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略湖廣南部的暴動被朱順明平息,匪首史小虎被梟首示眾,令巡撫方孔炤十分高興。地方知府雷起龍、蕭中屺等也上書方孔炤,對朱順明讚歎有加。
方孔炤上奏朝廷,稱朱順明“勇武有加,謀略出眾,堪當大任”。朱順明的大名第一次進入崇禎皇帝的視野。
方孔炤的奏章中奏稱湖廣暴動是芥蘚之癢,朱順明的名字也只是一筆帶過,崇禎皇帝對這個破格提拔的都指揮使只是略微關注一下,立刻拋之腦後。
崇禎皇帝關心的是湖廣的安定、湖廣的糧食和稅賦。這兩點方孔炤做得都不錯。崇禎皇帝對方孔炤還是挺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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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府逐漸走上正軌。
田畝、商鋪、工廠等都登記注冊。除了田地要到秋收後才納稅,其余商鋪工廠都需要按月繳納稅賦。
商人們經過小范圍有克制的抵觸後,大都不得不屈服。畢竟相對商稅而言,穩定的市場環境能帶來更大的收益。
朱順明在城步時就放開了鹽業管制,私鹽得以光明正大的市面上銷售流通,甚至販賣到雲南、貴州、廣西等地。
朱順明入主長沙府後,繼續了他對鹽業的態度,私鹽可以自由銷售流通。
大明對食鹽進行專營,從而造就了無數食鹽而肥的鹽商。朱順明的私鹽公開化,觸碰到了這些大鹽商的利益和底線。
明代在全國設置兩淮、兩浙、長蘆、山東、福建、河東六個都轉運鹽使司,廣東、海北、四川、雲南四個鹽課提舉司。
其中以兩淮鹽場和長蘆鹽場的鹽貨產量最高、質量最好,行銷的范圍最廣。
長蘆鹽場的鹽貨主要行銷北方,如京師、北直隸、山東、山西、關外等地。
兩淮鹽場的鹽貨行銷的范圍最廣。南直隸、廣東、廣西、湖廣、江西、安徽、河南、貴州、西北邊關等地,都是吃兩淮鹽場的食鹽。
朝廷在揚州設立兩淮鹽運司,負責兩淮地區食鹽生產、銷售、轉運、緝私等事務。加上朝廷在兩淮實行食鹽“開中法”,令得大量商人集聚揚州,通過開中法取得鹽引,獲取暴利。一時間揚州鹽商富甲天下,揚州生活日漸奢靡。
對待食鹽走私,鹽運司、大鹽商們持“放水養魚”的心態。私鹽買賣小打小鬧無所謂,一旦規模大了,鹽丁們即刻出動,將鹽梟斬殺,家產全部抄沒。
但碰到朱順明這個擁有強大武裝力量、對朝廷缺少敬畏之心的另類將私鹽公開販賣,鹽商們實在有些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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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縣衙受理了一出民告官的官司,原告是從城步縣到長沙府經營鹽貨的鹽商吳成業。
吳成業從城步縣城一個私鹽販子發展成武岡州的大鹽梟,再緊跟朱順明的步伐,來到長沙府開鹽貨鋪子,可以說是朱順明特意培養的商人中產階級的典型代表。
吳成業狀告長沙府鹽政司打砸他的店鋪、抓捕他的夥計、沒收他的貨物。
吳成業的吳記鹽貨在長沙府正規登記,發有蓋著衙門大印的營業執照,是合理合法的商鋪。
鹽政司同樣覺得委屈。查取私鹽是鹽政司的權利和職責。吳成業的商鋪沒有鹽引和兩淮鹽運司的公文,明顯是私鹽,鹽政司有權利查封。
朱順明要求文明執法,鹽政司已經手下留情,沒有當場斬殺敢於反抗的夥計,沒有株連幕後老板,算是文明進步理性執法。
這是新舊兩種制度的正面衝突。
朱順明入主長沙,借助的是巡撫方孔炤的名頭和手裡的武裝,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如今長沙府政治力量的平衡,是各方勢力妥協的產物。
朱順明憑借軍力,緩慢推行他的政策;雷起龍懾於巡撫的名頭,暫時退讓,讓朱順明的人得以掌控府城吏治;各大商人地主為朱順明的凶名所震,加上朱順明推行的政策相對溫和,對他們的利益觸動不大,有些甚至比以前收益更高,也默許承認了朱順明的統治。
朱順明可以架空朝廷的機構和衙門,但不能取締,不然就真的是造反。
鹽政司就是被朱順明架空的衙門。
從以前炙手可熱油水豐厚的權利衙門到如今冷冷清清無人捧場的清水機構,鹽政司的人當然十分失落。
兩淮鹽運司是長沙鹽政司的頂頭上司。兩淮鹽運司一紙公文,嚴查私鹽販賣,正合長沙鹽政司心意。
不僅長沙鹽政司,湖廣、廣西、貴州、雲南等各地都展開了嚴查私鹽行動。
朱順明手底的鹽商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人員損失、貨物財產損失、渠道損失……不一而足。
長沙縣衙很快宣判了吳成業狀告鹽政司一案。
鹽政司取締查封吳成業合法店鋪的行為違法;鹽政司人員執法過程中執法不文明,構成執法過當;查封的鹽貨等財物被轉賣私分,構成侵吞財產罪。
數罪並罰,鹽政司人員分別被判處五年三年不等的刑罰,並處罰金若乾。
宣判一下,長沙城等著看朱順明熱鬧的商人官僚們頓時噤若寒蟬。連富甲天下的鹽商都敢得罪,朱順明也太瘋狂了。
這個朱順明,無視朝廷鹽政,公然將執行鹽政的朝廷官吏入獄,公然與兩淮鹽政對著乾,他到底要幹什麽?
