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子,以前並不存在的,當初這塊地不過是一片荒蕪。
他們,都生活在烏臼山上,是此山中惡貫滿盈,令人聞風喪膽的土匪。
整個村子的人,都曾欺凌弱小,作奸犯科,打家劫舍,沒有哪一個人的手中,不是沾滿鮮血的。
那時烏臼山是附近人人得而避之的地方,他們都曾被傷害過,甚至有人的家人還被擄走、逼迫,以及在奮起抵抗土匪的時候被狠狠殺害,他們對那群土匪恨之入骨而又無可奈何。
山中有不少女子,皆是被土匪強行擄掠而來,可是奇怪的是,那些男人對於強搶而來的女子並沒表現出一絲的不敬,反而讓她們在山中很好地生活,有自己的自由,當然,想要離開便另當別論了。
作為女子,力量微弱,對抗不了一群土匪,於是便只能在山中生活下去,久而久之,在漫長的相處中,不少人愛上了那些大塊吃肉大杯喝酒的男人,為了愛情,甘願拋卻過往,留在山上,與他們成家,生兒育女。
老婦人便是這些女子中的其中一個。
愛上了搶掠自己的土匪,與他,有了一個家。
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多久,有一日,官兵圍剿整座烏臼山。
是附近村民們集體求得而來。
那日,天空很是晴朗,一塊烏雲一滴雨都不可能有,還有了風,注定要將烏臼山置於死地,天意如此,世人怎麽解決。
官兵的圍剿不費一兵一卒,他們拿著火把,臉上面無表情,像往時做的事情一樣,放火燒山,誓要將烏臼山的土匪連同整座山都毀滅。
那時,老婦人以為會命喪此地。
卻不料,土匪頭目,那個臉上有著一道醜陋的疤痕的男人,用身體擋住了地道前的機關,地道的門開著,一旦他離開,門便會合上,屆時誰也逃不掉。
他大吼著,讓山裡的兄弟帶著所有人離開,身體抵著機關,臉上,是老婦人從沒見過的決絕和義無反顧。
誰說,土匪無情。
他們都活了下來,只有那個臉上刀疤鮮明的男人,連著烏臼山,被永遠埋藏在一堆灰燼之下,永不超生。
老婦人想,或許那一刻,這些土匪想的不是報仇,而是收手。
沾滿鮮血的手裡,被雨水洗得一乾二淨。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們隱姓埋名,過起了普通人的生活,耕種織布,做些小買賣,他們那些凌厲的刀,被永遠地埋在了泥土裡,深入三尺,再不拿起。
如果就這樣下去,也未嘗不好,可是,罪孽深重的他們,總不會就這麽活得自在的。
建立這個村子不久後,便發生了詭異的事情,夜裡的哭聲,夜裡的血腥味,總是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那些無處安放的靈魂,死不瞑目,隨著傷害他們的人飄蕩,不帶一絲原諒的可能。
詩余是理解的,那些靈魂那些怨氣,自然是不會消散的,可是,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啊,這些年來,為了贖罪,村民們都安分守己,種出的莊稼,織出的布匹,時常拿去救濟更為窮苦的人家,替別人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些曾經風光無限、惹人生怕的土匪,都變成了普普通通的人。
“姑娘,我們不求些什麽,也知道難以消除自身的罪孽,但是,我們的後代是無辜的,我們也正在懺悔,這件事再這樣下去,遠不是辦法。”
詩余走出門去,冬日陽光正好,灑在空氣中,帶來細小的塵埃,
上下漂浮,清晨家家戶戶都早起,一家煮著香噴噴的米粥,呼喚著鄰舍來一起吃,一家急急忙忙收拾著門前的熏肉,跟家人說著要拿去給附近村子的窮人們分了去,一家摸著兒子的腦袋,笑著囑咐些什麽…… 這條村子,跟別的沒什麽不同,冬日很冷,可他們都笑著,互幫互助,互相依靠,熱熱鬧鬧的,很是溫暖。
沒人看得出來,他們曾經罪惡滔天。
他們看見了詩余,都停了下來。
老婦人出了門,見狀,把一切都告知村民。他們聽後,沒想到這些事會被告訴一個外人,而這個外人居然說要幫他們,他們個個都放下手中的活,都圍了上來,臉色凝重嚴肅,十分認真。
“姑娘真的能幫我們?”村長從人群中走出,緊緊皺著眉頭,真心誠意問道。
詩余不語,其實她沒那麽偉大,也不是神,什麽對錯是非她也不想妄下評論,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善惡,地獄的魔鬼也有逗笑一個孩子的善意,諸天神佛也有看著世人沉淪黑暗而隻念一聲阿彌陀佛的無所作為,這些事情,哪裡說得清。
她抬眼看著這些人,忽見不遠處有一個孩子,躲在大缸後,怯生生地伸出一個腦袋偷看,見到詩余看向他,猛地一躲藏,轉而又慢慢地探出腦袋來,定睛看了詩余一會兒,笑了。
就是那個笑容, 令詩余點頭,也笑了。
而就在這一刻,村民中不少婦女都紅了眼眶,村長帶領著諸位,齊齊跪下,跪在詩余面前,深深一拜,一字一句道:“雖不知姑娘是否能解決,但,多謝姑娘願意為了我們這些罪人,嘗試一番。”
他們想過真正正常的日子,為了後代,更為了更好地贖罪。
於是詩余便繼續留在老婦人家中,想著說再查看一晚,想想對策。
而令她沒想到的是,老婦人的兒子阿寶打獵回來了,帶著許多獵物之余,身後還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詩余很快恢復驚訝,眸光回到爐子上,面色如常。
楚未晚身邊僅帶了一名心腹,跟著阿寶進門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坐著無聊弄著爐子裡的火的詩余。
他的桃花眼裡,笑意淺淺浮現。
“阿寶,我倒是沒想到,會在你這裡遇見熟人。”
一旁的阿寶手裡拿著不少獵物,也正驚訝地看著詩余,老婦人聽到聲音,連忙從裡屋出來,給這眾人介紹了一番,又看著楚未晚問道:“這位是?”
“哦,阿娘,我在山上險些掉入懸崖,是楚公子救了我,為表達謝意,我便請他來咱們這吃些東西暖暖身子。”說罷,阿寶連忙請楚未晚坐下,拿了獵物便擺放好,親自去端了茶水出來。
“公子先喝茶,今晚便留宿在這吧,我的手藝可是村中最好的,你可真要嘗嘗。”阿寶笑道。
楚未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小村的茶遠不及京都,但總是有一股淡淡的清甜,也極是引人歡喜的。