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透過雲層,探出頭俯視炊煙的暖陽,將帶著幾分溫度的淡淡流金光芒零零散散的灑向風涼露重的初冬,灰磚琉璃瓦的校園多了幾分歷史的厚重感,醫學院的肅穆與嚴謹的氣質。冷不丁的從灰牆、飛簷飛過的鳥兒,留下幾聲歡快的鳴叫,劃破微風的涼意,活躍了冬色漸濃的校園。坐在輪椅上的靜雅眼角發梢不經意間披上一層柔暖的光澤。靜雅今天精心挑選了一件樣式簡單的藕色毛呢大衣,搭配一條乳白色圍巾與迎風輕舞的墨色長發,精致而極淡的妝容諧調的融合一體,整個人看上去極乾淨,極淡雅。
冬塵用輪椅推著靜雅,漫步在校園落滿棕褐色落葉的梧桐大道上。輕柔的為靜雅介紹著兩旁的穿越了百年歲月記憶的灰磚褐瓦的建築物,每一處看似普通陳舊的建築,都有著它不同凡響的醫學史印記。
“你看斜前方的那座灰色小樓,是基礎醫學樓,大一大二那兩年我就在那裡上課,做實驗,每天除了吃飯睡覺,打籃球,剩下的所有時間都是在這裡看書學習,可是依然覺得有記不完的知識點,有時候太累了,也會看著看著書就趴在課桌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不過最後書上的所有知識都複製到腦子裡了。”冬塵伸出右手指著斜前方的一座上了年紀的灰色飛簷的兩層小樓,回味著漸漸要遠去的那段大學最初兩年的生活。
“爸爸曾經說過選擇了醫學這條路,就是一場要耐得住寂寞和辛苦的長途跋涉。那裡沒有小說中的醫學聖手快意江湖的酣暢淋漓、輕松快活,隻有一步一步穩扎穩打的苦功夫和在從醫路上用心血琢磨、積累出的各種經驗構建起的一一階一階的台階,去解開一道道生命中的難題。我很佩服我的冬塵的這股吃得苦的韌勁,可是我也很心疼的。”靜雅回眸滿是愛意的望進冬塵濃黑的瞳孔裡。
“畢竟從醫路最需要的是隻有實打實的真才實學,和嚴謹的態度,馬虎不得。”冬塵看著那盛滿兩年學生生活的小樓回道,洋洋灑灑的幾縷光暈打在冬塵濃密的睫毛上,一潭秋水般的桃花眼深邃而明亮。
“還記得,我媽剛過世那年的冬天,因為悲傷壓抑的久了,時常胃痛,你每天都會早早起來煮費水,泡好一壺紅茶,再倒入保溫杯,然後帶到學校讓我喝,還說隻要能治好我的胃痛,會天天泡給我喝。“冬塵歪著頭回想著兩人溫馨的童年,笑的很甜、很享受。
“你那時胃痛起來,皺著眉頭,縮著腰,讓人心疼又幫不上忙,我自然心裡急嘛,而且那時也是聽媽媽說紅茶最是養胃,正好爸爸的一位福建老同學來出差,帶給我爸爸一罐最純正的小種紅茶,那時也算稀罕的,就想著冬天你每天喝些,對你的胃痛有助益。”提起當年舊事,靜雅的雙頰不由得微微泛紅。
“其實剛開始我並不喜歡紅茶苦苦的味道,總覺得有種喝藥的感覺。起初隻是不想辜負了你的那片心意,裝出極喜歡的樣子,可是後來慢慢的回味到這苦苦的味道裡最後竟是甘甜的。才真正喜歡那茶的味道。“冬塵說著說著仿佛回味到那份甘甜。
”那可是紅茶的鼻祖,沒想到曾經被你嫌棄過,看來那時我也是被你騙到了。“靜雅佯裝不滿的撇撇嘴。
“不過現在想想,這條從醫路就像紅茶的味道,苦後身心總是甜的。”冬塵的眼裡滿是柔和的光。
一陣卷著冬味的風從兩旁禿了枝丫的樹間掠過,吹得青石路上的梧桐落葉翻飛出曼妙的舞姿,再順著路邊泛了黃的草尖掠過,
為冬季校園這幅天然的淡粉畫,舞出了鮮活靈動的朝氣。 靜雅回頭為冬塵圍緊隨風滑落的淺褐色深棕細格子圖案的毛圍巾,深情的望著冬塵柔和明朗的雙眼。
“冷嗎,要不要去我們教室暖和暖和。”冬塵輕聲的問道。
“你看陽光暖暖的,一點都不冷,我喜歡牽著你的手,在校園裡曬著太陽,聽你講這裡的生活、學習的故事,再講給我聽好嗎?”靜雅拉過冬塵的手,說道。
冬塵推著輪椅,和靜雅來到面積不大的一個小人工湖旁的已經有些斑駁的朱紅色涼亭,冬塵摟緊身邊的愛人,輕輕的說道:
