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余忍不住笑,由著他發脾氣。
縱然是在冬日,極冷的天,可這宮中宴席卻如往常熱鬧非凡,精致絕倫,是詩余從沒見過的景象,不同於無方的清冷淡泊,亦不似宮外的不夜天,紅磚綠瓦下的金碧輝煌,帶著屬於天子的氣數,凝聚於此,為不可多得的至尊,享世間所有的璀璨。
不可撼動,無法比擬。
詩余一聲不吭地看著眾人嬉笑玩樂,官家小姐舉止得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宛如九重天上的仙人,金釵搖曳,薄紗似水,淡妝濃抹總相宜,那一顰一笑仿佛能勾人心魂,仕族的公子哥兒在皇城腳下定然不會如何造次,都是家中極力培養出來的人精,以成大業者,自當氣宇不同尋常百姓家,單是那腰間的玉佩,便代表家族一脈,號令一方。
這樣的情形之下,她斷然不會將自己擺在那樣的環境之內,當下便遠離了去,一個人於一旁淺酌小酒,沒人打擾,樂得自在。
付乘風本是愛玩的人,見了眾多好友,自當是不亦樂乎,又是今日的主角,被眾人圍繞於其中,飲酒作對,曲水流觴,自是仰天大笑。
付斜陽好不容易解決手頭上的事情,不願讓蘇意出手,便多日未見,如今瞧見了她,早早便拉著不知去往何處了。
這世間本就如此,有人歡喜有人悲,因果循環,萬事都有其正反兩面。
蘇深深由秋絮陪著,一人孤零零坐在一邊,垂著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詩余不忍,走過去坐到她身邊,朝著她笑。
詩余喝了酒,雖不多,但蘇深深的鼻子一向靈,淺淺的酒味聞得清楚非常。
“別喝那麽多酒,傷身。”她輕聲說著,話音剛落,便拿著帕子捂著嘴咳了起來。
身旁站著的秋絮頓時彎身遞上茶盞,一手輕撫自家小姐的背,皺著眉,著急道:“小姐,恕秋絮多嘴,六殿下知你身子骨不好,本就許你不來,你倒好,眼巴巴地來了,卻……”秋絮一頓,想起剛才看到付斜陽和蘇意離去的背影,生厭,卻怎麽也說不下去。
她沒說完的話,詩余不用猜便知道是什麽,“酒是我的精神食糧,沒了它我這日子可就難熬了,可是,縱使真的沒了,難熬些也總會過去的,我終究會找到另一樣東西,成為新的最愛,這才是人生。”
沒了一樣東西,自會有別的可以補上,人生是要往前走的,一味停在原地,是最愚蠢的作為。
詩余知道,蘇深深不懂,她的眼睛裡,始終含著悲傷。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深深,你可明白?”
蘇深深眼眶瞬間就紅了,不知是因著咳嗽,還是詩余的一句話。
原來,並不是“斜陽卻照深深院”。
她執著絲帕的手都顫抖了,低喃道:“詩余,我才知道,原來一直都是誤會,是我的一廂情願,阻礙了他們的感情,他對我好,僅僅是因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詩余沉默,隱約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他大可不必這樣的,我就算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可以活得很好的……”蘇深深斷斷續續地說著,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那淚便隨著這些話語落到桌面上,淺淺一個痕跡。
詩余輕歎一聲,伸手支著下巴,無意低頭,目光落在桌面上蘇深深的淚滴上,愣住。
那晶瑩的淚水透著冬日的陽光,卻自發形成了一個軌跡,臨摹下來,是詭異的圖案,帶著死亡的氣息,
縈繞不去。 當下,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掏符紙,卻猛地想起那些符紙連同自己的衣裳放在了房裡。
她蹙眉,晃神之際,不遠處一陣騷動。
抬眼望去,許妃連同著一女子緩緩而來。
女子年紀輕輕,一身純白的暗花細絲褶緞裙,長長拖曳在地,廣袖上繡著五翟凌雲花紋,配有素銀暗線,流光溢彩,臂上輕挽丈許來長的煙羅輕綃,眉心細鈿淺淺,為花形,襯得眸光似水,溫柔絕倫,一踏一步間,搖曳生姿,仿佛就是刹那芳華。
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一舉一動,眨眼微笑間都帶有女子與生俱來的柔情和純色,酥酥淺淺,攝人心魂,目光盈盈相望,細鈿更顯精致,真真是如那仙人落入凡塵,經瑣事而不食煙火,歷宮闈而不惹塵埃。
眾人皆行禮。
詩余不明所以,坐著沒動,一旁的蘇深深連忙擦乾淚痕,扯了扯詩余的衣袖,一同跪了下去。
“行啦,都起來吧。”
“母妃。”付乘風唇角微勾,迎了上前,一展臂便攬住了許妃的肩膀,甚是不顧何等場所和他人的眼光。
“胡鬧,在外邊怎麽野都可以,回了宮科不許那麽沒規矩。”許妃嘴上喝道,可眼裡卻抵不住滿滿的寵愛。
一旁的女子見了,笑道:“殿下一回來,姑母的神色都不同平日了。”
他們在那聊著,詩余好奇心泛濫,看得入神,一個沒留意,身旁的蘇深深便猛然暈倒在她跟前,狐裘滑落,裙裾散了一地,金釵從發間滑落下,摔在地上,小小的一聲,仿佛雨打芭蕉,晨時鍾響,令詩余一驚。
“小姐!”秋絮這驚恐的一聲惹得眾人回頭望去,頓時慌亂了起來。
“快傳太醫。”許妃一聲令下,身後的那些人立馬上前去。
詩余離得最近,反應也是極其迅速,當即蹲下來細細查看,她不懂醫術,只是受著剛才詭異圖紋的驅使,眼尖地發現,蘇深深的手腕上,長出一朵妖豔的花,不大,呈深灰色,花似是活的一般,長長的根仿佛要觸到她的身子,將其完全包裹了去,緊密著,不留一絲空隙,直至失去一絲活氣兒。
腕中花。
身後的人接近,詩余一個動作,手一揮便將深深的衣袖覆蓋好,遮住了那個痕跡。
她眸光微深,心中似乎有什麽正在滋長,明白了去。
蘇深深乃蘇正之女,放任任何人都不敢怠慢,宮中之人急了,拽著太醫急急趕來,稍不留神,詩余起身的瞬間便被擠到了一旁,只見著付乘風一把抱起蘇深深,護著她的腦袋,放在了下邊人搬來的軟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