少下雪,這雪來的讓城市顯得格外淒涼,灰色的天空籠罩,林立的高樓披上了一層暗色調。也許這就是天意吧,她是巨蟹座名字中卻帶了一個雪字,我想這就是冥冥中注定吧。
靈堂的入口兩側擺滿了花圈,前方掛著她生前的照片,微微地笑著,用她生前最愛的蘭花做了一個花牆。中央有一個玻璃冰棺被一團花簇圍著,她在裡面安詳地睡著。我是最後一個走過去,因為那樣可以多看她一眼。冰凍下的肌膚已經沒了光澤,即使化了妝也沒了原來那份漂亮。你不會怪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的,對嗎?化妝師的技術太差了,都把你化的不漂亮了。你瘦了、小了、是被凍的嗎?對不起,我太粗心了,忘記告訴他們你最怕冷了。真的好想再抱抱你啊,這層玻璃罩太礙事了。你這身黑不拉幾的衣服太難看了,回頭告訴我一個地址,我寄給你吧。對不起,時間真的太緊迫了,我只有兩天的時間通知你的朋友、同事。能來的都來了。棺木、骨灰盒、靈堂的布置是我親自定的,都很簡單,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我要去致悼詞了,等下再來陪你好嗎?
記不清怎樣念完那段悼詞的,像是在完成任務。深深地鞠了個一個躬,入殮師封棺。雙親的哀嚎響徹靈堂,他們的聲音讓我感到惡心。封棺的鐵釘重重敲在棺木上,鐺,每砸一下心就咕咚地沉一下,根本就不是砸在棺木上,分明是砸在我身上。淒涼的哀樂,人們哽咽地神情,四個人將她的靈柩緩緩抬起,只有我一個人在棺槨後靜靜地跟著,抱著她的遺像。江雪啊,這真的是我能陪你走的最後一段路了。你看,路兩邊的草坪,江南的冬日獨有的綠意是不是很美。你總說凡事盡求簡約,希望你不會怪我這次的祭奠過於簡單,你看到了,來的人很多,說明你還是受大家愛戴的不是嗎?你終於可以不用那麽自卑了,在我們眼裡,沒有人會介意你的家庭,你永遠都是大家眼裡的開心果。信我已經看到了,謝謝你留給我離世前的最後一份信任、叮嚀。我不會辜負你,會處理好的,放一萬個心。可你知道麽,我一個人真的不知怎樣去看那世界的美好啊,你聰慧的什麽都想到了,可是你忘了我離不開你啊!哦,這段路真的好短,到火化間了。我要去簽字了,江雪。
腦海一片空白地在火化單上簽下了我的名字。那是一個方方正正的洞口,不大,隻容得下一副棺木。外面停放著不鏽鋼台子,江雪的棺槨就放在上面。我神遊似的注視著工作人員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確認單據,核對編號,在我還反應過來時他們一瞬間地將棺木推進了火化爐。
“江雪!!!”刹那間我再也克制不了這些天的難過和無助,過去的數月裡我把自己包裹在堅強的責任之下,沒有時間也不敢輕易宣泄自己的苦痛,直到這一刻,她真的走了,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隨著棺槨被一瞬間的推進去結束了,看著熊熊烈火燃燒,我知道,結束了。
我終於可以倒下了,可以哭了。聲嘶力竭地抓著那個不鏽鋼桌角,想起了她在病重時費力的呼吸、多少夜晚震破我心房的咳嗽、無神的目光、燃燒的火焰像是一把利劍穿刺了我的靈魂。我們一同旅行過的城市、她最愛的和記、維多利亞港的煙火、你在我背上孩子般的嬉笑。我全都想起來了,江雪。我們還有那麽那麽多的事沒有做,你還沒有為我披上婚紗,還沒有共同去看這個世界。
我們都只是普通的人,本應有著幸福的生活,可你卻如同一顆流星轉瞬即逝,甚至來不及閃耀就已凋零。我還是幸運的,見到了你,可為什麽又眼睜睜看著你被無情地帶走呢?你告訴我,我會變得更強,可我還是留不住你。你讓我不要悼念你,可你讓我怎麽忘了你。你告訴我,你不知怎樣面對我戀戀不舍的那些年。可你又讓我拿什麽去面對每日朝夕相處,共同進退的這些年!!? “你告訴我啊,江雪。”我跪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多少個夜晚我逼迫自己強製休息不去想你即將離開我的事實,一絲一毫都不敢宣泄著自己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對待著每一天生怕哪一句話讓你陷入悲傷,我拚盡全力的去挽留著你,可我究竟做了什麽,竟讓你就這樣走了。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就走了,甚至來不及嘗一口你最後的美食。我總是說人生如棋,落子無悔。真的後悔了,我如果堅持反對你化療或許你就不會走的這樣快。如果我堅持一下林明的事,我們相處的時間就會更多一些。我為什麽要這麽軟弱。那一瞬間身體都被剜空了,再也不能每日早晨起來看著你在梳妝台打扮的樣子,再也不能看見你在美食面前激動的眼神,再也看不見你踩著高跟鞋朝我走來。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如同外面的雪,還未落到地上就融化了,心都碎了。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行屍走肉,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卻在這樣一個年紀親手送走了曾經深愛過的人。從我們本說好的訂婚,查出癌症、化療前的緊張、病情一步步惡化、眼睜睜地看著她卻什麽也做不了、到最後親手操辦了她的葬禮。我已經感受不到那種殘忍更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我的身體已經和她一樣被燒成灰。我以為就這樣結束了,當再次被叫進去時前幾日還依偎在我懷裡的愛人已經變成了一堆堆未燒碎的骨頭和灰燼。親手挑選出一部分骨頭,敲碎,裝入狹小的骨灰盒!!我的手都在顫抖, 像風中的樹枝。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下,為什麽要讓我面對這樣的場景,可我必須做,再也不願讓任何人觸碰到她。身體內最後一絲氣力隨著我親手敲碎她身體最後一部分被徹底的抽乾。我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抱著她的骨灰盒坐著,好久,好久,好久。
:“該回去了。”我告訴自己。小心翼翼抱著她走在江南的冬日裡,生怕有雪花落在她身上。親手將她交到了她父母的手上時,心再一次沉了。這次真的再也不能擁抱你了,再見了,我的愛人。我默默看著骨灰盒上她的照片,她在衝我微笑。似乎在說:“我要走了,小晉晉。”那微笑似曾相識,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可只有天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小高,我們走了,下午的火車。”
“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江雪的照顧,我代她謝謝你了。”她母親同我做著最後的告別,如小雪生前猜測的一樣,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我呆呆地望著骨灰盒上的小雪。
“走吧,”這句話我是對她說的,再難過也要分離對嗎?我的江雪。
他們沒有再同我多說什麽,我也沒有提出送他們,目送著他們消失在江南的冬日裡,漫雪紛飛,北風凋零。如果真的有來世,在春暖花開時,一定要有個不傷感的心情,純淨如初的姑娘,在遠方踩著高跟鞋,穿著白色的小西服,在遠方微笑著望著我輕輕說:“嗨,小帥哥兒,你不送送我嗎?”
我看著遠方的雪:這一次,你的青春真的可以不朽了。生於夏花,逝於冬雪。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