若是為了賺錢,大可購買部分鹽引,提高私鹽鹽價,把私鹽當成官鹽賣。這樣,兩淮鹽運司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朱順明降低鹽價,大量販運私鹽,自然有他的目的,而且是一個戰略性質的大計劃。
兩淮鹽運司對朱順明扶持的私鹽買賣進行狙擊,朱順明當然會反擊,而且手段直接而暴力。
順風鏢局的周舟被朱順明叱罵了一頓。
“鏢局是幹嘛的?保護貨物和人員不受不法侵害。你看看,這些天,損失了多少貨物?傷亡了多少弟兄?誰讓你們放下武器?你們吃誰的飯?聽誰的調遣?要是這個局長乾不了,早說,我換人。”
周舟被罵得面紅耳赤。
販運私鹽碰到鹽政司查扣,心裡上先天就犯怵。周舟也不敢武力反抗,怕給朱順明惹禍。
朱順明話語中對朝廷的大不敬十分明顯。“吃誰的飯?聽誰的調遣?”讓周舟明白了往後行事的準則。
“咱們不欺負人就算客氣,居然有人敢欺負到咱們頭上?真是太歲頭上動土,活不耐煩了。”
朱順明獰笑著,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和殺氣。周舟被朱順明的氣場所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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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州府衡山縣,唐三兒與手下兄弟喝得正高興,懷裡的粉頭也十分識趣,伺候得他大為興奮。
“那些私鹽販子富有得很,乾上一票,夠我們兄弟快活幾個月。”唐三兒帶著醉意,洋洋得意道:“金老大發話,以後見到私鹽販子就往死裡整,財貨咱們得五成。”
“多謝三哥帶著咱弟兄幾個發財。”眾小弟感謝著。
“三哥,發了財可不要忘了小妹呦。”懷裡的粉頭嬌滴滴的獻媚,不停觸動三哥的爽點。
“砰……”
廂房門被踢開,一群兵丁衝了進來,手中兵器對準正喝得高興的諸人。
“唐三兒,你殺人越貨之事事發,快快束手就擒,否則格殺勿論。”
“在衡山這片地方,誰敢拿我唐三兒?滾……”
唐三兒正威風,對面兵丁手中強弩毫不客氣發射。
“噗……”
唐三兒不敢相信的看著胸前沒羽的弩箭,嘴裡含糊不清:“你……你……你……”
轟然倒下。
“啊……”唐三兒懷裡的粉頭嚇得尖叫,魂飛魄散。
“投降,我們投降……”其余小弟嚇得趕緊高舉雙手投降。
………………
監利靠近長江,水源充足,水運便利,糧食等農作物物產豐富。承平日久,監利這個地處荊州下遊的小縣城居住了近二十萬人。
陳鳳榮是監利鹽丁隊長。依靠查扣私鹽和私鹽販子的孝敬,他的日子過得舒舒服服。
從去年起,南面的私鹽販子居然不再孝敬,販鹽的隊伍還有什麽“順風鏢局”護衛。陳鳳榮十分不滿。但看順風鏢局武器裝備精良、隨行鏢師形態彪悍、訓練有素,陳鳳榮不敢輕易下手。
上月接到嚴打私鹽的公文,陳鳳榮大喜。這些可惡的私鹽販子,居然敢不孝敬?老子讓你們全都吐出來。
陳鳳榮帶著鹽丁查扣了幾個小鹽梟。一亮出朝廷的公文,順風鏢局居然不敢出手。
陳鳳榮放心了,誰也不敢違抗朝廷的旨意。早知道順風鏢局是銀樣鑞槍頭,自己怎麽會讓私鹽販子囂張如此久?
陳鳳榮大膽出手,將整個監利的私鹽販子全都抓了起來,果然讓他們將去年的盈利全都吐了出來。
數著眼前的銀兩,陳鳳榮對著夫人笑道:“有這身朝廷的虎皮,銀子得來就是容易。”
陳夫人眉眼都笑成一堆:“相公就是厲害……相公……你還有更厲害的……”
這是,街道上傳來嘈雜混亂聲,隱藏著一股肅殺。
“怎麽回事?”陳鳳榮奇怪道:“莫非有人造反?”
正納悶著,一股嘈雜繁亂的腳步聲將宅子包圍,殺氣衝天而起。陳鳳榮莫名的打了個冷顫。
“裡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投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敢於反抗,格殺勿論。”
光天化日,誰敢包圍鹽政衙門?
陳鳳榮戰戰兢兢從門縫裡偷看,外頭整齊肅殺的隊伍,穿著陌生的戰甲,做好了一言不合就進攻的準備。
“投降,我等投降。”
鹽政司長官秦濤率先投降,其余官吏紛紛走出衙門,向不知名的軍隊投降。
“爾等攻擊長沙府鹽商,掠奪鹽商財貨,已經被長沙衛逮捕。”
長沙衛居然跨境抓人?居然為了私鹽?居然如此公開、如此大規模調動軍隊?
秦濤感覺自己成為兩大勢力爭鬥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