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隻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青玉案》賀鑄
飛雲為將軍之子,見慣戰場上的血肉模糊、生死別離,那豪氣衝天的軍隊裡,意氣男兒拔劍時雄姿昂昂,仰天一壺酒,最後也不過成為一具相似的白骨。
飛雲看慣了,內心對於生死,早已沒了想法,看淡了覺悟了,他的眼裡,從不能容下萬物,仿佛天下所有皆是身外之物,飛雲從來無情。
什麽時候,他的眼中,有了思念與傷痛。
一縷情絲,是纏綿眷戀,是矢志不渝,是於橫塘路上那無意間的回眸。
橫塘路,是那女子抬眼相看,毅然訣別的地方,飛雲不敢踏出那一步,伸手,去挽留她。
當年胸前心上的箭傷早就結了痂,淡了顏色,此刻,他出征回來,再次站在那裡,卻仿佛又回到當初傷口癢癢的時候,青玉的發絲,似是仍舊隨風拂上他的臉。
豔陽下,路旁的細葉榕似穹廬,籠罩了半個天空,陽光穿過縫隙,灑下飛雲的額前。
青玉,愛穿素衣,愛養小金魚的人,眼眸永遠清潤如玉,穩穩的,神色淡淡。
分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飛雲時常在想,會有誰,與青玉一同度過錦瑟華年,為她披上雪白的鬥篷,伸手撚去鬢上的細碎花瓣,陪她喂養她心愛的小金魚。
如果是,迷蒙月光下,他曾擁她入懷的月台;
如果是,細葉榕下,她親手成全的花榭;
如果是,青玉與他相對而視的精致雕窗;
如果是,她親手關上的朱色大門……
那也未嘗是不好,那才能讓他沒那麽疼,那個箭傷,才不似新傷。
如今那個簡簡單單的女子,在哪?是否隻有春風才知道?可春天,稍瞬即逝。
青玉一向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閑時看看雲卷雲舒,花開花落,這一輩子本想著就如此,倒也是自在一片。
後來,總會在日色將暮時,想起青石路上那一人臉龐。
她轉過頭去看他時,飛雲眼裡的情愫,一點一滴,慢慢滋長,仿佛很強勢地,將他自己滲入她的生活。
青玉愛寫詩,一屋滿桌,皆是彩筆下的斷腸句,她以前,不會寫那些傷心人的句子,傷心人的淚水,總是容易滴落,暈染了筆墨紙張,發出耐人尋味的苦澀。
不知何時起,她喜歡上了這些斷腸句,筆下所落,似是心裡所想,一詩一詞,難掩那人墨色的眼眸。
離開那日,青玉又何曾想到,有一天,她會如此思念。
那麽,飛雲,該如何去尋你呢?
一江的煙草蔓延開來,好似一道長長的牆圍,小城飄落了一地的花絮,白花花的,有風撲面,花絮入了眼。
青玉總該是個淡淡的人,即使心中有思念。
她似乎隻以為世間癡情人唯有自己,她聽到飛雲上戰場的消息,她聽到飛雲凱旋而歸,壯麗了山河,成為萬人之上,她聽到飛雲舍棄了一切,官門爵位,雙手遞上的兵符,似是早已染上了鮮紅的血色,映起天邊金色的落霞,旖旎了世人。
青玉笑了。
梅子成熟,黃了顏色,梅樹下,天有些許霖雨,細細地下著,不管不顧,青玉站在樹下,抬頭望著,依舊是那一襲素色,眉目柔和。
身後響起腳步聲,穩穩當當的,伴著枝葉踩在腳下的吱呀聲。
那人一身布衣,俊朗的容顏不似城牆上睥睨眾生的模樣,正一本正經地,緊盯著青玉。
飛雲心上的箭傷,又癢癢的了。
爾後,詩余的冊子上,又能添一首新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