“天暖的時候,每天清晨我會帶著錄音機早早的來這裡,進行英語的聽說練習,不僅僅是為了四六級英語考試,更想學好英語,即能閱讀更多的英文原版的醫學著作,也能成為將來和國外醫學同人切磋的語言拐杖。“
冬塵停頓了一下,伸手指著被風自顧自的吹皺的湖面,水中薄冰間兩隻褐色花紋羽毛的野鴨子悠閑的遊蕩嬉戲著,頑皮的對靜雅笑道:
“這兩隻野鴨子很喜歡棲息在這裡,每天早晨都是我學英語的忠實聽眾。學語言畢竟是件苦差事,學累了,我就看著它們,回想我們從兒時嬉笑而過的趣事,發會呆,就更有學習的精氣神了。“
兩隻野鴨宛若聽到了兩人的切切私話,應景的在浮著零碎薄冰的湖面上向兩人撲打幾下翅膀,然後和著幾聲蟲鳴頭抵著頭,仿若在帶著涼意的微風中你儂我儂,低頭悠然蜜語的戀人。
“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靜雅往冬塵的身邊靠得更緊些,眼光飄向湖面,浮動著暖意”我喜歡這個有意境的地方,喜歡和冬塵在這裡看微皺的湖水、嬉戲的野鴨。“
“我也喜歡就這樣和你在一起靜靜的待著。”冬塵溫暖柔和的摟緊戀人。
“快兩點了,大家應該在教室等我們了,我們上樓去吧。“冬塵抬起左手腕看了眼手表說道。
靜雅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然後笑著點點頭:”好,這裡也有些涼了。“
來到教學樓下,靜雅撐著雙拐從輪椅上站起來。
“我背你上去。”
冬塵習慣性的走到靜雅前面半蹲下修長挺拔的身體,及其自然的說道。
“不用了,”靜雅沒有半絲猶豫的溫聲拒絕,然後看了一眼後背略僵了一下,疑惑的轉過頭不解的看向自己的冬塵,忙嘴角上揚起微笑的弧度補充道:”我已經能自己上下樓了,你現在可以看著我自己上樓啊。“
說完,靜雅不等冬塵說話,拄著雙拐一步一步的緩慢卻熟練的邁上一階一階台階。
冬塵跟在靜雅苗條輕盈的身後,注視著眼前人,驚訝靜雅走路的進步,想來自從自己上大學後已經很少有時間護送靜雅上班和去補習學校了。那顆自從不能每天呵護在靜雅生活中,因而始終擔憂靜雅獨立生活會遇到這樣那樣困難的心終於回到了原位,然而此時兩人從小到大的那份默契似乎開始悄悄變化出一點異樣無從察覺,也無暇細想,隻是默默的不敢錯開眼光,時刻準備著保護好可能跌下來的戀人。
當冬塵和靜雅出現在教室翹首以待的同學們的眼前時,一對好看的人站在一起,大家眼前一亮,本來想要躍躍欲試的張嘴烘托些歡快情緒的同學,一秒後驚呆在原地,跌掉下巴般的,大家彼此間不約而同的面面相覷,然後用疑惑的眼光看著面前的兩人。
淡妝素裹、身才苗條高挑的靜雅算不上很漂亮,卻有一種獨特的美感,舉手投足間天然一種穿越了遠去的歲月來到現時世界的,帶著典雅古韻的韻味,和英俊帥氣的冬塵站在一起很般配的和諧感。然而那副此時拄在兩人間的雙拐很是刺目形成一道無形的籬牆,把兩人分隔在兩條水平線上,原本有些熱鬧的教室一時間安靜下來,氣氛頓時有著幾分尷尬。
玲瓏心的靜雅敏感的蒼白了臉色,很快那份蒼白轉瞬即逝,內心卻被一團帶這些卑微的不安團團包圍,使她想閃爍逃避這一切,拄著雙拐的雙手握緊的骨節蒼白。
“舒靜雅,我女朋友,你們別一副見了漂亮姑娘,就要流口水的樣子,好不好。“冬塵毫不介意大家的神態,溫柔繾綣的目光看向身邊的戀人,然後很是自豪的介紹給在場的所有人,同時不忘打趣下同學,讓氣氛活躍了起來。
“張澤超,冬塵宿舍的上鋪,大家都叫我老張,見到你很高興。“張澤超笑嘻嘻的率先自我介紹著。
“我們大家不僅叫他老張,還叫他小廣播,因為學校的大事小情沒他不知道的。”另一個胖胖的同學快言快語的道出張澤超的綽號。
大家哄然大笑起來,剛剛的陰霾一掃而光,靜雅肩膀輕顫的偷笑著,放下慌亂的神思。
“總是聽冬塵提到你們,這是我早晨為大家做的一些小點心,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口味,都來嘗嘗吧。”
