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是蘇意這院子景色好,改日我也修葺一下府中才行。”付乘風邊說邊進來,身後還有楚未晚負手而行。
這一大早的,怎的這院子竟那般熱鬧了,詩余朝後看了眼,這等鬧騰,蘇意還未起,倒是少見。
沈缺缺見來了人,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落雪,而後抬眸,這場景仿佛遇見過的熟悉,只是如今多了一層厚雪和涼涼的天氣,一切都未變,印上了痕跡也不過能瞬間抹去,得個乾淨利落。
走在前頭的付乘風在看到沈缺缺的刹那頓了腳步,稍一遲疑,漫天的記憶席卷而來,能頃刻將他掩蓋,拖入那沉睡已久的情緒回憶中,以及那埋藏在骨血裡深沉的以為再不會見。
可沈缺缺,卻似是忘了。
當年風塵煙柳巷,珊瑚枕上月,樓高女子執扇輕搖,柔柔情意一笑傾城,香帷遮住朦朧丹桂香,一杯美酒飲盡,久坐妖嬈一夜情濃。
落月樓,那煙花聚集之所,風塵明月相通,卻不與別處相同,那的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打小便被人當有錢人家小姐養著,個個有花魁之姿,生活所需,倒也算是精致富貴,所為的,是那些達官顯貴,名門望族之人有一席風流地。
付乘風一向愛流連於此,極盡風流,脂粉氣染一身,清歌明月香帕拂面,一把琴一首詩,不尋高山流水,隻為一飲暢快佳人於側。
那夜桂花香,明月當空,風吹得細,桂花點點掉落在院子裡,月光灑在屋簷上。
他聽過了曲,喝過了酒,正打算離去,樓裡的姑娘們都知道,乘風從來不會宿在此處,他一身富貴氣,輪廓鮮明奪目,眸子常現溫柔意,所用的東西都是極好的,樓裡的主事人從來不敢得罪,況且他出手大方,風流不下流,對於任何姑娘都是笑笑的。
每個姑娘心裡,都有一個乘風。
像乘風那樣的男子,仿佛在不經意間,那個命中注定的人就會出現在眼前,手掌溫暖來相牽。
可是啊,自古風流公子多情娘,風花雪月誰當真,有人為之一夜白頭無人顧。
那晚當下,乘風定了定神,剛想大步跨去,便被一人擋住了去路。
“公子今夜怎那麽快要走了?”女子身披紫金流沙裙,額上的細鈿紅得鮮豔,手中捧著一卷畫,畫邊的流蘇短短地垂下,迎著風飄揚著。
付乘風一笑,伸手去纏繞她的發束,可眸子卻深了些許,不回答。
來這裡的人,有身份有權勢,樓中姑娘不得相問,女子自知逾越,咬了一下唇,垂眸,半刻,把手中的畫卷遞上那個,略顯羞澀。
“這個……是我親手畫的,希望公子喜歡。”說罷,她輕輕吸一口氣,緩緩打開。
月光下,絲絲灑入畫中,連同著濃鬱的桂花香,畫中付乘風一人,於樹下盤腿席地而坐,一手執著酒杯把玩,一手放於膝上,目光沉沉,看著前方女子輕舞,羽衣半褪,眸子有情,而付乘風發上沾了落葉,唇邊含笑。這幅畫,暈滿了情意,畫上空白處,兩行詩像是點綴一般,連筆尖下都落滿了歡喜。
女子認真端著畫給付乘風看,微微低著頭,垂眸,卻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的神色,一舉一動皆是情愫和忐忑不安。
聰明如付乘風,這單單一幅畫又怎會看不懂個中深意。
半晌,那人指尖離開發絲,斂了笑,神色淡淡,說道:“畫得挺像。”
他抬腳越過女子,隻留下這麽輕飄飄的一句。
刹那,風起。
女子顫抖了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在付乘風快要踏出院子時,她猛地仰頭大笑,驚了眾人。
付乘風感到不對勁,蹙眉,回頭,便見女子執著匕首朝他撲去,臉上滿是猙獰之意,眸子充著血絲,一副要置人於死地的模樣。
他一個閃身躲過,還沒出手,暗衛就飛身而下,幾招就把女子給製住,匕首掉落在地,發出“哐當”一聲響。
女子在暗衛手中掙扎,唇被她自己咬破,鮮血流了出來,添了幾分詭異,衣衫凌亂,步搖掉落在地,散了一頭青絲,她喃喃低語些什麽,眼光流轉,毫無焦點,似是被人控制了一般,如同鬼魅,與初始那人截然不同。
這麽一鬧騰,樓中的人都被驚擾了,不少姑娘聚集到了院子裡,主事人匆匆趕來,額上出了汗,神色慌張。
“這……這是怎麽回事!乘風公子,您沒事吧?”
付乘風盯著女子,眯眼,沉默不語。
“無論如何,她竟如此大膽冒犯了公子,絕對難逃罪責,我定當好好罰她, 給公子一個交代!”主事人瞧見地上的匕首,出了一身的冷汗,身體微微顫抖,也不管前因後果,一擺手,厲聲道:“來人,把這個不知好歹的小蹄子給我綁起來!”
話音剛落,身後的下人們還沒來得及上前,便聽到有人一聲道:“且慢。”
那聲音仿佛從遠方而來,帶著無法言語的神秘和不可抗拒。
一人自夜霧中走來,腳步慢慢,輕柔得一絲聲響都聽不見,桂花香淡了不少,可月色依舊,銀光一片緩緩而下,好不吝嗇地幫眾人衝破那方的黑暗和絲絲霧氣,是一名女子,一襲米白長袍被風帶起衣袖,掌中握著短劍,手腕處戴著的枯藤鐲子紋路甚是奇特。
她來到那女子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明明是她說出的且慢,卻一眼都沒看周遭的眾人,仿佛他們都不存在似的。
她繼而看向付乘風,隻一眼,便似是明了。
而就是那個眼神,那雙眸子,付乘風往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裡,都會在夜深人靜時想起,而後心癢難撓。
那女子徹底安靜了下來,垂了頭,了無生氣,一點也不像剛才發瘋般令人恐懼。
“先放了她。”
她淡淡說道,夾雜著涼涼的氣息。
眾人不敢妄動,暗衛看向付乘風。
付乘風什麽也沒說,隻頷首。
女子失去了暗衛的力量,腿一軟,一下子摔落在地,蜷了身子,瑟瑟發抖。
那人也蹲下,短劍的劍柄撩開女子的衣袖。
一個深深的花紋,種在白皙的手腕處。
“果然是腕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