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那場小雨之後。天氣就轉涼了……
上午十點左右,許正陽穿著隨意的淺色上衣,下身蓋著薄被,斜著身子坐靠在床上,背後墊著棉被和枕頭,捧著一本《山海經》,漫不經心的閱覽著。床頭陳舊的棕色書桌上,擦拭的乾乾淨淨,桌子的一角碼著幾本書;書桌邊上,擱著一束淡雅的劍蘭花,一杯白開水。
穿著一身淡藍色休閑運動裝的李冰潔坐在桌邊,雙臂撐在桌上,手裡捧著本《上下五千年》,微低著頭,入神的看著書裡的內容。細膩白淨的臉頰泛著淺淺的暈紅,扎起的馬尾辮垂在一側,遮擋了半個臉頰,長長的睫毛俏皮的彎曲向上……
終究是靜不下來看書,許正陽側頭注視著李冰潔,依然是那麽的美麗,讓人心靜的美麗。
“唉。”許正陽歎了口氣。
這哪兒是來看望自己這個病人的?一句話不說。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一眼。許正陽甚至可以肯定,這束鮮花都不是她做主買的,而是李成忠想到的。
那天傍晚在縣醫院讓程金昌的借屍還魂,許正陽拖著疲累不堪的身體回到家中後,就病倒了。
高燒,燒的一塌糊塗。
偶爾從沉沉的昏迷中醒來,許正陽內心裡就會懷疑,就會擔心,難道這就是有違天條,天庭降下了懲罰嗎?會不會導致死亡?這種昏昏沉沉頭痛欲裂的感覺,讓他真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高燒發起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許正陽在昏迷中痛苦的呻吟聲,驚醒了父母。慌張的父母急忙拍開了韓大山家的門,叫醒韓大山開車把許正陽連夜送往縣醫院。
在縣醫院住了整整三天,許正陽才終於退了燒,出院回到家裡靜養。
到現在,已經一個星期了。
其實現在的許正陽身體已經基本康復,只不過在母親的一再嚴厲要求下,他不得出門,必須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養病。
今天李冰潔的突然到來,而且捧著一束鮮花,明顯知道許正陽生病了。這倒是沒有讓許正陽太過於驚訝,以他們家對自己的關注,不難打聽到自己生病的事情。即便是如今已經沒有了監視跟蹤自己的人,但是時刻關注打聽自己消息,他們還是能夠做到的。
李冰潔把上次借走的《山海經》還給了許正陽,現在又捧著許正陽前些日子抽空買的《上下五千年》在看。
自從來到屋裡。到現在,李冰潔沒有說過一句話。
嗯,難得的是,她進屋後望向許正陽的第一眼,帶著一絲讓人清楚察覺到的關切,並且拿著那束花遞給了許正陽。之後……眼神恢復了空靈淡漠,靜靜的坐在了桌前,自顧自的拿起本書看了起來。
即便是袁素琴礙於禮節,進屋說了句客氣話,倒了杯水,李冰潔依然沒有任何的表示。就那麽靜靜的看著書。好在是有李成忠,這個現在和許正陽有些熟稔的保鏢,代替李冰潔表示了禮貌的謝意,並且在外間坐下,和袁素琴清清淡淡的閑聊了幾句,同時替李冰潔解釋了幾句。
“我沒事了,放心吧。”許正陽輕輕的說道。
李冰潔轉過頭來,淡淡的看了一眼許正陽,繼而又扭頭看書。
“上次來監視跟蹤我的人,是你家裡人派來的吧?是誰?你母親?還是父親?”許正陽貌似隨意的說道,好像這一切都無關緊要。
“爺爺。”李冰潔就像是自言自語。側著臉看都沒看許正陽,輕輕的吐出了這兩個字。
“哦……”許正陽掏出煙來,準備點上一支。
李冰潔扭頭,看著他,眼神空靈淡漠,沒有絲毫的情緒。
於是許正陽尷尬的笑了笑,把煙和打火機放回了床頭,笑道:“我不怪他們,都是為了你好。”
李冰潔嘴角一翹,露出一個很難得,很不易被人察覺的微笑,繼而恢復淡漠。
“在長城上的時候,你說了幾句話,我很高興。”許正陽轉移話題,不想再提這個有些讓雙方尷尬的事。
大概是聽了許正陽這句話,想到了什麽吧,所以李冰潔輕輕的應了聲:“嗯。”
“我啥時候能去你家裡做客不?”許正陽亂扯著沒邊兒的話。
李冰潔看著許正陽,好一會兒,朱唇微啟,輕柔的說道:“爺爺說,宗教信仰自由,迷信是違法的。”
“還有嗎?”許正陽眯縫著眼,臉色平靜的說道。
“你挺好。”
許正陽笑了笑,說道:“你們家裡的人,真奇怪……”
李冰潔沒有說話,只是淡漠的看著許正陽。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響起,許正陽露出個歉意的笑容,然後接通擱在了耳邊,是鍾志軍打來的:“正陽。中午十二點,朝江和劉賓出獄。”
“什麽?”許正陽猛然坐直了身體,眯縫著的眼睛睜開,難得的露出激動的神情,說道:“確定?”
“騙你幹什麽?你通知下剛川和浩子,我給周強打個電話。”
“他們家裡得到通知沒?”