靜雅一邊說一邊從一隻新竹藍裡取出滾了綠豆面的驢打滾,滲著金光,撒了白芝麻的炸元宵,捏成憨態可掬裝的小豬豆沙包。看著色香味美的小甜點,大家爭先恐後的拿起來邊吃邊讚美著;
“冬塵,這麽好的手藝,你可有口福了,靜雅今天我們可是沾了冬塵的光了,好吃。大家吃著,伸出大拇指。
“靜雅,外面開始冷了,我去車棚把輪椅推到樓下,再接你下樓,送你回家。”冬塵探身側頭看看玻璃窗外在風中顫抖的樹葉,回頭輕聲對靜雅說完,轉身走出教室。
”今天能見到你們真的很高興,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以後有時間我還給大家做點心。“
靜雅估計冬塵應該已經到樓下了,和大家道別。
“好呀,以後我們有福利了,謝謝靜雅。”
“有空常來學校玩。”
“再待會兒,冬塵很快就上來了。”
“是呀,你自己下樓會不方便的,我們扶你下樓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
“不用送了,我自己沒問題,下次再見。”靜雅咬咬嘴唇,堅決的婉拒了大家的好意。
“真是可惜了,那麽好的一個女孩,腿有殘疾,哎。”一個女同學發出輕歎。
“是呀,再好,總是有殘疾,真是委屈了冬塵。”另一個女同學歎息的應道。
“真是不明白冬塵是怎麽想的,自己那麽出色,怎樣的好女孩找不到。”
“確實讓人想不明白,不過名草有主了,不知道有多少女生要失落了。”
“我看你就一副失落的樣子,還說別人。”
兩個女生的輕歎,晃晃悠悠的像醉人的癡話,不經意的飄入才下了一層樓梯的靜雅的耳朵裡。靜雅紅了眼眶,無力的靠著樓梯的欄杆,輕輕的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痛苦的微顫著。
“你怎麽了,靜雅,哪裡不舒服了,怎麽不等我回來接你呢?“
這樣的靜雅,讓冬塵的心哆嗦了一下,不安的伸出右手背輕試著靜雅的額頭,關心的問道。
“我沒事,隻是休息一下,我們趕緊回去吧。”靜雅聽到冬塵的聲音睜開墨玉搬的鳳眼,勉強的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然後近乎逃離的朝樓下走去。
冬塵上前一步,伸手去扶靜雅,被靜雅不易察覺的閃開,冬塵不明所以的愣了一下下。
天光迷離,一輪如鐮玄月掛在天的遠方,寒冷若冰的月光毫無溫度的凝結在玻璃窗棱上,照出老楊樹葉混淆模糊的斜影,隱隱幢幢的帶著蕭瑟的寒意。
靜雅居住的半間小屋內,隻有床頭的桌燈亮著。昏黃暗淡的燈光透過傘形素花的燈罩在木黃色的桌面上落下圓形的光與影,與順著窗的縫隙漏進來的銀霜般的月光勾勒出一幅帶這些顫顫巍巍的悲涼的剪影。就如現在雙臂交疊,側頭趴在書桌上的靜雅的心情。
“吱呀“的一聲門打開的聲音摻著一絲晚風,如同撕開一道裂痕,將燈光與月色糅合出的光影打碎。靜雅抬起頭看著端著白瓷粥碗的媽媽,頭上似乎又多了幾縷白發。
“趁熱把粥喝了吧,你喜歡的紅豆粥。”美蘭把粥碗放在女兒面前,柔聲的說著。
“嗯。”靜雅接過粥碗,無聲的喝著,屋裡靜的隻聽得到粥匙有一聲沒一聲的輕敲在碗沿上的清脆聲響。
“小雅,你怎麼了,晚飯沒胃口,像是有什麽心事,能和媽說說嗎?”美蘭面露憂色的試探的問道。
“媽,我沒事,可能是累了,一會兒早些睡,就好了,您別擔心。'看著漸漸衰老的媽媽,靜雅心裡一痛,忙笑著安慰媽媽。
“哎,你不說,媽也知道,別嫌媽攏沂怯行┗霸緹拖牒湍闥檔模幌朐儔鐫諦睦锪恕!泵覽級訟曜排紀分宄黽傅狼城車鬧邐啤
“媽,您說吧。'靜雅低著眉梢,淡淡笑了笑。
“冬塵,是媽從小看著長大的,你們倆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小的時候,媽也曾經私心的想,等你和冬塵長大了,能成為一家人就好了。“
