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辭此次回茅山派,要料理的事情實在太多,要替師父做法事超度,要安排門派上下一眾弟子。作為上清派的大弟子,師父不在了,如何保全門派的重任自然落在了自己身上。眼看已經被皇帝惦念上,上清派想要在茅山繼續閉門清修,是不可能了。
年幼的弟子們滿臉惴惴之色,他們望向清辭的目光就如救世主一般:“師兄,我們日後怎麽辦?”清辭一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樣子,緩緩安撫眾弟子:“如今上清派樹大招風,化整為零才能暫避風頭。師父當年雲遊四海,曾作《尋山志》一書,將所遇的洞天福地都詳細記錄了下來,我會從挑選了幾處位置隱秘的,分批護送你們過去。月缺月圓自有定數,你們只需安心修煉,我上清派自然有重聚之時。”
清辭為著安頓上清派弟子的事情,一連忙了好些日,楚朝露算著,自己的毒可能要發作了,想著這也不是一件小事,正巧清辭已安頓完最後一批弟子回了茅山,就打算去找他商量一下對策。
古代的夜晚,沒有燈火映照,又在山上,顯得格外漆黑安靜。清辭住的地方離楚朝露的客院還有一定距離,遠遠的,只能看到一星點暖黃的燈光。一道陰影遮擋住了燈光。看清來人,楚朝露環抱著雙手,警惕道:“你還來這裡做什麽?”
黑暗中,清音的臉色顯得更加慘白,眼睛卻黑亮得嚇人:“清慧,我求你了,離開師兄罷!”
楚朝露後退了兩步,不動聲色要去摸袖子裡的聯絡響箭,“你可知道,師兄現在的情況很危險!”摸索的手僵了。清音的臉上神色哀切,不似作假。這個女人,估計也不會忍心她拿最愛的男人撒謊。“怎麽說?”
“師兄可能跟你說過,他有一次練功差點生了心魔。若那時他能靠自己的力量擊敗心魔,修行會上一個新的台階,但我存了私心,引誘他走了黃赤之道這條捷徑。”
聽了清音的話,楚朝露心裡不是很舒服,一恨清音為了一己私欲引誘了清辭,二也覺得清辭太不爭氣,為什麽不堅定拒絕呢?清音看了她的臉色,辯解道:“師兄的心魔,原本和欲有關,何況我二人原本就是青梅竹馬,和師妹你的不同的。”楚朝露簡直想冷笑了,“說正題,我沒興趣聽你憶往昔。”
清音被噎了一下,臉上夢幻一般的神色也被打斷了,她不悅地看了一眼楚朝露,繼續道:“黃赤之道雖是走了一條捷徑,但也是道家修煉法門的一種,一旦開啟,就需堅持。其最高境界是道侶雙方心意相通,性命同源,但師兄為了你,已經不願意和我修煉了。練功最忌半途而廢,再加上他前陣子在幻境裡受了妙塵師太的偷襲,如果心魔再起,我擔心他會……”
“我有一點不明白,不過就是雙修之法,清辭可以跟你練,為什麽不能跟我練呢?”
“如果是清慧師妹本人,那當然沒有問題。清慧師妹和我們同宗同源,修為又很純正,但你是薩滿門下,我看你的功法,似乎大大古怪,黃赤之道最講究陰陽調和,修煉精純,師妹如果在這種情況下貿然和師兄一起修煉,我怕對師兄更不利。”
那個什麽薩滿教派,本來就是隨口蒙清音胡謅的。不過清音有一點說對了,道家修行,講究精魄純粹,順其自然,像自己這樣身體和靈魂都不對版、逆自然規律而生的人,是不是真的很難入此法門?是不是真的不能和清辭一起修行?
清音走的時候,給楚朝露留下了聯絡方式——一炷細細的香。
“此香名為‘綿延’,點燃後,百裡之外能夠聞到其特殊的香味。師妹,你會用得上的。”她看著楚朝露,明明是一個失敗者,卻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楚朝露握著細細的香,數次想要折斷它,卻最終住了手。 不能聽那個女人的一面之詞。還是去當面問清楚比較好。楚朝露想著,來到清辭門口。“你打算為了那個蠢女人放棄你的雙修道侶?”裡面傳來人聲,聽起來還很耳熟。
楚朝露的腳步頓住了。清辭房間的窗戶半掩著,從她的角度,可以看清屋內的一切。讓她不解的是,說話的,正是清辭本人,雖然整個語氣和神態有了很大的不同:平日的清辭,是清冷的,優雅的,雖然有性格惡劣的一面,但舉手投足之間動不動就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氣息,就像是現代流行審美的禁欲系男神。
而此時的這個人,一身黑衣,語氣放肆,翹著二郎腿癱坐在凳子上,從骨子裡散發出一種不正經的邪氣。
只見清辭突然放下二郎腿,端正身體,一臉淡漠地說道:“我的事情與你無關。”“怎麽會無關?”他又自說自話起來,臉上的淡漠不見了,嘴角一挑,表情看上去有些輕佻:“我就喜歡你那個雙修小道侶,長得挺不錯,身材也好。”
楚朝露就這麽遠遠地,看著清辭一人“分飾兩角”:
正常版清辭冷聲道:“你自然是希望我繼續修行黃赤之道,這樣你的力量也會更強。”
精分版清辭哈哈一笑:“你我本就是共生,你做什麽決定,不應該也問問我麽?”
正常版清辭:“我現在雖消除不了你,但總歸有這麽一天。”
精分版清辭:“別做夢了!你現在受了內傷,你那小道侶又不在身邊,我大可以趁機吞了你。你現在自顧不暇,那個靈肉分離的蠢女人還來添亂,她有什麽好?還是那個小道侶比較可愛。”
正常版清辭:“什麽時候輪到你對女人品頭論足了。”
精分版清辭:“哼,你自己清楚,只要我高興,隨時可以取而代之。你這麽無趣,也該換個人好好享受一下這具身體了。”
楚朝露心中砰砰直跳,居然想到自己很久前扮演過的一個人格分裂患者的角色:依稀記得這個角色有四重人格,每重人格都想殺了其他人格,成為唯一的主人格,當時演這個戲她快被折磨的瘋掉,殺青好久了還懷疑自己身體裡住著不一樣的靈魂。
原來清辭的心魔,和精神分裂的人格這麽像,他有獨立的思考能力,也有獨立的審美和喜好(雖然說清音比較好看讓人無法忍受),甚至野心勃勃,想要取代主人格的位置。
而這一切的一切,自己真的幫不上他什麽忙。當初清辭選擇了黃赤之道對抗心魔,應該是沒有料到,會這般一錯再錯罷。細想起來,清辭真的和自己不是一類人,一個是凡人,一個是“神仙”,一個想著入世,一個最終會出世,自己想的是怎麽在亂世活下去,清辭想的是如何保存道家火種再發揚光大……
也許,他們之間,本來就是不合適的。她自嘲地笑笑,世道艱難,自己一介凡人,還是不要跟這些“神仙們”牽扯太多,自尋煩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