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母看著董四嫂咄咄逼人的氣勢,為難的張了張嘴。嘴還沒張圓,隻聽董四嫂哼哼一聲:“你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就走了。”
施母扯著嘴笑了笑,而後點點頭:“四嫂都開口了,能不借麽。”說罷,轉身,走向房簷下,拿著放著的簸箕,走回去,隔著籬笆遞給了董四嫂。
董四嫂不耐煩的拿過簸箕,連句謝都沒道,而後目光又向院子裡頭掃了去,最後目光一定,伸出手指一指:“那個,掃把一起給我拿過來。”
“上次我們家的掃把不是才給你麽?”施母轉頭看著皺起了眉頭。
“怎麽,我就不能再借一次?”董四嫂仰著脖子,斜著眼睛睥睨的看著施母。
施母沒有講話,隻是有些怯怯的看了一眼董四嫂,而後又轉身拿起房簷下放著的掃把,走到籬笆旁,恭恭敬敬的遞給了董四嫂:“四嫂拿去用吧。”
董四嫂一把拿過施母手裡的掃把,又哼哼唧唧了幾聲,這才離去。
施夷光站定,看著董四嫂五大三粗,高昂著頭顱的背景,面上沉沉。
施母看著走遠的董四嫂,歎著氣搖了搖頭,回頭,見著施夷光面無表情的沉著,全然沒有平日裡的調皮搗蛋樣,那雙沉著的眼睛像是看不透的死湖,施母不知為何,心上一顫,急急問道:“光兒,你怎麽了?!”
施夷光眼中神色一斂,眼睛一彎,嘴一撇,平日裡的俏皮樣瞬間出現在臉上。她轉頭看向施母:“娘,這死老婆子打我頭!”
說著,兩眼汪汪的伸出手指了指頭上的兩個包子:“看,你今兒才給我扎的頭髮就被弄壞了!”
“啊?”施母看著施夷光一臉委屈又冒火的樣子,以為自己將才的一眼是錯覺。她心下一松,又看向她頭上散亂的兩個包子頭:“沒事兒,娘再給你扎便是。”
說著,施母在腰上系著的犢鼻上J了J手上的水,走到施夷光旁邊,解開她頭上的兩個包子頭,重新梳理起來。
施夷光乖巧的任由施母系著頭髮,小聲的問道:“娘,這董四嬸總是來咱們家借東西麽?”
“嗯。”施母輕輕的‘嗯’了一聲,又長長的歎了口氣,沒多說。
“她都借了些什麽啊?”施夷光嘟著嘴又問道。
“鍋碗瓢盆,桌褥板凳,掃把簸箕,鐵鍬鋤頭,能借的都借了遍。”施母一邊歎著氣一邊說著。
施夷光聽著,抬頭看著施母挑起眉:“都沒還??”
施母扁了扁嘴,搖搖頭頭:“沒。”
“為什麽不去要?”施夷光眉頭皺了皺。
施母一邊梳理著施夷光的頭髮,一邊道:“哪兒敢去要啊。”
“為什麽不敢?”施夷光眉頭皺著的又深了深。
“這董四嫂娘家的弟弟,是咱們苧蘿村裡宰,誰敢得罪她?”施母說著,又是唉聲歎氣一聲:“她不還也就不還了,誰敢得罪官老爺家。”
說著話的功夫,施母已經將施夷光的頭髮給扎好了。她摸了摸施夷光的包子頭:“好了,染紗罷。”
施夷光應聲,而後轉身跟著施母一起攪著紗來。
“爹知不知道董四嫂的事兒?”施夷光抬頭,看著面前的施母問道。
“哪兒敢讓你爹知道呀。”施母抬著眉眼看了眼施夷光:“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曉得了,還不得鬧大。”
說著,施母停了停,又歎了口氣:“跟裡宰家鬧,有什麽好呢?”
“所以你就這麽一直低聲下氣讓那董四嫂予取予求?”施夷光看著埋著頭倒水的施母,
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不然呢?”施母看著施夷光,瞪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董四嫂是個什麽人?”
“什麽人?”施夷光接話問道。
施母張了張嘴,又停下,又搖著頭歎了口,連倒著水的盆子都停了下來:“你董家四叔的親娘,被董四嬸給趕出了門,一把年紀了睡在那豬棚邊上,又打又罵,給剩湯剩水還是好的。長長一天吃不了一點兒東西。就去歲冬日,太冷了,沒熬過,死在了豬棚旁邊的亂棚子裡,還是過路的馬大叔發現的,發現的時候都死硬了。”
說著,施母長歎了一聲,看了看天兒:“人家都說現在不孝是大罪,結果呢?”施母說著,看向施夷光:“就這麽活活被虐死的,該要砍頭的罪。最後她們娘家的裡宰來了,判了個是冬天路滑摔死的。你說,咱們怎麽敢惹?”
不過一個裡宰而已,跟村長差不多的官兒,蹲在旮旯裡頭沒人管就無法無天了。
她抬頭,一邊攪著手裡的棍子,一邊看著施母:“就是上次判我是被一頭千裡寶馬撞到河裡的官麽?”