美蘭沉默了幾秒,再張口聲音變得沙啞“可是造化弄人啊,”
美蘭透過窗外越來越暗的暮色歎了口氣“你十一歲那場病,把你和冬塵徹底拉開了距離。冬塵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十歲就沒了媽,現在成了醫學生,將來會是個出色的大夫,可是你們之間也多了一架玻璃橋。“
靜雅全身一滯,靜靜的光線仿佛忽明忽暗的閃躍起來,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憋悶失落的有些悶痛。
“媽喜歡冬塵那孩子,可是媽更愛你,女兒是媽的心頭肉,媽怕你有一天會遍體鱗傷,媽會心疼的。聽媽的話,冬塵會越走越高,而你和他的距離也會越來越遠的,小雅,我希望你隻是把冬塵看做自己的弟弟,而不是我擔心的那樣,你們相愛了。“
“媽,我愛冬塵,也相信冬塵對我的感情,“淡淡的燈影中靜雅的面頰染上淡淡的羞澀,
”可是我怕和冬塵並肩站在人們的目光下,怕見到他同學好友憐憫,不解,疑惑的眼神,那一刻我隻想逃離,媽我心裡很難受,真的很難受。”靜雅五指緊扣指尖的指甲扎入手心,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小雅,再多的愛,最終只會化作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實實在在的日子,你已經二十出頭了,女孩子的青春就這麽幾年,媽希望你找到合適的人,找到自己的幸福,快八點了,你想想媽的話,早點休息吧。”
美蘭看了看神思恍惚的女兒,無聲的在心裡長歎一聲,拿著空碗離開房間。
細瘦的燈影,隨著一開一關的房門漏進屋的涼風,交錯搖曳,像是一道道無聲的風乾的淚痕。靜雅凝視著燈影,今日裡已漸模糊的冬塵同學的對話,媽媽擔憂的神色,爭先恐後的湧出來在腦子裡亂撲騰著,攪得靜雅心亂如麻。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婉轉旖旎的胡琴聲穿過小窗落入半間小屋的每一個角落, 落進靜雅的耳畔,將紛亂的思緒掃了個乾淨。靜雅撐起雙拐打開房門,如霜的銀白月色透過老楊樹葉的縫隙落在男孩英俊帥氣的臉上,肩上,冬塵眉目淡泊而專注的用纖長的手指傾心的拉著胡琴,像是用最美的琴音心愛的女孩訴說著最溫暖、纏綿的私語。
“冬塵,你怎麽又回來了,坐在地上也不怕著了涼,快進屋暖和一下。”靜雅驚訝的看著月色中的冬塵,心疼越過喜悅在心間流淌。
冬塵聞聲收了胡琴,站起來走到靜雅面前,輕聲的笑了。
“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再跑回來,看你一眼,才覺得心裡踏實。”
冬塵的聲音,仿若掃過心間的鳥羽,輕輕的一閃而過,卻讓靜雅的心狂跳了兩拍再落回正常。
“你真是個傻男孩。”靜雅半嗔怪半嬌羞的看了冬塵一眼。
“人們都說戀愛使人變傻,我就想牽著你的手,傻上一輩子。”
冬塵摟過靜雅在靜雅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時候不早了,我得會學校了,再晚校門關了,就隻能翻牆頭了。看到你笑了,我就放心了,早點睡吧。”
冬塵寵溺,而戀戀不舍的看了靜雅一眼,不再回頭,大踏步的走出小院。
靜癡癡的望著月色中冬塵漸漸模糊直至看不見的背影,顫抖著右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臂,疼的咧了一下嘴,“不是夢,真的不是夢。”靜雅自言自語著。
幸福的甜蜜順著靜雅的咽喉一路流淌下去,一直甜到心裡。別人異樣的眼光,別人的不解,又能怎樣,隻要能和冬塵真心攜手,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