“應該通知了吧,不太清楚。”
“志軍,你別去接了,你的身份有點兒不合適。”
“扯淡,他們倆是被冤枉的,有個屁事兒,現在誰不知道?”鍾志軍笑道。
許正陽正想要說什麽,卻發現李冰潔已經站起來,拿著《上下五千年》,轉身輕輕柔柔的走了出去。
“志軍,中午十二點監獄門外見,我有些事,先這樣。”許正陽匆匆掛了線,翻身下床,穿著大褲衩和涼拖追了出去。
李冰潔可以一言不發招呼都不打的離去,可許正陽不能不送。
如以往那般,李冰潔沒有絲毫的征兆的來,輕輕柔柔的去。沒有留下太多的話語。甚至不會給人留下任何印象,就好像她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好在是,許正陽已經習慣了。
難得的是,這次母親沒有太過於生氣,沒有在李冰潔走後表現出太多的反感,也沒有嘮叨什麽,只是催許正陽趕緊回屋躺著,天涼了,穿著大褲衩和涼拖就往外跑,小心再發燒。
許正陽回到屋裡,換上了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黑色的皮鞋,還專門兒把皮鞋擦的錚亮。然後走到客廳,對母親說要出去一趟。
“你這病還沒好利索,出去幹啥?”袁素琴皺著眉頭訓斥道。
“娘,中午十二點的時候,陳朝江和劉賓要出獄了。”許正陽輕輕的說道。
“啊?”袁素琴愣住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倆孩子……不是判了五年和七年嗎?”
村裡人到現在,除了兩人的家屬,以及鍾山父子和許正陽之外,還沒有知道早在一個多月前,當年的案子已經被徹底的翻過來,市政府部門及公檢法的一些人已經到陳朝江和劉賓家裡做過思想工作了。
許正陽笑道:“當初判錯了,郭天和他爹還有滏頭鎮派出所原所長沈群前些日子不是被抓起來了嗎?他們招出了當年陷害陳朝江和劉賓的事情。”
“哦,那你趕緊去他們家說一聲,那個……去接人買點禮品,多買點,買好的,哦對了,要不回來去天外天定一桌,給倆孩子接接風,叫什麽洗塵對吧?”袁素琴唉聲歎氣的說道:“這倆孩子也真夠倒霉的,這都在裡面快兩年了吧?家裡人受多大委屈……”
“沒事,有補償的。”許正陽笑了笑,其實這話也沒什麽保密的,那些相關人員做思想工作的時候,也沒打算說要徹底的保密,只是讓兩人的家屬萬一遇到記者一類的采訪什麽,不要配合,更不要說太多。
袁素琴搖了搖頭,道:“去忙活吧,哦,穿件上衣,開摩托車風大。”
“不了,還沒那麽冷呢,呵呵。”許正陽答應著,拿了車鑰匙和墨鏡走了出去。
去了趟陳朝江和劉賓的家。結果兩家都鎖著門,許正陽猜想大概是都得到了通知,去市裡接人了吧?隨後又去了曹剛川和張浩的家裡,二人都沒在家,跟著建築隊上班去了。
許正陽隻好自己開著摩托車往市裡急速趕去。
滏河市西郊的看守所門外。
許正陽、鍾志軍、周強三人靜靜的站在馬路邊上,看著十幾米外的看守所大鐵門。
據鍾志軍所說,早在半個月前,陳朝江和劉賓就已經從監獄轉到了看守所內,所以他們現在來接人,自然是要到看守所的門外了。而陳朝江和劉賓的家屬,現在應該正在市政府政法委接受政府的補貼賠償以及事後的相關妥善處置結果等等。
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半。
周強掏出煙來散給每人一顆,正要點煙的時候,聽到了看守所鐵門被打開的聲音。三人立刻扭頭看向大門。
兩名看年齡四十多歲左右的中年警察率先走了出來, 然後……
剃著光頭,身材魁梧卻是一臉憨相的劉賓走了出來,他穿著平底布鞋,一條洗的發白的牛仔褲,一件灰色的秋衣,他看到了路邊上的許正陽、鍾志軍、周強,於是咧嘴一笑,有點兒傻傻的可愛的樣子,像個孩子。
幾秒鍾後,中等個子,身材瘦削,臉色蒼白的陳朝江才從斜開了條縫的大鐵門後,不急不緩的走了出來。黑色的板褲,發黃的白色球鞋,白襯衣,光頭,兩道黑卻並不粗的細眉橫挑,雙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感彩,不帶一絲的煙火氣……有點兒類似於李冰潔那空靈淡漠的眼神,卻又是完全不同冷漠。
李冰潔是空靈淡漠,而陳朝江,則是冰寒的那種冷漠。
兩名警察停下,對他們二人簡單的說著些上面交代下來的話。劉賓憨笑著邊聽邊點頭。
而陳朝江,根本沒有停下來,而是徑直往許正陽他們這邊兒走來。
三人微笑著迎了過去。
沒有人說話,陳朝江走過來,伸手將許正陽手裡夾著的那顆未點的煙拿到手中,然後摸出一盒火柴,劃著點上,深深的吸了口煙,望著萬裡無雲的碧空,耀眼的驕陽,緩緩的吐出了一團煙霧,煙霧嫋嫋,遮住了陳朝江的視線,也遮住了這片晴空。
五個人,擁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