施母點點頭:“那就是董四嬸的親弟弟。”
“董四嬸害死了她婆婆,就這麽心安理得的過了?”施夷光聽著,不過一個裡宰而已,就能隻手遮天不成。
施母卻沒有聽出施夷光的問題,隻道:“心安理得也不算,她婆婆死後,她在她們家貼滿了黃符紙,供案上擺了靈牌,每天供的比她自己吃的都還好。”
說著,施母歎了口氣:“你說,要這些是生前給她婆婆吃的,也不至於這樣呀。”
施夷光聽著她娘的話,嘖嘖了兩聲。
是了,這個時代的人敬鬼神巫覡,毫無理由的敬重畏懼。這些偏遠村裡頭的人,那更是百分之一萬信鬼神的。
施夷光一臉恍然,心思悠遠。裡宰如何她是沒空去管的。她偏頭,看向遠處低矮的房子,不過總是借她家東西不還的,卻不能坐視不理。
施夷光想至此,將手裡頭的攪紗的棍子一扔,走到屋子裡,拿起了個櫃子裡放著的鈴鐺。這是她之前在施夷光的屋子裡頭髮現的,竟然跟她前世親爸送的一串鈴鐺出奇的相似。後來就一直收著。
今兒倒是能派上用場了。
將鈴鐺揣到懷裡。走出來,目光掃過庭院,看到籬笆旁邊放著的一根削尖的點種木棍,走到那邊拿起:“娘,我出去下。”
“啊?”施母看著施夷光手裡拿著的木棍,一臉茫然:“你要去哪兒?”
“我就出去轉轉。”施夷光說著,拿起木棍的手掂了掂,又抬頭看向施母:“娘你不要擔心,我就是出去采點兒桑葚吃。”
施母看著施夷光,半信半疑的點點頭:“那你不能鬧事兒。”
這娘實在是太軟弱了,像個熟透了的柿子。也難怪董四嫂敢任意欺辱。
“是,我知道。”施夷光一邊應聲,一邊轉身向院門口走去。
都被騎到頭上拉屎了,還這般畏畏縮縮。娘實在是太好欺辱也太好騙了。軟弱又沒主見。
施夷光走出門,向著小路繞去,天高氣朗。她沒有直接去董四嬸家,而是站在她家外頭的樹蔭後頭,看著裡頭正哼著小曲兒喂豬的董四嬸。
目光落正對著堂屋裡頭擺放的一摞子神翕和外面貼的一張張黃符上,施夷光扁著嘴笑了笑。
坐了很大一會兒,看了看天色,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施夷光起身,拍了拍屁股。
“董四嬸,我們家的簸箕你用完了沒?”施夷光大搖大擺的走到董家院子外頭,看著裡頭正悠閑磕著麻豆的董四嬸。
董四嬸看著走到院子外頭的施夷光,聽著她的話,好似聽到多好笑的笑話一般,笑出了聲:“喲喲,這是來拿簸箕的?”說著,將手裡頭的麻豆皮一扔。
施夷光走到董四嬸家的正院門口,伸出腳,狠狠一踹。籬笆院門被踹開。施夷光拖著個木棍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目光一掃,落在擱在豬圈旁的簸箕掃把上:“對了,就是這個。”
說著,就向著簸箕走去。
人還沒走到,前面便被一擋。
董四嬸高大的身軀站在施夷光的面前,一片陰影籠罩在前頭。她哼唧了一聲,伸出粗糙的手掌,放在施夷光的腦門兒一推。施夷光被推得往後踉蹌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什麽玩意兒?敢來老娘家搶東西?”董四嬸看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施夷光, 譏諷之色溢於言表:“你們施家沒人了不成,讓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蘿卜頭來找事兒?”
說著,一笑,寬闊的肩膀隨著她的笑一聳,盯著施夷光,面上嘲弄:“趁老娘沒發火,趕快滾!”
施夷光斂著眉,從地上緩緩的站起身子,低頭慢悠悠的拍了拍自己的紗衣,而後轉頭看了看院子四周。
確定無人之後,才回過頭,看著董四嬸,一笑:“趁我沒發火,把借我們家的東西都還來吧。”
聽著施夷光的話,董四嬸偏著頭大笑一聲,然後轉頭惡狠狠的看著施夷光:“沒挨到打不甘心是吧?”
說著,抬著粗厚的手掌,衝著施夷光白嫩的小臉,狠狠一扇。
施夷光眼睛一眯,身子一低,手裡的木棍一揮,準確無誤的落在董四嬸膝蓋上的足三裡穴位上。
董四嬸巴掌還沒有扇出去,‘哎喲’一聲,腿不知為何就是一軟,便直直的跪了下去。
施夷光一棍子之後卻沒有停下,繞過董四嬸的身子,膝蓋屈起,頂住她背上的穴,右手繞在董四嬸的下顎,狠狠一掰。
‘哢擦’一聲,董四嬸還來不及張嘴叫,下巴便脫了臼。
施夷光左手拿著的木棍一繞,打了個圈兒,木棍兒上的尖刺便落在了董四嬸的脖子上。
董四嬸胸後的穴被施夷光頂著,身子像變成了一灘泥巴,一動不能動。脖子上的刺痛傳來,董四嬸想掙扎起來,發現身子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巫術?
這是董四嬸腦子裡頭第一個冒出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